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石无医》知谓忧

10、第 10 章

　　唐淳钧已经好几周没有见过杨竞帆了，他铁了心要给杨竞帆一个教训，杨竞帆主动联系过他，但他都忽略了。今天晚上妈妈让他回一趟家，唐淳钧在小区附近的商场停下，想买一些礼品带给妈妈，在结账时却看见了杨竞帆。杨竞帆叫住唐淳钧，问他要不要去附近吃个饭，唐淳钧拒绝了他。唐淳钧驱车离开，在后视镜里看到杨竞帆还立在路边，他渐渐意识到他的这段关系的发展超出了他的预期，他在这之前就已经发现了一些偏离正轨的苗头，只是他一直自我欺骗罢了。
　　唐淳钧不知道其他的人是怎么过这一生的，当他发现自己好像喜欢男生的时候，他也慌张过，查过很多相关的资料，他逐渐确定自己与常人不同，但同时，他也知道这种不同并不是一种错，尽管大部分人都认为它是应该遭天谴的，有违伦理的大错。在这近十年的时间里，他不漏声色的与同学、老师和父母进行着日常活动，唐淳钧发觉这很简单，因为除了喜欢男生之外，其他的一切都与常人无异，他也遇到过合他胃口的男生，但他从来没有跟别人交往过。学校是个封闭而危险的世界，他被圈养在里面，既没自由也没能力，他很清楚，在这般干净单纯的，充满知识的环境里，束缚这些年轻血液的恰恰是他们所相信的规则，他们除了知道黑，只知道白，一点点出格的事情都会被无限的放大，成为不可饶恕的过错。他们的骨头被放在一个堪称完美的空间里，但唐淳钧知道，他们的骨头在成长过程中都出现了裂缝，并且他已经看出，季龄就是一个有裂缝的骨头。
　　当他毕业，工作一年后有了稳定的经济来源，衣食无忧，父母健康，他可以完全依靠自己。过往的日子里，他粉饰太平，相貌英俊、举止有礼和出色的工作能力让他很受欢迎，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时常感到孤独。唐淳钧想要真正的自己。很多年前，他就知道在一条平常而隐秘的小路上，有一个地下酒吧，在酒吧窄小的入口里聚集着的是跟他一样的人，他好几次路过，也只是盯着那个红色的入口，从来没有进去过。有一个夜晚，他在那家酒吧附近闲逛，最后进入了那个一直吸引他的红色的门。
　　那道门模仿英伦电话亭的风格，有一条楼梯通往地下，墙壁两侧是昏黄的壁灯，他来到楼梯的尽头，音乐的声音渐渐清晰，里面就像一个普通的酒馆。正对着他的是一个小型舞台，上面有一个乐队正在演奏，是节奏很强烈的摇滚乐。舞池里大概有二十几个人在随着节拍摆动身体，有几张沙发分散着摆开，唐淳钧穿过舞池，有很多人在看他，他也在看他们，这是一群有着某种共同特质的男人。他想点一杯酒，坐下来喝，喝到越久越好。在吧台前坐着一个留着长发的男人，那就是杨竞帆。
　　唐淳钧喝了几口酒之后，发现杨竞帆在看他，于是，他也转过头去，杨竞帆没有因为对视而躲避他，反而冲他微微一笑。随后，有不少人向唐淳钧搭讪，他都一一婉拒，一杯酒见底，他想要离开了，正要结账，调酒师告诉他杨竞帆已经帮他结过了，他环顾四周，没有发现杨竞帆。唐淳钧从舞池走过，他的耳边有被音乐压得时断时续的低语，那是试探、是倾诉、是怒骂、是调情、也是恸哭，那些看不真切的人影来来往往，好像为了什么而焦躁不安。他重新来到地上的世界，夜晚依然寂静，有从酒吧里出来的人游荡在路上，或孤单一人，或两三成群，对面墙上爬出的藤蔓在晚风中沙沙作响，杨竞帆就站在下面，他嘴上叼着一支烟，微弱的火光照着他的嘴唇。
　　唐淳钧之后又去过酒吧好几次，几乎每次都能看到杨竞帆。杨竞帆家境很好，他父亲出资帮他开了一家咖啡馆，家里人都知道他的取向，虽然不太能接受，也没有过多干涉。杨竞帆交往过不少男友，跟上一任男友分手后，他独自去酒吧遇见了唐淳钧。唐淳钧记不清开始是怎样了，杨竞帆给他的感觉是恰到好处的，他曾对唐淳钧说过：“两个男人会有什么样的未来呢？根本就无法想象。”他们定期见面，看起来好像就是一对异地恋人，唐淳钧想过就这样度过此生，他没有谈过恋爱，他也不知道如何跟一个应该定义为恋人的人相处，杨竞帆最近的表现让他觉得杨竞帆不想再做这样的恋人了。
