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依旧》折耳大官人

2、旁观者迷，当局者乱

　　02
　　清晨的时候延诚谨起来方便看见江晓信和林燃歪在一处才记起昨晚他也来了，又一想周末的时候似乎是他回家看望父母或者岳父岳母的日子，于是赶紧走过去踹了他两脚，“大哥！大哥！”江晓信似乎喝到很晚，酒一直没醒，伸出手来拨拉开他的脚后翻个身继续睡。
　　延诚谨知道他家里很传统规矩很多，于是把江晓义弄醒了让她把大哥送回去。江晓义虽然很不情愿，但一想象爸爸妈妈知道那两口子不和睦后的表情就赶紧爬起来刷牙洗脸去了。洗漱完后延诚谨和她两个人抬着江晓信把他塞进车里去了，江晓义把江晓信送回家，延诚谨回去照顾林燃。
　　到了江晓信家门口，江晓义本来想用他身上的钥匙来开门，又怕吓着苏婷姿，还是按了门铃。楼上苏婷姿一看是她赶紧下来开门，就在等她来开门的功夫，江晓信吹着了凉凉的晨风，好歹比刚才清醒了些。
　　苏婷姿起初在可视电话的屏幕里看的时候没看见半蹲在地上的江晓信，打开门后才知道小姑子是把他给送回来了。本来能在去婆婆家之前见着江晓信回来她已经很高兴，又是跟妹妹一起回来说明他没去找别的女人她就更加高兴了，于是很自然地就露出了淡淡地笑容。她自己没觉察，那哥俩却都发现了。
　　江晓义怕她埋怨江晓信夜不归宿，赶紧借着机会拍马屁：“嫂子这一笑真是能把人的骨头都笑酥了，笑都能笑这么美你说你还担心什么，我哥骨头酥得床都上不去了还能干吗啊？”苏婷姿知道她就是这样一张嘴儿，也不同意也不反驳，只往屋里让她，要给她做早饭吃。她推却了盛情，把江晓信扔下就赶紧跑了。
　　苏婷姿扶着江晓信问他是再上去睡一会儿还是先吃点早饭，他过了很久才回答说：“我再睡一会儿吧。”他惊讶于自己的专注，那样一个一闪即逝的笑容居然能让他沉溺其中那么久，其实她身后的那面墙上贴着很华丽的壁纸，大朵大朵抢眼的玫瑰倾其所有地绽放着，却不能让他将视线从她的眉际、眼角、唇边移开。一个细小到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的笑容，就可以涨大到将他的心撑得满满的，可是，他已经太久没有看到她发自内心的笑了。
　　“今天该去你家了吧。”江晓信随口问道，其实他心里是很乐意去苏婷姿父母那里吃饭的，因为能让苏婷姿快活的事情已经越来越少了，这算是其中一件。苏婷姿听他这么问，先是点了点头，看他十分倦怠，便又体贴地说：“你要是累了就在家歇着吧，不去也没事儿。”
　　又是那副受了委屈却不说的表情，江晓信才降下来的火气登时又上来了，他很想大力地甩开苏婷姿的手，吼着告诉她，你不欠我的，想离开随时都可以！或许只有这样才能看到她最释然最轻松最满足的表情，可是他做不到。他愿意承认是自己自私，即使明知道她这样被自己捆绑着不幸福却也不舍得放手。
　　“去吧，上次去的时候爸爸还在埋怨没有人陪他下棋呢。我再去睡一会儿，到时间了你叫我。”江晓信说完一个人上楼去了。苏婷姿看着他一步一步地往楼上迈的背影暗自叹息，这个让她深爱的男人就是这样的阴晴不定，她自问已足够温顺，比当年多花了十倍的心思，却还是不能博得他的青睐。

　　晌午时他们到了苏家才知道苏婷姿的父亲并不在家，只有苏妈妈一个人和保姆准备了一桌子菜等着小两口。保姆是个刘姥姥似的人物，并不甚讨人喜欢，只是烧得一手绝活好菜，苏妈妈才执意把她留了下来。苏婷姿结婚前的一个月，苏妈妈还特意让她跟着这个刘姥姥学做了很多菜，“都要嫁人作媳妇儿了，连几个小菜都烧不好像什么样子。”刘姥姥也跟着附和说：“现在年轻人不都说么，要想拴住男人的心，先得要拴住他们的胃！”苏婷姿现在已经会烧很多菜了，而且水准都不低，可是为什么江晓信完全没有被她“拴住”的迹象呢？一个月下来，在家吃晚饭的天数五个指头数得过来，难得回来也对她说不了几句话。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坐下吃饭啊！”苏妈妈乐呵呵地拉着女儿坐到桌前，苏婷姿这才意识到自己又走神了。
　　江晓信最会讨老人欢心，一顿饭虽然只有三个人，却还是吃得热热闹闹。苏妈妈问这问那，总怕她女儿不懂事亏待了她姑爷一样。吃过饭，苏婷姿怕江晓信有事便催着他回去，江晓信却甜言蜜语地说要多陪妈妈坐一会儿，不要真成了丈人家的狗——吃完就走。老人家听了笑得合不拢嘴，“还是晓信懂事儿，哪儿像你，长不大的孩子一样。”苏婷姿勉强扯了扯嘴角赔笑，心想我倒想长不大呢，至少年轻的时候够傻，傻得乐呵，一直以为江晓信就是她一个人的，天经地义。
