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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佳人犹在,昔情不复 ...

  •   01
      江晓信一进门,苏婷姿就赶紧从餐厅跑过来迎接他。她的步子很小却很急,软底的居家鞋踏在厚厚的地毯上都能摩擦出声音。她只躬下身子样子恭顺又卑地微从鞋柜里为他找拖鞋,却不肯抬起头来看他一眼。
      江晓信本来淡然的面色一下就冷了几分,索性连脱鞋这样的事都不自己动手,将脚伸到她的面前。GUCCI的复古男鞋乌亮的可以照见苏婷姿的脸孔,她对着那只伸过来的鞋子愣了一下,但很快便释然地托住江晓信的脚踝,轻柔地将鞋子脱了下来。脱完这一只又把手伸向了那一只,江晓信却往后退了退,自己换上了另外一只拖鞋。
      印象中早年他们谈恋爱的时候她只对他温柔过一次,所以他记得特别清晰,偶尔午夜梦回回忆起那时的场景都会笑醒。那是江晓信去抗洪抢险前的最后一个晚上,他们在江家吃过晚饭后被江晓信的妈妈“哄”出来散步。平时苏婷姿话并不多,今天却像个兴奋的孩子一样说个不停,树上蝉鸣池里蛙叫都不比她热闹。他知道那种兴奋是装出来的,也不点破她,只由着她滔滔不绝。走到池塘边的时候她突然停下了,吞吞吐吐地说:“晓信,能不能让我爸去跟江大大求求情,别让你去南方了。”她就是这样,说话声音从来不高,眉眼之中也总是带着笑,长辈们都以为她是最最听话的好孩子,偏偏说的话做的事却是又一路儿的任性。
      “什么都定好了哪儿能说不去就不去了,他也是为我好,不然我一事无成百不堪的,你爸能放心把你交给我?”江晓信说着刮了一下她翘翘的鼻子,忍着心里的不舍宠溺地笑。
      “我爸早就答应了!他说你就现在这样就挺好的!”苏婷姿主动抓住了江晓信的手傻傻地说。他知道她是真的犯傻了,连逗她的话都听不出来。江家与苏家的关系可以追溯到上两辈,战争年代苏老爷子是江老爷子的副将,第二代的亲厚程度更是有增无减,到了江晓信和苏婷姿这一代已经发展到非结亲家不可了,这两个人的婚事可是从B超检验结果说苏妈妈怀的是个女孩儿就定下来的了。
      “放心吧,人都说祸害遗千年,我死不了啊!这洪水再有最多俩月也就过去了,到时候我回来了到你们学校去看你。”他把她白嫩的小手反握在手里,来回地摩挲。
      “昨天新闻上还报牺牲的那些烈士呢,你要是……要是……”苏婷姿话没说完就忍不住哭了。她一哭起来丝毫没了平日里的淑女风范,不懂得默默流泪,非要像孩子一样哇哇大哭。
      江晓信心里又高兴又难受,直想把她搂进怀里,还未来得及伸手,那一股带着甜味的发香就扑进了他的鼻子里。他们俩青梅竹马从小玩儿到大,没有意识两个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偶尔牵手,也不记得苏婷姿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喊他晓信哥。
      陆陆续续有几个人从他们身边路过,在那个年代难免还是会被侧目一番,江晓信也不理会,只把怀里的人搂得更紧些,心想他抱得是自己老婆又不是旁人,除了理直气壮还是理直气壮。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苏婷姿才从他怀里出来,想着自己刚才那样主动地投怀送抱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江晓信见她笑了也觉得松了一口气,跟着傻笑。
      她从肩上摘下自己的背包让江晓信拿着,然后掏出一个鼓鼓的塑料袋塞进他的怀里,塑料袋很干净,摸着里面疙疙瘩瘩的,还好像有一本书。“这个你拿着。”月光从他身后照过来,正映到她微微泛红的脸上,直让他觉得朱自清的荷塘月色跟自己眼前的景色比起来还缺了画龙点睛之笔。
      “是什么?能拆开看看么?”其实是什么都不重要,苏婷姿这样别扭的人能有这份心意已经让他觉得比收到什么都满足了。“不许拆,我告诉你是什么。”她说着捂住了那个袋子,好像很怕他真的拆开似的。“是一点榛子和松子,那边儿这种东西少吧?现在大水把什么都冲了肯定更没有了,慢慢吃够你吃些日子的。”
      后来江晓信到了家把那个袋子拆开了之后才知道,那里面的干果全是剥了壳的,摸着像书的那个东西其实是个日记本,她按日子写了一百封信给他,最后还写了一行很大很张狂的字:“要是过了一百天你还没有回来我就不要你了!”他简直能透过这几个字看到她张牙舞爪的样子。
      那个时候她好年轻。
