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璃沐萱

13、斗智

　　高谦带着他的人马一路直闯到了王上的寝宫门前。隔着宫墙，高谦抬头望向墙内高耸出来的屋脊檐角，眼中的神色渐渐变得复杂起来，静坐于马上，思绪不知不觉地飘远了……

　　而在他身后却是整齐地立着上百个士兵，一言不发，放眼望去，面上都是一样的神情，好似斧凿石刻一般。这些人个个都是精兵良将，皆是高谦的心腹，平日与他吃睡一处，沙场上一同出生入死，早已是生死之交。此刻，他们站在那里专注地望着前面那个坐在马背上的人，静静地等待着，只要他一声令下，无论前面是刀山或是火海，他们都会毫无顾忌，勇往直前。

　　“将军！”身旁站着的李副将轻唤一声，“是以至此，早已不能回头了！”

　　高谦闻言，慢慢地回过神来，眼中已经丝毫不见先前的犹豫之色，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阴厉狠绝。手中的红缨银枪向旁边随手一扔，李副将伸手稳稳接住。高谦翻身下马，仰望宫门，背对着众人道：“兄弟们，成败在此一举了！我们走！”

　　众人得了令便肆意高叫着欢呼起来，个个摩拳擦掌地跟在高谦身后，像一群饥饿了好久的嗜血厉鬼，闹哄哄地涌进了寝宫内。脚下的战靴重重地踏在青石砖路面上，像是要碾碎一切。金属甲胄互相碰撞，发出尖锐刺耳地呛啷声，声声都敲打在王宫内每个人的心上……

　　今夜的王宫更深露重，一轮明月高悬天边幽幽地散着脉脉清辉，照得这人世凡尘倍显萧索冷清。月是好月，只是已无人有心去欣赏……

　　高谦雄姿英发地走在前头，领着众人来至正门前。守门的宫人不仅没有慌张，反而神色如常地冲高谦躬身行了一礼道：“将军请先在此等候片刻，待我等通传便可入内。”然后转身向内高唱道：“镇国将军——高谦求见！”

　　高谦心头不禁有些纳闷，但面上却没显出来，也不待他通传，抬脚便要入内，守门宫人连忙阻拦道：“高将军，高将军，没有王后的准许，您还不能进去啊！”

　　话才刚刚说完就被高谦一脚踹在了身上，“狗奴才！凭你也敢拦着本将军的路！我想见谁就见谁，用不着别人来指手画脚！”

　　守门宫人承受不住，疼得跪倒在地，口中一甜，一口鲜血径直喷了出来，正巧喷到了高谦的盔甲上。李副将面色一变，心内大呼不好！出师未捷就先见了血，这可不是好兆头！偷偷抬眼看了下高谦，只见他面色发白，额头上青筋凸露，李副将明白：这个守门的宫人看来是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果然，高谦看着那宫人冷冷地开口道：“我再也不想看见他！”

　　“是！”李副将应道，然后向身后的人吩咐道：“把他拉出去，砍了！”

　　那宫人闻言，脸上血色尽退，两个士兵走上前就要将他拖走，那宫人忽然将一口血沫唾在了高谦脸上并咒骂道：“高贼，你不得好死！”

　　众士兵连着李副将俱都惊呆了，这个宫人真是好大的胆子！连全尸都不想要了么！

　　高谦一句话不说，面色阴沉得可怕，脸上的肌肉微微抖动着，额头的青筋更明显了，连带着脖子上的都看得一清二楚，士兵们都明白，他们的高将军是真的动气了！

　　可是谁料高谦却突然笑了，笑得阴鹜，让人不寒而栗。抬手捏起那宫人的下巴，高谦语气森寒地说：“看来我是让你死得太痛快了！你想做英雄，行！我就成全你！”扬手甩开那宫人，高谦恨恨地吩咐道：“来人！把他带下去，割了他的舌头，把他的牙齿给我用榔头一个一个地敲碎！我倒要看看他还能不能再逞口舌之利！记住，什么死法最痛苦就用什么！”

