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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逢雨 ...

  •   蜀中入夏以来天气一向反复,刚过晌午,甚嚣尘上的烈阳被铺天盖地卷上来的墨云囫囵一口连皮带骨地吞了,林海翻涌间腾出森森的雾气,给山林间蒙上了一层欲语还休的湿意。

      这是天乾十八年七月初三。

      天乾十八年六月初五,老皇帝身死的消息快马加鞭地传到了东海。紧跟着的,就是老皇帝没有留下圣旨的消息。作为老皇帝活着的时候祭了天的储君,小太子惊闻噩耗,当天就下令冒着暴雨立刻赶回京城。
      可惜这倒霉的小太子还没跨出临江县的门儿就先遇上了暗杀。一百八十三个暗卫扮作商队混进了临江县,追着这倒霉催的小太子打。

      等临江县的驻军接到消息赶去遇袭地的时候就只看见了满地的尸体,包括小太子身边一直都带着的那个武功高强的侍卫长,唯一幸运的是,没有小太子。
      滨州太守匆忙赶来知道这个“好消息”时整个人差点儿没厥过去,带着人将沿海数十个城镇翻过去又覆过来找了五天,愣是连根毛儿都没找见。

      老皇帝崩后,朝中局势动荡,就等着新君回去即位,急令不要钱似的向下发,急得他恨不得一把把家底儿裹了跑路算了。

      不过很快,六月二十,炸了锅的朝廷突然平息下来。京中传来消息,久驻北疆的四境主帅顾渊赶回了京都,不仅带回了两千长平军,还带着拱卫京都的季城军,将趁乱联合母族军侯世家袁氏发动兵变的四皇子平王三下五除二地丢进了大狱。接着,在这位和朝中部分“保皇派”的支持下,二皇子楚珏以“代皇帝”之身暂时坐上了帝位。
      虽说明面上只是一个“代皇帝”,实际上长了脑子的人都明白,这帝位就算是易主了,哪怕小太子这时候回来,也已经改变不了什么了。

      不过新帝颇有些读书人的矜持,大抵还顾及些颜面,听闻找不到小太子还雷声大雨点儿小地罚了一干官员半年的俸禄,装模作样地跟朝臣扯了一整天的皮。一面令礼部加紧准备祭天,一边举国通缉混进来的蛮人暗卫,搜寻小太子的下落。

      滨州太守是个人才,思量着新帝的意思大概就是,既不能让人看出他不太希望这位小太子回京,又不太希望自己落下个不仁不义的名声,遂狗腿地安排了几十个唬人的岗哨安了一副锲而不舍的皮子,转头就跟自己新娶的第十八房小妾过起了小日子。哪还管得上小太子到底去了哪儿。

      至此,小太子的行踪彻底成了谜。

      蜀中云城,十里外有荒山一座。

      其实说是荒山也不算,云城时不时还有人来这儿拾柴什么的,只是懒得取名字罢了。
      这里人迹罕至,满山全是树,遮天蔽日,只偶尔倾泻下一些暖黄的光,只是今天林子里倒是热闹。
      贺长霖枕着一枝树桠,漫无边际地想,顺便往树下看了看。

      树下里戳着十来个拎着厚重长刀的汉子,这会儿正围着一个看上去受了重伤的年轻男人。
      这伙儿大汉生得人高马大,大白天还穿着夜行衣,一水儿的鬼鬼祟祟,而被他们围着的男人穿着一件快被砍碎了的长袍,能隐隐看出好几道深可见骨的刀伤,猩红的血沿着长臂滴进深褐色的土地里,看不大出颜色来,脸上都糊着血污,隔着有点儿远看不大出面容。

      贺长霖懒得多管闲事儿,只安心躲好了,想着等人都走了再自行离开也不迟。他这样想着,手垫着自己金贵的脑袋,眯起了眼。

      他虽不动,树下的人却没闲着,十来个汉子动作统一地用刀尖儿蹭了蹭地,对视了一眼后,猛虎扑食般地冲向了那个男人。
      男人使剑,因为受了重伤,手微微有些颤抖,但是舞剑的时候却是压稳了的,血缠在他的手臂上,蜿蜒着染红他有些偏白的手指,看上去有些触目惊心。

      这个男人身手极好,若是没有受这么重的伤,这十几个人加起来都不能从此人手上走过十个回合。贺长霖侧目看了一会儿,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