      其实现在也不老,江晓信看着把饭菜一盘盘端到桌上来的苏婷姿在心里想着。一晃十年多了,那个顶花带刺儿的小嫩瓜也快要三十岁了。可是她一点都不老,而且越来越美,比年轻的时候更有女人味了,他却鲜少有时间欣赏。
      她坐在离他不远不近的位置,默默地低头吃饭。他瞟了一眼她碗里的米饭,只有一小点,大口吃一口就能都吞进去。可是她却能吃上十几分钟甚至更长的时间,只要江晓信不放筷子她就一直陪着。他一吃完她也马上不吃了,立刻起身收拾碗筷。
      贤惠,温柔,却不是他心里当初那个苏婷姿了。
      以前她总是要调点小皮捣点小蛋心里才舒服的,那时候江晓信拉着苏婷姿来家里做饭给他吃。她因为打赌输了不得不来,却也绝对不会让江晓信好过,折腾了一上午只炒了一个菜放了半斤盐不说,还把厨房弄得乱七八糟,用过了盐后连调味盒的盖子都不肯盖上,等着他来打扫战场。
      可是他觉得喜欢,抱着她就做了一直想做却不敢做的那件事。苏婷姿这样的女子就是心里愿意也是一定要反抗的,她推他、踢他,甚至咬他的舌头,总之是不肯让他顺顺利利地拥有自己。明明是甜甜蜜蜜的事却做得像打了一场架一样,他却愈发觉得想要,在她身上予取予求。
      她洗碗的时候要戴上围裙,所以脱掉了肥大的外套,只穿着里面的黑色羊毛衫。那件羊毛衫不肥不瘦正合身,把她曼妙的身材细细地勾勒了出来,娇翘挺拔的凸起下面的纤腰比她们没结婚的时候更细了,让人感觉掐上去只有一把。
      江晓信脑子里有些乱,过去的那个让人头疼的苏婷姿和眼前这个让人心疼的苏婷姿交叠在一起,总觉得又看见了她咬他的时候露出小舌头的样子,定了定神却只看见她洗碗的侧影。于是他走过去抱住了她的腰,她明显地僵住了,水龙头里的水哗哗地流了好长时间她才想起来关上。
      他的一只手手往上挪了挪,放在她的胸口上,另一只手搂着她的腰往后退,嘴唇也有意无意地轻咬她的耳朵,温柔却透着滚滚的欲望,“别洗了,咱们回屋里。”低沉的嗓音伴着一股热气吹进她的耳朵,手也愈发不老实地伸进她本来就不宽松的衣服里。
      “等我把手擦干净……”苏婷姿刚洗了一半的碗,手上还都是水呢。她边说边伸手去够那个装着厨房用纸的盒子,还没摸着盒子的边儿就觉得眼前的事物一下斗转星移换了方向,身子也被江晓信稳稳当当地一个公主抱抱在了怀里。
      苏婷姿的后背才一沾着床江晓信就趴了上来,手忙脚乱地扒她的衣服,围裙自然是一抻就掉,套头的紧身羊毛衫却没有那么好脱,江晓信的呼吸已经越来越粗重,衣服却还是完完整整地穿在苏婷姿的身上。最后,她推开江晓信坐起来,说:“我自己来吧。”
      从头到尾苏婷姿都低眉顺眼地一声不吭,只是偶尔忍不住了才皱皱眉头。江晓信也是脸色越来越难看一句话都没说,她心里一难受眼圈就红了,却又不敢当着江晓信的面哭出来,于是睁大了眼睛努力让泪水再渗进去。
      江晓信倒宁可她哭,最好是哭着喊着跟他闹,她这副受了委屈不出声的苦菜花模样最让他不痛快。“你要哭就哭出来,对我不满意也说出来!”他没好气地说。
      苏婷姿赶紧坐起来摇头否认,眼里却是含着泪,“没有,你挺好的,我没不满意。”
      见她又是打落牙齿和血吞的样子,江晓信登时就火了,抡起大手就抽了她一个响亮的嘴巴,把她一下甩到了地上去。地毯粗糙的纤维狠狠地摩擦了她细腻又有些红润的肌肤,她慢慢地爬起来,关节上的几块血印子清晰可见。苏婷姿心想还好不是夏天,不用怕被公公婆婆、爸爸妈妈看见。
      “对不起……晓信……”她被他打了却还要向他道歉。
      即使是这样江晓信也没有理会他,匆匆穿上衣服出去了。苏婷姿坐在地上听着屋外“嘭”地一声门响,那忍了许久的眼泪才落了下来。这个时间出去,只怕又是一整个晚上不会回来了。
      她又愣坐了好一会儿,待眼泪流干了才小心翼翼地披上一条毯子出去找消毒药水。双氧水接触到伤口的时候很疼,却不及她心里疼痛的万分之一。苏婷姿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不好,他要这样待她。如果真的这样厌恶她,何苦后来又非要娶她呢?当年那个先背叛的人明明是他江晓信啊!要不是因为爸爸的事情他帮了很大的忙,只怕她这辈子都不会再和他来往了。可是知道爸爸被双规之后她慌乱无措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他,不是因为他的地位权势,只是习惯了在找不到方向的时候把他当作是自己的依靠。