　　“小刘，你快去把上次北边送来的那包干货拿来。”苏婷姿的父亲苏泰昌有个老部下调到东北基层去了，苏妈妈知道江晓信喜欢北方的干货就年年让他们送一些市面上买不到的来。刘姥姥闻言立刻去拿，抱着那一袋子松子和榛子回来的时候脸上喜滋滋地，笑得及其谄媚，“真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啊，夫人忘了什么事也得记着姑爷的这些干货。”
　　苏婷姿心说刘姥姥虽然说话总是夸张了些，但这句话却是不假，妈妈是真喜欢江晓信。自己如今跟他结婚，至少还能让父母高兴高兴，这场婚姻也并非那么一无是处，于是俏皮地说：“这么喜欢他早就该过继过来给您当儿子，还生我干什么呀？”
　　刘姥姥又跟着附和：“可不得了了，婷婷还吃起你妈妈的醋来了，呵呵呵呵。”
　　其实这个话题他们很多年以前就讨论过，只是苏婷姿不记得了。当时江晓信才二十岁，苏婷姿还在上高中，他居然就那样当着两家大人的面儿说“婶儿就是太喜欢我了才生了你好让我给她当女婿啊，没听过一个女婿半个儿么，不省得过继了。”说得两家妈妈哈哈大笑，说得苏婷姿脸变成了西红柿，气得在桌子下面狠踩了他好几脚。江晓信想：那个时候她一定是爱我的吧，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想打就打，想闹就闹；哪儿像现在，永远怀着隐忍的屈服与他相处。
　　苏妈妈笑得嘴抿成了一条线，“你还说我，当年是谁抱着一包子松子剥得手指尖都脱皮了还不肯停呢，一边儿剥还一边儿掉金豆豆。”
　　“妈！说这些干什么呀！”苏婷姿脸上挂不住，赶紧制止了苏妈妈继续说下去。谁愿意在自己不爱的人面前来表达自己对他的爱意呢，更何况还不是自己来表达。
　　江晓信闻言也有所触动，他偷瞟了一眼苏婷姿的表情只觉得胸口发闷。心道现今你不愿意再诚心对我好还不够，提起过去那些事情来还要这么反感。
　　苏妈妈一看两人这副面孔倒自觉没意思了，想了想自己刚才说过的话又觉得并没有什么不妥，心里纳闷儿，屋子里本来和乐的气氛也尴尬了下来。僵了许久也没人说话，她只好开口送两个人回去。这次江晓信没有推辞，抱着那一大包干货出了门。
　　回去的路上苏婷姿去路过的书店买杂志，没想到出门的时候遇到了当初和他一起被推荐到康奈尔大学去读书的张铎。张铎的父母都常年在国外经商，他年幼的时候也曾在国外居住过很长时间，所以身上总是带着一股洋人的气息，为人处事也是洋做派，跟普通人不一样。
　　“姿！”他总是喜欢这样亲切地叫她，苏婷姿觉得可能外国人就是这样，便由着他这样叫了。“这一年你去哪儿了！”
　　才一年吗？原来她以为熬了几十年的光景也只有一年那么长。一年前她还在美国读书，那个时候虽然孤独却还可以高傲，然而现在，除了屈服和忍耐，她不知道自己的生命中还有什么。
　　“我结婚了。”苏婷姿淡淡地说，“和江晓信，你知道的吧，我读本科的时候就跟他订婚了。”
　　“天啊，我只知道你办理了退学。你居然和那个混蛋结了婚！你不是说他是信仰的叛徒吗？你不是曾经哭着向我抱怨吗？为什么你要嫁给一个不能给你幸福的男人！”张铎说得义愤填膺，从本科开始，他就一直暗恋苏婷姿，只是苦于她每天都把心爱的人挂在嘴边，让他连开口的勇气都没有。终于在苏婷姿和江晓信产生了裂痕时，他和苏婷姿一起去了美国康奈尔大学，却没料到一年之后苏婷姿竟然辍学回家，自此之后再无消息。
　　苏婷姿不知道改如何向张铎解释这个复杂的过程，这个外国香蕉根本无法理解中国复杂的国情，而且即使他能够理解，苏婷姿也不想讲这件事情对任何人说起。她生硬地岔开话题，说：“你也来买书吗？”
　　“啊？”张铎见她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只好识相地不再去谈刚才的话题，“啊，是啊，来买本《时代建筑》，最近这本杂志经常脱销，我绕了大半个京城才找到这儿来了。”
　　“里面没有了，我的这本给你吧。”苏婷姿将手中的期刊递给张铎。反正她也只是看来玩玩儿，消磨消磨时间，不如给了真正有用处的人。
　　“你不需要吗？我可以再去学校附近的书店买！”
