《〖戚顾〗天荒浮沉》许维夏

10、十 寂寞江南谁共踏

　　铁手去见顾惜朝时，忽然在并不很冷的夜晚里打了个寒战。
　　他们相处过一段时间，到不是顾惜朝算计了他多少——他只是那样看着他，就已觉得很危险。
　　那种人在江湖对危险产生的本能提防。

　　顾惜朝是会让所有人产生这种感觉的——即便他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只一个眼神，就足以把你打入地下。

　　他走到顾惜朝住的地方时，蓦然发现，春天可以到任何的角落，却总是无法来到顾惜朝所处的地方。
　　即便曾经在江南的那两年，同样亦如此。

　　顾惜朝见到他，只微微一笑，“大哥，别来无恙？”
　　铁手轻叹一声，他觉得在顾惜朝身上，似乎可以打破时间这种亘古不变的东西，仿佛万古如斯。无论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他总是与这个世界相疏离。

　　“你最近都好么？”铁手忽然不知道第一句应该说什么，所以他说了最不该说的一句。
　　顾惜朝笑的很清淡，“大哥有什么话就说吧。”

　　铁手点点头，“我们收到少商的飞鸽传书——信上与你有些关系……”
　　“戚少商不是被抓到夏国了么？”
　　听起来毫无起伏的一句话，铁手竟然摸不准，顾惜朝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装作不知道。
　　“你不知道少商的消息么？”

　　似乎很不可思议的一个问题，戚少商的事，他顾惜朝又怎么会知道？
　　就在铁手想了无数可能回答的时候，顾惜朝安静的说，“知道一点。”
　　“是什么？”
　　“他被抓到夏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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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铁手终于笑了出来——“我不跟你兜圈子了，少商的信上，只有五个字，求助顾惜朝。”

　　顾惜朝愣了愣，一瞬间他的表情很是古怪，古怪的让铁手感觉有些不安。
　　那种表情，像是一种极端恐惧的感觉——是什么，能让顾惜朝有这样的表情？

　　他看到顾惜朝不着痕迹的握紧了自己的拳头，瘦硬的骨节突出来，仿佛有一生一世诉不尽的痛。

　　但是很快，他就收敛了情绪，“大哥，你先回去吧，我自有应对。”
　　铁手有些诧异，他望着顾惜朝的眼睛，忽然觉得——也许世易时移，这两个人之间的事，这两个人所处的世界，所呼吸的空气，外人，却是仍旧挤不进去。

　　也许其他人，不会理解，可是铁手到觉得，他是能理解的——很多细节里，他都能感受到，戚少商与顾惜朝，也许，只凭一个眼神，就能懂彼此。

　　………………

　　第二日，京城便有惊兀的消息传出——由方小侯爷举荐，当年逆水寒一案中的顾惜朝，竟带精兵八千，前往宋夏边境。
　　这一切，突兀的让人摸不着头脑。

　　………………

　　“顾惜朝，如果你知道什么，我希望你能告诉我，我和你……可以合作。”
　　“你不怕死，对么？”
　　“只要是为国为义，我戚少商没有怕过任何东西，这你也知道。”
　　“那好，如果你愿意合作，就去夏国。”
　　“我去了，又要做些什么？”
　　“定远的吐蕃首领李讹哆，已归降李乾顺。夏国一直妄图划定边界，却屡遭责难。就凭李乾顺这个人的野心，一定不会就此罢休。”
　　“你指的是，夏国又会举兵攻打大宋的边境？”戚少商面色有些凝重。
　　微微一笑，顾惜朝扬起英挺的眉，“大当家，不仅如此，这背后有太多阴谋算计，我想，依你的心胸，定是不会怀疑。”
　　戚少商脸色一窘，“你若还把我当知音，就把什么事都告诉我，只要你说的对，你安排我做什么，我自会去做，绝无二话。”

　　掷地有声的铿锵言语，却让顾惜朝一愣，“戚少商，你……”
　　“我只知道，你心中所想，绝非隐居一世，这次所有的诡异事情，目的都是让我遇到你，而这场算计，我相信，是你，却也不是你。”
　　顾惜朝深深的望着他，“你却为什么就能断定，这一次，我是做好事的那个？”
　　戚少商笑的如同清风朗月，刹那天地间没有什么比他的笑容更清朗——“顾惜朝，不仅仅是方小侯爷知道这些事，六扇门，也不是吃素的……”

