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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飘摇 ...

  •   更漏敲第二下的时候,宫里的鼎沸人声还未苏醒,四下里一片静谧。
      天色是黏稠的黑,乌云一层层地堆起来,压出了摧城之势,宛如盘踞在宫墙上的黑色巨兽,间或伸出银白的爪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态撕开了幽静的外衣。

      大太监王浑被一道惊雷吓跑了满脑门儿的瞌睡,下意识地往寝殿里探看一下,却蓦然愣住了——昏昏沉沉有小半个月的皇帝自个儿挣扎着坐起来,瘦成一把骨头的脸上点着鬼火似的一对眼,在夜里看来亮得有点儿渗人。王浑咽了口气,小步地挪进殿里,极恭敬地弯了弯身:“陛下……”

      皇帝一张嘴却是一连串的咳,吓得王浑当即跪了下来:“陛下!保重龙体啊!”

      皇帝勉力地把后面一串咳咽了回去,费力地抬起手指了指窗:“……给、给朕……把窗户打开……”
      王浑小心翼翼地抬了抬头,试图张口劝他:“陛下……您瞧着这外面正吹着风呢……这电闪雷鸣的……”
      皇帝用他那双鬼火一样的眼阴沉地看着他:“连你……也要违抗朕么?”

      王浑心里发怵,屁滚尿流地给皇帝他老人家开窗去了。

      嘶吼着的风立刻卷了进来,扑了王浑满怀,他犹豫了一下,往旁边侧了侧,大股妖风立刻像饿狼看见肉骨头一样“嗷呜”一声啃向了皇帝,逼出了皇帝撕心裂肺的呛咳,那声音像是无常的脚步一样透着沉沉的死气。

      “朕一生,自认鞠躬尽瘁……兢兢业业,从未、从未苛责百姓……朕无、无愧……唯有,唯有顾氏一族……”他喃喃地说,还不待王浑凑近去听他到底在说什么,他便已经反应过来般不再开口,只一个劲儿地倒气,像是穷途末路的野兽,拼命地挣扎着,可是生气还是一点儿一点儿地流失了。

      满天下的人都管他叫万岁,可偏偏没一个人能够把他从黄泉的泥沼中扯出来。
      王浑突然莫名地觉得有点儿悲哀。看着皇帝从呛咳中撕出了一串笑来,像是破风箱一样“哼哧哼哧”了半天,终于停了下来,双脚一蹬,面见阎王去了。

      正在这时,一道闪电劈亮了他的脸——是青白色的,也许是死不瞑目,连眼珠子都瞪得极大,镶在眼眶里,看上去活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的青面獠牙的恶鬼,看不出一点儿曾经的英朗气。
      王浑叹了口气,看着风鼓满帘帐,瓢泼大雨蓄势待发,他突然想起了那句话:

      “山雨欲来风满楼——”

      他叹了口气,推来了门。

      门口的长阶下跪了几十个大大小小的官员,以及现在还留在宫里的两个皇子和三个公主,都是之前被皇帝赶出来的,没敢走,只好跪在那儿等着皇帝咽气,身边还有一堆赶着来撑伞的丫鬟宦官。
      一行人眼巴巴地看着走出来的王浑,看着他一步步走下来,对他们高喊:“陛下崩——”

      王浑没有等着他们发问,笼着袖子低眉顺目地说:“没有圣旨。”

      又是一道惊雷劈了下来。

      一个时辰以后,天色初晓,皇帝病逝的消息经由各方势力蛛网一样的线传向了四面八方。虎狼们亮出雪白的牙,在风雨飘摇,暗无天光之际,对这个剥了一层皮一样的大梁咧了咧嘴。

      这一天,是大梁天乾十八年,五月二十七。

      这日午夜,四境主帅顾渊是从梦里醒过来的。
      顾渊不经常做梦,更很少做什么美梦。最常梦见的是缺胳膊缺腿的士兵群,狰狞着的脸吊在他面前,嘶吼着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的索命鬼,裂开的大嘴露出藏着的锋利獠牙,在幽暗的光照射下闪烁着渗人的寒光,铺天盖地的血色嵌进他们的瞳孔之中,连带着裹进顾渊的影子,像森冷的画,是极其生硬的。
      这天他夜里却莫名其妙地做了个不同寻常的梦。

      他梦见了他小时候的事儿。

      小时候的顾渊不怎么习武,一身都是书卷子气,连削水果的刀都没摸过,手上干干净净的连个茧子都没有,是个养尊处优正儿八经的侯门贵子。
      那时他有疼他的双亲,有大好的家族基业,母亲是老皇帝的皇妹,父亲是世袭正二品侯爷,虽不握实权,却也真算得上是顶尖儿的权贵,大半个京都都得捧着这位小公子,浇灌出了好一个富贵花来。

      顾渊这晚上梦见的就是他那个骄奢淫逸得有点儿不像话的童年。他梦见他母亲抱着他,眉眼轻轻柔柔的,挂着温和的笑,看上去有些模糊不清,她说:“阿渊,家门口的杏花谢了呢……”

      他突然就从梦里惊醒过来。胸口好像被人剖开了一样疼得厉害。顾渊倒了几口气,缓了一下,他像是感受到什么一样,抬了抬眼,看向京城的方向。

      晓光尚带着几分白,温温和和地从窗边照下来,却像是在他的手心里铺了层雪,无端地生出了几分冷意来。
      顾渊面无表情地垂下眼帘,嗤笑一声,没有说话,起身点了盏灯,磨了墨,提笔写信。

      他有种预感,很快,整个大梁,连着表皮上的安宁都维持不了了。

      不过……他的眸光沉了沉——这不正好是搅混水的好时机吗?

      格兰朵大草原。苍鹰展开翅膀,尖啸的唳鸣撕开了沉寂的夜空。蛮族男子站在火堆旁,吹了一声哨子,苍鹰盘旋了几下,将翅膀卷起来,稳稳当当地停在了男人伸出的臂膀上。
      这个男人眼窝极其深邃,眼眶深深地凹进去,显得眼珠子格外的大,从山根到鼻梁都很直,嘴唇很厚,因为长期流浪在草原上,肤色黝黑,看上去有些说不出的阴郁。

      男人仰头看了看天,繁星绚烂。他牵了牵嘴角,开始唱歌。

      生长在草原上的子女啊,

      怀抱着苍天的祝福,

      枕着草地

      吻着春水

      饮着朝露

      苍鹰臣服于我们

      骏马低下它高贵的头颅

      我们是神降之子

      ……

      他的声音像是被炭火滚过一般,嘶哑得厉害,但是唱歌的时候语调有些慢,听上去便带了一丝莫名的辽远,像是从亘古洪荒挣扎出来的魔神。
      男人唱完后,展开臂膀,雄鹰重新盘旋在天空之中,良久后,男人放肆地笑了起来,笑声粗犷,夜色里夹带了几分诡异的气息。

      “草原的儿女们,在草原上待了太久了……”他说。

      他身后,是不知道何时聚起来的族人,静静地看着他,火光照亮了一整条长路,像传说中的通天之路。

  • 作者有话要说:  呼——已经数不清是改了第几遍了,真的好佩服那些写得好的太太啊呜呜呜,小垃圾直接自娱自乐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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