　　军人的命令只有“服从”二字，那两个士兵面无表情，冷声齐应道：“是！”说完便要拖着那可怜的宫人离开。

　　“是谁这么大胆在外面乱吠，不知道王上正在治病么！”一声娇斥突然从屋内传来，高谦转头望过去。只见两双芊芊玉手挽起偏屋门帘，一个身着绛红色锦袍的宫装丽人娉婷走来，绿云鬓，芙蓉面，细柳腰，玉莲足，明眸皓齿，艳光逼人，把众人都看呆了，视线不由得被她牵动。整个大厅似乎都因为她的到来而生辉不少。高谦眯了眯眼，强压下心头怒火，冲那丽人抬手抱拳，躬身行礼道：“臣，高谦，见过王后。”

　　王后淡笑着没有回应，倒是王后身边的一个宫女叫道：“大胆，见了王后还不下跪！”

　　高谦虎目轻撇，口气很是狂妄道：“笑话！我乃堂堂玥国的镇国将军，见王都可以不跪，更别说是王后了！你一个小小的内宫婢子竟然也敢来指教我，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你……”那宫女口中讷讷不能言，只好转头望向王后。

　　王后掩口轻笑，走到大厅正位坐下，一边慢条斯理地整理衣袖，一边开口道：“高将军切莫动气，只不过一个低贱的女婢，将军高风亮节，岂可与她置气。”说完又向身旁的那名奴婢训斥道：“你这奴才也忒没规矩了，也不想想高将军是什么人物，岂能容你来置喙！将军为我玥国江山多少次浴血奋战，出生入死，立下战功赫赫，是咱们玥国名副其实的福将啊，你怎能对将军这样无礼！本宫看你们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发了，再不管管，说不定哪天就要爬到本宫的头上造反了呢！”

　　众宫人吓得赶紧跪下，惶恐着说道：“王后息怒，奴才（奴婢）不敢！”

　　王后不理众人，只看向高谦问道：“将军，您说说这些大胆的奴才该不该教训教训，让他们也知道知道什么是规矩？”

　　高谦绷着一张脸，面色铁青，牙关咬得紧紧的，然后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依臣看，这不听话的奴才是该管管！”

　　王后向着两边的宫人道：“听见没有！听见没有！都给我长长记性！”

　　“是！奴才（奴婢）们谨记高将军教诲！”

　　王后满意地点点头，“这还差不多！”然后笑向高谦说道：“本宫多谢将军替我管教这些不听话的奴才了。”

　　高谦回道：“小事一桩，不劳王后称谢！”边说着，那垂在身侧的手已经攥成了紧紧的拳头。王后瞧见不禁心头窃喜，但面上却疑惑地问道：“对了，不知将军深夜进宫，是为何故啊？”

　　“臣已多日不见王上，心中着实挂念，实在忍不住便深夜进宫求见。”

　　“哦？”王后狐疑地向门口看了一眼，笑问道：“既是来看王上，可也用不着带这么大的阵仗吧？而且一进宫便嚷着要杀这个、杀那个的，不知高将军这唱的是哪一出啊？本宫愚昧，实在是不甚明白，还望将军解说一二。”

　　“王后见谅，这些士兵都是迫切地想要见到王上，他们听臣说要进宫便跟着一起来了。至于刚才，臣也是一时心急才动了怒的，还请王后莫要怪罪。”

　　“噢，那么你们都是进宫探病的了？”

　　“是的。”

　　“不过，既是来探病的……”王后慢慢地扫了一眼众人，目光最终又停在高谦身上，笑说：“既是来探病，却又为何浑身甲胄，杀气腾腾，让人见了真是害怕呢。王宫规矩历来甚严，武将进宫是不能携带武器和兵马的。本宫自是晓得将军是急着要见王上才无暇顾及宫规，可若让有心之人拿了这个错处肆意诟病，到时候，本宫只怕将军不仅一世的英明都要毁于一旦，而且还要落得个谋逆作乱的罪名！”

　　“王后提点的是，是臣疏忽了。可臣也是一时情急，关心则乱，考虑得不甚周全，如有冲撞了王后的地方，望王后念在臣一片冰心，多多海涵吧。”这一番对答下来，高谦只觉得自己很是被动，处处受她挟制。再这么耽搁下去，后面的事只怕要失败了，低头忽然又撇见盔甲上的点点猩红，心头一时间更加焦虑烦躁。不想再跟她多费唇舌，高谦肃容急切地问道：“王后，臣于家中忽闻丧钟之声，难道王上他……”

　　王后娇颜忽地泛起冰霜之色，声音略带薄怒地说：“高将军，本宫敬你是个有功之臣，是国之栋梁，你方才所说的话本宫就当没听过！”