      男人不仅功夫不错,脑子也不错。知晓身上有伤倒也没有乱来,借力打力,把几个大汉砍过来的刀推了回去,顺势翻出了包围圈打算先走为敬。

      贺长霖冷眼旁观,心里却知晓这人跑不了。他腿上有伤,而且还不轻,这样难保不会吃不住力。

      下一刻男人的腿颤抖了一下,险些跪了下去。
      有两个大汉见此,绕至男人的身后,冲了上去。
      男人甚至都没有回头,手腕稳稳地抖了抖,反手就给那两个汉子的脖颈上留了条细长的血线。
      两个汉子瞪大了一双眼,嘶吼着压下刀背,硬生生地压弯了了男人好不容易撑起来的脊背,却不是要他命的打法。

      男人呛咳了几下,捂住嘴的手缝里渗出来几丝殷红的血来。他踉跄了一下,撑不住跪在了地上,收回刀挡在了自己的面前,堪堪格住了剩下几个人砍来的几柄大刀。
      这些汉子的力气颇大,男人手抖得厉害,汉子们盯住了这人的弱势,更用力了几分,好好的长剑竟然多了几条碎痕。男人的瞳孔猛地一缩,另外的几个大汉已经趁着他分身乏术之时将刀横在了男人的侧脖。

      男人明显不太想死,这群汉子明显也不太想让这个人死。于是男人乖乖地慢慢收了自己的神通,长剑“叮”地落了地。
      他举起了自己的手,哑声开口:“……我想,你们大概都不太想让我先你们一步去黄泉路上走走?况且,我现在也不太具有威胁性?”
      他们低头才发现,这个男人的手上沾满了濡湿的鲜血,手心里攥着一条划出来的长痕,因为痛楚,他全身都在轻微地发抖,端的是一副穷途末路的样子。

      “……当然,只要将军好好配合我们,自然可保性命无忧。”男人面前的那个大汉闷声开口,看上去像是领头的。
      这人的声音嘶哑,卷了一股子难销的腥气,像是从尸山火海里滚出来的恶鬼。

      贺长霖听了这一嗓子,轻轻地蹙了蹙眉,坐了起来。

      树下的男人仰头呼了一口气。挣扎着站起身来,架着他的两个大汉如临大敌,将刀刃又嵌进他的颈子里几丝,刮出一层血皮来。男人没有管这个暗含着威胁的动作,在领头汉子的摆手默许下挪了几步,不堪重负似的靠着树滑坐下去。

      贺长霖眯了眯眼——男人看似无意间选的那棵倒霉的树还刚好就是他老人家尊臀下的那一棵。
      他微微地动了动,扭了扭手腕。

      树下的男人似乎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自顾自地大口喘了几下,偏头在架着自己的大刀上咳出了一口淤血。
      大汉面色地看不变,嘶哑着声音说道:“林将军,您应该也知道,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您不会真的以为我们只有这点儿人吗?我们的消息已经发出去了,要不了多久,剩下的人都会赶向这里,您逃不出去的。”

      “林某不明白,你们世子这么劳心劳力,就是为了一个现在差不多已经被废掉了的太子?”
      “这就不需要林将军担忧了。”大汉冷冷地开口,“将军若还想要捡回一条性命,就老老实实告诉我们,您到底,把小太子藏在哪儿了?”
      “说得好像如果我告诉你们,我真能捡回一条命来一样。”男人眯着眼嘲了一句。
      “那在下就得罪了!”大汉握紧了刀,甚至还有礼貌地鞠了一躬,然后才举起了刀。

      贺长霖眯细了眼,从袖口里探了探,没摸出什么东西来,只掏出了把柳叶刀,只好将就将就丢下去两枚,准准地扎进了那个大汉的左右膝盖里。

      那领头大汉疼得冷汗都下来了,倒退了好几步,没忍住,握着手腕单膝跪了下去。身边还剩下的几个大汉惊了一下,纷纷抬眼看向四周。
      “谁?谁在那里?!”其中一个站着的大汉赶紧横着刀站在那领头人的面前,沉声吼了几下。

      “诶,别这么凶啊。”贺长霖轻声笑了一下,坐在树上垂着眉眼看他们,说:“你们可是偷偷进的我大梁境内,还要动我们的林铮将军,不夹着尾巴做人,这么凶……可不好。”

      几个人抬着头看了一眼儿贺长霖,彼此对了一下眼神,挟持住林铮的两个大汉猛地发力,举刀砍向了林铮!
      林铮早有预谋,趁着贺长霖打的岔攒出几分力气,握紧了长剑格住了砍来的几把大刀,就势一滚,撑着自己的身子躲到了树后面。
      几人举着刀正欲追上去,一排柳叶刀生生把他们的脚步钉在了原地。

      贺长霖借着这么点儿机会从树落上下来,站到了林铮的面前,“唰”地展开了手里的折扇,掩住了自己的半张脸,只露出一对眸子,还包着点儿笑:“君子动口不动手,动不动就舞刀弄枪多不好。”
      他话还没有说完,其中一个瘦高的汉子已经迫不及待地冲了上来。