　　苏婷姿摇摇头，“太远了，你拿着吧，我现在也不怎么看书了。”现在的她，已经离当初那个苏婷姿越来越远了，她设计的高楼第一次被建成的时候才二十四岁，那个时候的她多么骄傲啊。拉着江晓信拿着一大捆图纸跑到大楼面前比对，得意地用图纸打他的头。
　　江晓信忿忿地说你设计得再好也没用，将来要在家里给他做饭带孩子，哪儿还有空设计这些。苏婷姿揪着他的耳朵说：“你晚上睡觉的时候把枕头垫高点，兴许能梦着这事儿。”那时候的她还那样执着于梦想，可是现在，她几乎连活下去的力量都没有了，哪里还有精神谈什么梦想。
　　奥迪车关门时声音本来不大，江晓信关门却关得山响，苏婷姿侧头一看正看见他边系着风衣的扣子边走过来。于是指着张铎介绍说：“这是我大学同学，张铎。他……他在我们这行可算一号人物呢！”她本来想说他现在在康奈尔大学读博士呢，又不想提起自己当年辍学的事，便一时换了句客气话。
　　“这是我丈夫，江晓信。”他虽然在部门排名还很靠后，但到底是上边儿认定的人选，新闻上还是常常会露个脸的。所以当张铎说“我认识”的时候，她也没太在意。
　　“跟这种人在一起你觉得幸福？”苏婷姿没想到他居然这样放肆，又提到了这个话题。还没等她开口劝，江晓信一记老拳就挥了过去。
　　苏婷姿惊呆了，今天是来她娘家，所以开了公配车，现在就停在路边，他这样的身份居然和人当街打架，这事情要是让江大大的知道还不打折了他的腿！“想不到你还有暴力倾向，我真是替姿感到遗憾！”张铎也不是好惹的，挨了打自然也不会忍着，管他江晓信是什么人，扑上去就与他厮打起来。
　　本来那张铎爱好的是拳击，动起手来满不吃亏，可是偏偏遇上的是他江晓信，自小练了一身的功夫，最不怕打架。眼看着他已经把张铎打趴下了还不肯停手，只怕再打下去就要出人命了。这会儿若是张铎识相一点求饶了或许还好，问题严重就严重在他还跟江晓信嘴硬，说的话一句比一句不中听，明摆着就是欠揍。
　　苏婷姿也不知道江晓信那样冷静的一个人哪里来的那么大恨意，非要这样打他。其实有件事她确实是不知道的，她气得要和江晓信分手的那一次是真的失望了，心里想着不争馒头争口气，就跟他说自己已经另有所爱，让他别再纠缠了。起初江晓信还不信，可是后来这个叫张铎的男人竟然就自己找上门来说她才是苏婷姿的爱人，那个时候江晓信只觉得自己卑微，把什么脾气都憋在了肚子里，如今算是厚积薄发了。可是苏婷姿尚一头雾水。
　　万幸延诚谨开着车带一个女学生兜风路过这里，本来他还不信大马路上跟人动手的是江晓信，看见路边那奥迪的车牌才赶紧下了车来帮忙。今天这事儿要是林燃正趴在地上打人，他一定是来看热闹的；要是江晓义跟人打架，他一定是来帮忙的；要是江晓信跟人打架，他一定是来拦着的！毕竟江晓信不是一般人，这样的玩笑开不起。他问也不问就冲到江晓信身后抱住他往后拽，嘴里还喊着：“大哥，大哥你冷静点！这是外边儿！”
　　江晓信一边喘着粗气一边也冷静了点，浑身放松了下来不再动手。延诚谨不知道地上这人哪儿得罪他了也不好乱问，只说：“大哥你赶紧走，开着这车怎么能胡来呢！后边儿的事儿交给我，要想收拾他有的是办法，犯不着你跟这动手，快点带着嫂子回去，给人看见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江晓信明知他说得有道理，却还是觉得没有消气，恶狠狠地看着张铎满眼杀气。苏婷姿却对延诚谨说：“诚谨，那是我同学！”延诚谨愣了一下，皱着眉头“啊”了一声，随即便反应过来事情大概是如何了，“甭管是谁，嫂子你们赶紧走！街上都是人呢！快走啊！”苏婷姿也知道这事儿不是小事儿，管不了张铎之流了，拽着江晓信就往车那边走。
　　到了车上江晓信江晓信才问了苏婷姿一句话：婷婷，要不是我逼着你，你有可能跟我结婚吗？
　　苏婷姿望着他，这个坚毅的男人眼球上布满红红的血丝，眼底是说不完的落寞，道不尽的苍凉。她猜不透这样的表情代表着什么，对她的失望？不会，他又不爱她，如何会有希望，没有希望，又如何会有失望。苏婷姿侧过头看着窗外，沉默了许久都没有回答。
　　有可能吗？她是一定会嫁给他的吧，如果不是在研三那一年亲眼看见他拥着另一个女人甜言蜜语，背弃了他们的承诺。
　　“看前面吧，晕车。”江晓信已经从她的沉默中得到了最害怕得到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