　　他把礼品提上楼，妈妈已经做好了饭菜。饭桌上，妈妈重新提起相亲的事情，唐爸爸显得有些不耐烦，他重重地敲了一下碗筷，说：“孩子的事情让他自己做主。再说淳钧现在事业有成，长得也不差，不愁找不到女朋友，你天天说他找不上媳妇，你就这么着急。”傅慧停下给唐淳钧夹菜的动作，定定地看着唐宝江：“淳钧现在三十了，他的同龄人都早就结婚了，淳钧的条件不比他们好吗？你儿子压根就没想过这档子事！你说我着急，我能不着急吗？他现在不找，以后年纪更大了一些之后结婚了，他的孩子叛逆期到了，他都没精力去管了。万一真的成了丁克族，他老了之后谁照顾他，”傅慧悄悄抹了一下眼角，“我嫁到你们老唐家，苦没少吃，我现在是为我儿子着想，那也不是也为了你们老唐家吗？”唐宝江声音软了一些，但依然反对傅慧的相亲提议：“淳钧就算找女朋友也是他自己的事情，相亲算什么？只有找不到对象的光棍才干的事情，你这简直是包办婚姻。”傅慧气极，狠狠地拍了下桌子，怒吼道：“只是让他去见一见，又没一定让淳钧跟那女孩子结婚，合不合适另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顾着你那面子是吗？”唐淳钧开口说：“妈，你放心，真的有很多人喜欢我，只是我不喜欢她们，我还没找到我喜欢的人，但是三十五岁之前我一定会结婚的，您再给我五年时间。”唐宝江低声附和道：“就是，你也太着急了，孩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又发啥脾气。”唐淳钧在桌下踢了一脚唐宝江，傅慧却摔盘子进了卧室，唐淳钧无奈道：“爸，您真是……”
　　这一顿晚饭吃得谁心里都不是滋味，唐淳钧回到家，发现杨竞帆在门口等他。“你怎么来了？”“淳钧，我们很久都没有见面了。”
　　唐淳钧打开门，杨竞帆从后面抱住他，唐淳钧拿开杨竞帆的手，转过身看向杨竞帆，“杨竞帆，两个男人能有什么样的未来呢？”杨竞帆像下了极大的决心似的，他看着唐淳钧的眼睛，握住他的手，说：“淳钧，我改主意了。我是真的喜欢你，未来什么样根本不重要。”唐淳钧缓慢地说道：“我答应我妈，一定会结婚生子。”杨竞帆听到这句话苦笑了一声，他先蹲下去，一会儿过后，他站起来，带着愠色对唐淳钧说：“你他妈的也在玩我！”唐淳钧向前迈了一步，“杨竞帆，你一开始不也玩我吗？”
　　“那是以前！现在我不想跟你玩了，我想跟你在一起！”说着，他攀上唐淳钧的脖子，但唐淳钧推开了他。“你应该算是我第一个交往的人，我最迷茫的时候遇到你，你告诉我我们这样的人没有未来，我也是这么想的。只不过是没有爱人而已，很多异性恋也没有，没什么不能忍受的。你陪我度过了挺长的一段时间，我很感谢你，但是我很清楚，我并不喜欢你，那天在酒吧，不是你，其他人也可以。”
　　杨竞帆睁大了眼睛，咬牙切齿道：“你真是个混蛋！”他一拳打过去，唐淳钧没有躲开，那一拳落在他的左脸上，他感到一阵发麻，接着痛感袭来，牙齿好像撞到了口腔内的肉，一股血腥味充斥在嘴里。杨竞帆又在唐淳钧的胸口上锤了一拳，他抬起头，看着唐淳钧，眉头皱着，眼睛湿润，“唐淳钧，你也知道，那天，即使不是你，我找其他人也可以。”说完，杨竞帆转身离开，他知道自己很狼狈，像以前一样，他删掉了所有唐淳钧的联系方式。
　　唐淳钧站在原地，看着杨竞帆离开，夜晚比以往更浓，朝他袭来，但他只是揉了揉被揍过的脸，疼痛使他倒吸了一口气，也赶走了内心复杂的情绪，他长叹一声：“今天，没有一件事是顺利的。”他走进自己的公寓，打开灯，他看到他的空间，看到灰蓝色的沙发、黑白格纹的地毯、线条流畅而简洁的落地灯还有墙壁上后现代主义的画，他一步步走进他最爱的波西米亚风格的房子，随处可见的绿植拂过他的衣服，他进入浴室洗澡，距离第二天还有不到两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