　　………………

　　马蹄踏着马蹄声，官道上，八千人马行过，扬起扑面尘烟，仿佛一人。
　　谁也不知道这八千人马是从哪里聚集起来的，他们不是禁军，亦不是从边境抽调而来，更不是哪个王爷皇子的部下。
　　只是这八千人，仿佛无声无息的就出现于历史中。

　　八千人中，只有一个人不着甲胄，骑一匹通体雪白的战马，青衫飒沓，翩若惊鸿。
　　他的眼睛仿佛如不变的苍穹，深沉如水，望一眼便可令人溺入深渊。
　　这样的一双眼睛里，却时而透露出一丝情绪。
　　那是一种恐惧。

　　要有多深的恐惧，才会在这样一双淡看烽烟与杀戮的目光里展现。
　　青衫男子抬起眼，望着黄昏里夕阳斜打的光，忽然间，眼睛中的光芒像剑一样狠狠聚起，锋利的似乎能将天穹刺伤。
　　没有人听到，这样一个宛若与整个人间隔离的男子，咬牙切齿的说了一句话——

　　“戚少商……你最好……不要死！”

　　………………

　　“你到了夏国，切记要看住嵬名玲珑的行踪——还有，尽最大努力探知一切有关于李乾顺与李讹哆的打算……”
　　“为什么你这么笃定，她想要抓的是我？演这样一场戏，我即便去了，难道不是直接抓进天牢里么？你怎就知道，她一定不会杀我？”
　　听着戚少商的问题，顾惜朝忽然冷冷一笑，“大当家，你为什么不怀疑，我顾惜朝其实不过是借刀杀人——杀你，杀掉你我之间的仇恨……”
　　静了一瞬，戚少商长叹一口气，“我真的只是想知道这件事的原因而已——我不怀疑你，一是我与你所要做的事情，是相同的，二是……我这一次就是相信，你不会杀我。”

　　顾惜朝不可置信的看着他，“戚少商，你凭什么这么自信？你凭什么就知道我不会杀你？我想杀你，想到夜夜难寐，醒来，便继续想着怎样杀你……”
　　戚少商终于哈哈大笑出来，“所以，这便是我自信的地方——你顾惜朝如此这般的想要杀我，又怎么会舍得，我死于别人手中？”

　　一句话，竟使顾惜朝回答不上来。他沉默半晌，终于决定聪明的转移话题。
　　“我之所以知道她不杀你的原因，是因为你有砝码，你有让她不敢杀你的砝码，我却不会告诉你——不要问我为什么，如果你相信我，就照我的话去做。你到了夏国，我保证你的人身自由不会被限制的太厉害，所以，你一定要用尽你最大的力量，去找一封信……”

　　………………

　　日后，这八千人将陆续死去。新的八千兵马，更迭的迅速而无声无息。
　　杀了他们的，是命令他们去杀人的那个人。
　　无论如何，他们只是棋子。
　　而代替他们的那些人，也代替他们，去书写历史。

　　………………

　　“我到了夏国，却该如何和你联系？”
　　“你不必主动联系我，我自会找人与你接应。”
　　“万一我遇到危险，脱不了身呢？”
　　“九现神龙一派英雄气概，又怎么会脱不了身？”
　　“我是说，万一呢？”

　　沉默了一会，顾惜朝忽然揪住他的领子，眼睛里怒光四射，几乎是气急败坏。
　　“戚少商，我告诉你，你死的话，也要死在我手里，明，白，么？”

　　一字一字的说出来，第一次，没掩饰什么情绪，而是有什么情绪，就表达什么情绪。

　　戚少商笑的见牙不见眼，“我知道，就算我快挺不住了，我也只给六扇门飞鸽传书，让他们替我过来求助你，省的你顾公子看到我的求助信，再气个半死……”
　　顾惜朝白了他两眼，不予作答。

　　戚少商促狭的笑着，“顾公子……真奇怪，你刚才的样子，好像很不想我出事……”

　　………………

　　夕阳赶着最后一道光芒逝去，夜行的军士们突然听到，青衫公子用一种说不出的悲怆，念了那样的诗句。

　　“扬鞭纵马倾天下，拈花一笑烽烟罢，寂寞江南谁共踏？白衣萧瑟风飒飒，看遍荣华尽厮杀，红颜知音情不假。赢，只恨失了她；输，只恨失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