      贺长霖咂巴了一下嘴,颇有些无奈地轻叹了口气,执扇的那只手却突地扣下去往下一压,一枚柳叶刀就飞进了那人的脑门儿里,那锦缎的扇面却还是一番锦绣山河。
      他也没有收回扇子,旋身敲在另外一把砍过来的大刀上,借势把它收了回去,顺便从袖子里滑出另外一枚柳叶刀贴在手心里,反手飞快地挑破那个瘦高大汉的手筋,又在他的惨叫声里直接把柳叶刀抽出来送进了那人的脖颈里,笑了一下:“借你刀一用。”

      话音刚落,他拎起刀挽了个花,干净利落地背在身后,格住了另几个人砍来的刀,又就势俯下身往地上扫了一腿,脱开了即将形成的包围圈,脚尖又把之前甩出去的一排柳叶刀尽数勾了回来,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甩了出去。
      还不待其余几人反应过来,那小刀便已经扎进了他们的额心里,只渗出来了一丝赤色,连贺小少爷袍子的一个边角都没有沾上。

      贺长霖好整以暇地站起身来拍了拍自己身上的沾着的灰,随意地把刀扔在一旁,重新展开折扇,遮住自己的口鼻,一步一步地走向了那个站在最后面的领头大汉:“这位阁下,从我刚刚动手到现在,你好像一点儿都不害怕?而且似乎没有想过拦我?”
      “阁下直接废了我的双腿,我该如何拦?”那大汉哑着嗓子说,仰视着他。
      他的眼神很狠,像是草原上的狼,狠绝而又孤独。

      贺长霖微微有些发怔:“我倒是忘了这茬儿。”
      他合上扇子,用扇柄敲了敲自己的手心,饶有兴趣地说:“在下听闻蛮人饲养的暗卫,从小就会被丢进狼堆里与狼为伍,狠而且不要命,如今看来倒不像是虚言。”
      “在下倒是挺佩服的。不如你把你主子的目的告诉在下,在下就放了你,如何?”
      可还不待那人做出反应,贺长霖已经一掌拍了上去,堵住了那人的嘴:“不过还是算了吧。在下也不信你们真的会说。”

      他解决了最后一个暗卫后才转身看向林铮,问他:“蛮人暗卫肯定不止这几个,林将军,还动的了吗?”
      “哦,我忘了。你现在受了这么严重的伤,应该也是动不了了吧?”他琢磨了一下,摸着下巴补充了一句。
      他这话说得着实招人恨。林铮却只是咬了咬牙,没有说话。

      好一会儿后,林铮才开口:“你……是谁?”
      他顿了一会儿又说:“你是谁的人?目的是什么?你从一开始就在上面,本来是没有打算插手的吧?为什么后来改主意了?”

      “我可不是谁的人。”贺长霖笑了一下,没有回答他的第一个问题,说,“在下贺长霖,受顾大帅之托,照拂将军一二。”
      贺长霖一边俯下身查看了一下横陈在地上的尸体,一边说:“至于为什么一开始没打算出手,只是因为将军的脸都被血糊住了,没看出来。”他说到这儿,颇有些无辜地抬眼看了看林铮。
      而后他说:“都是蛮人的暗卫不错。”他撕开那人颈子边包着的衣物,不出意料的看见了纹好的狼刺身,补充道:“而且还是贵族养起来的。”

      “你不该管这些东西。”林铮吐出一口浊气,说。“我不管你是哪儿来的,现在,离开这里,就当你没有见过这些人,没有见过我。”

      “那恐怕不行。”贺长霖说,慢慢地直起了身子,说:“快要下雨了啊林将军。”
      贺长霖颇有些玩味地看着林铮:“以将军现如今的状态,只怕是撑不了多久了吧?你若是撑不住,小太子便注定是死路一条。”
      “……”

      “你若是担心我对你们下手……在下方才已经说过了,我是受顾大帅委托,照应你们一二。”贺长霖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信放在林铮的手边,“有信为证。”
      林铮微微眯着眼,强迫自己从失血和疼痛的眩晕中攒出来一丝清明——是顾渊的字没错……甚至还有私章……

      林铮粗喘了几下,一口气没倒过来,只勉强道:“……小太子……云城西边……宋姓人家……”话没说清楚,人就已失去了意识,昏得彻彻底底。

      一声雷响炸开在茫茫的山林间,一场雨终于浇了下来。

  •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修修改改很多遍,大纲自己在写的时候也是边写边改。
    我很想写一个漂亮的故事出来,很多场景在我的脑海里面过了一遍又一遍,我想用我微弱的笔力写出来给大家看。
    顺便说一句——武打真的超级超级超级超级超级难写,为了写这章我翻了好几部玄幻小说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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