      本来事成之后苏婷姿是想尽弃前嫌好好谢谢江晓信的,谁知道这个爱情的背叛者却说要想谢他就跟他结婚,也不知什么时候就做通了两家父母的工作,一个月的功夫就把婚结了。她跟妈妈抱怨过,妈妈却对她说,“晓信是个好孩子,他是我看着长起来的,我跟你爸爸都信得过。而且,你爸爸这件事要是没有他帮忙,只怕没那么容易就解决,你当是报答他也应该答应他。”
      她爱他,他不爱她,他们却结婚了。苏婷姿想着只要自己对他用点心思,他还是愿意好好过的,就算他还是不愿意好好过,自己也不能对他不好,因为江大大和江晓信对苏家是有恩情的。
      所以结婚快一年了,苏婷姿百般讨好江晓信,却总是剃头的挑子一头热,渐渐地也就心灰意冷地不去做那些实现不了的梦了。不管江晓信当初和自己结婚是什么动机,他总有烦了腻了的一天。在此之前她只要人前人后扮演好江太太的角色、伺候好他就行,当然也偷偷地满足一下自己想做离她最近的那个人的私心。

      江晓信从家里出来以后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地方可去,亦没有事情可做。打球?他不喜欢在灯光下挥杆,全然没有了那种亲近自然的感觉。找女人?虽然苏婷姿是那样对他,可刚抱完了她却还是不想再抱别的女人,只求那份温存能在自己身上停留得久一些。喝酒?年轻的时候或许还可以,现在他这样的身份在酒吧那样的地方给人看见影响不好。又想起来今天好像是周六,林燃、延诚谨,还有她妹妹江晓义几个人例会的时间,于是给江晓义打了个电话之后便去了他们几个在郊外的那套公寓。江晓义问他怎么又把嫂子一个人扔家里了他也含糊其辞地不肯好好回答,叫她小孩子别管大人的事儿。
      他到的时候才不过十一点钟,林燃和延诚谨已经喝得东倒西歪了,地上满是喝空了的洋酒瓶子和烟蒂、果皮,简直是不堪入目一片狼藉。他见似乎只有江晓义还一息尚存便问她:“这哥儿俩这又是怎么了?林燃他老婆又给他气儿受了还是诚谨又想起他们嘉儿来了?”
      江晓义赶紧伸出手指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姿势,心说知道他是个臭嘴怕他瞎说却还是拦晚了,林燃听见了又得闹一通儿。“你真是知道哪壶不开!”林燃那厮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似乎又明白了,扶着地面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谁啊,敢这么说他小叔公!”晃过来一看是江晓信便呵呵地傻笑起来,“我说一般人不敢揭我的短呢,原来是领导来了。”见江晓信不理他,又拍着他的肩膀问:“怎么样?最近我国治安形势还可以吗?呵呵,可惜小叔公家里不和谐哦!”说完又撇撇嘴,寻他的酒瓶子去了。
      “他这样喝酒你们也不拦着点儿?”江晓信是他们这群二世祖里年纪最大的,做得又是最正经的位置,说起话来多少有些大哥的风范。
      “我也得拦得住才行啊?连诚谨都拦不住他最后跟他一块儿喝上了,我能拦得住他?再说,他心里不痛快,愿意喝就让他喝吧,他那点事儿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想起来都觉得心酸。”这些外表光鲜亮丽的天之骄子们很凑巧地都有着那么一点半点不为人知的惨淡故事,其中又以林燃尤甚。江晓信想想觉得他和自己也算是同病相怜,真要比起来自己还比他强上一点,好歹苏婷姿什么都听他的。据说林燃家里那位处处与他对着干,大家都猜他们两个现在都还没同房过。
      果然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唉,江晓信脱下风衣,也加入了酒不喝死人不休的大军。酒酣醉梦的时候他迷迷糊糊又想起来年轻时候的事。他老是埋怨苏婷姿不够温柔,苏婷姿却说:“外边有的是想勾引你的小妹妹对你软语温存地投怀送抱,我要是也机械地照抄照搬反倒让你倒胃口。”“歪理邪说!”江晓信气得把她和某□□组织头目放在了一个品级上,现在想想还真是有几分道理。如今的苏婷姿倒是温柔了,却愈发让他暴跳如雷,他甚至后悔那个时候几次因为嫌她太倔强而与她争吵了,说不定若是那个时候不抱怨她就不会有今天这副光景。
      想想又觉得这个想法自欺欺人,她根本就是在报答自己,说不定哪天报够了恩,还尽了情就要离婚走人了。□□虽然革命立场搞错了,有个句型还是值得推广和流传的——江晓信亡于失败的婚姻,他还能自欺欺人,尚可苟延残喘;若亡于婚姻的失败,则纵肯为努力,亦不可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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