　　“王后，臣绝没有撒谎，臣在家中确实听见了王宫传来的丧钟之声，臣担心王上龙体，遂连夜进宫探望，以慰心安，请王后让臣见见王上！”

　　王后一掌拍在桌上，震得头上的步摇晃动不停，手指高谦怒道：“大胆！你竟敢诅咒当今天子！高谦，你可知你方才所说的话足以让你满门抄斩！”

　　“臣知道，但臣句句属实，绝无虚言，今日若不让臣见到王上，臣是不会离开的！”

　　“王上龙体违和，太医院的御医们正在内室替王上诊治，本宫不想有人前去打扰，高将军请回吧！来人！送高将军出宫！”

　　高谦扬手道：“慢！王后，臣不见龙颜是不会罢休的！”

　　王后冷笑道：“哦？高将军这是在逼本宫么？”

　　“臣不敢，臣只是表明立场，臣今天一定要见到王上，谁也拦不住！”

　　“看来高将军是吃了称砣铁了心呀！”

　　“不错！王后若不阻拦，臣便先在此谢过，若王后一味阻拦，那么臣只有硬闯了！”

　　“高谦！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王后气得连耳上的翡翠坠子都颤抖得厉害。

　　高谦轻蔑一笑，先向着门外守候的众士兵命道：“你们在此等着，我一人进去就行了！”然后转头向王后笑道：“管他敬酒罚酒，我一概饮了！”说完竟也不顾王后，转身向内室踏步而去。

　　王后之前也预想过高谦会是个难对付的人物，但她万万没想到他竟如此胆大嚣张，顾不得细想，王后也赶紧去了内室。

　　还未进门便先闻见了一股浓重的药味儿，高谦忍不住皱了皱眉，然后伸手一把推开了内室房门。高谦的突然闯入打断了御医们的会诊，御医们抬头望着高谦眼中神色变了几变。高谦哪顾得上观察他人，一双眼睛早被龙床之上躺着的那人牢牢吸引，缓缓上前几步，高谦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怎么会这样？错了！错了！消息完全错了！王上竟然……没死！

　　高谦看着王上，面上波澜不惊，但心内早已千回百转，思虑开来：看王上面色如常，只是神色疲惫，这病应该不重，可是如果这病不重又怎么拖延了这么多日子，而且还让王后执政呢？真是奇怪了！怎么办？我到底是相信耳朵呢，还是相信眼睛？

　　王后走进内室刚巧捕捉到高谦脸上闪现而过的迟疑之色，然后心内便有了主意。御医们见王后进来皆从龙床前退开，王后几步奔到床前，俯到王上胸口掩面痛哭道：“王上啊王上，你病了这么久也该起来了，眼见着人家就要欺负到咱们头上来了，你快点起来为我做主啊……”

　　突然，王上右手抬了起来，手腕无力地耷拉着，对着高谦晃了晃，像是向他招手。高谦一惊，愣愣地竟迟疑不前。胡御医见状在一旁低声督促道：“高将军，王上在唤你呢。”

　　高谦闻言迈步走到龙床边，王上的手依然在摇晃着，高谦以为王上是有话对他说，便倾身上前凑地更近些，谁知王上闭着眼睛，忽然抡起右臂一个巴掌反手打在了高谦脸上。众人先是一惊，待反应过来心内忍不住暗暗叫好。这其中胡御医尤其高兴，要不是掐着自己的手心，他真怕自己会忍不住拍手叫绝。

　　高谦脸上跟变色龙似的，煞青煞白煞红，右脸颊上火辣辣的，这清晰地疼痛似是在提醒他梦该醒了。高谦讪讪地跪下冲王上磕头道：“臣该死！臣该死！王上息怒！王上恕罪！”王后擦了擦眼泪，轻咳两声，高谦又向王后拜道：“王后息怒，是臣大逆不道，臣罪该万死！”
　　王后凌然怒道：“带着你的人，给我滚出王宫去！等着降旨领罪吧！”

　　“是！”高谦心内如打翻了的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一齐涌上来，看来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他只能做个失败者！这辈子打了那么多场仗，他总是赢得干净漂亮，可唯独这次，他却彻底地输了……

　　高谦灰溜溜地正要离开，突然一阵清灵悦耳的娇笑声由门外传进来：“想不到大名鼎鼎的高将军竟然被一个深宫贵妇耍得团团转，可笑！真是可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