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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十九 ...

  •   并不像随处可见到的镶了水钻或奢华锈纹、这等容易丢失的文创品发卡。吉野同学送给我的两枚发卡类似两片金色的弯钩,主要由卡其色布面缠绕,被我瞥到的发光之处只是一节短短的金属,此外朴素得很,像是吉野同学较内敛的品味。可能是有点自恋的念头,但我想:颜色很适合。
      我诚惶诚恐地接过他的礼物,想说点什么,结果因为转动脑袋吃进了一簇头发。
      “有点小……准备的太仓促了,请不要介意。之后有机会的话,再,”
      “谢谢……我、我一定会,超级珍惜使用的。”我捧着两片小小的金属,各种方面地都在内心大喊大叫,说的话便前后颠倒:“可、可以……可以把盒子、装起来,也?”
      “诶?”吉野同学卡了一下:“现在不用吗?”
      “总觉得会玷污吉野同学的闪闪发亮……啊、不是,总觉得,会,戴起来太浪费了。”
      他无奈地前倾了下身体,眼睛细细地眯起来,看上去非常温柔:“就是想到北小路能戴才送给你的啊。”
      这么说也太——犯规了、吧?我直想用手捂住脸,怕露出什么奇怪的表情——哪怕自己也看不见。但因双手捧着发卡,没法空出手来这么做。
      像是吉野同学送给我的礼物,我本打算供奉起来,每日沐浴焚香洗净眼睛再斗胆去看的。戴起来真的好吗?我犹豫着从鼻尖哼出个软绵绵的“嗯”字,轻手轻脚地想把垂下的另一边头发也夹到耳后去,期间盯着腿上纸盒垫着的三色团子,余光之中吉野同学似乎正看着我想其他事情。
      我因紧张笨手笨脚碰坏了发卡,两枚都夹得不是很牢,但也能阻止风再挡着我吃点心。由于被视线锁定,我正处于一种惊慌中,低顺地弯着脖子,垂头把三色团子侧过来咬。先是舔了舔最上头的粉红色糯米团,随后轻轻咬了一小口来含在嘴里,用咬后的团子蘸了点搭配的甜红豆泥,无声地又一边舔一边小口吞咽起来。和吉野同学说的差不多,这家团子店的红豆泥甜而不腻,糯米团里的花味溢口,软糯不粘牙,不知是什么做法、总之极合我的爱好。我吃起东西也算慢了,不过第二根团子的第二颗糯米球时,吉野同学才咬掉第一根酱油团子的最后一颗。
      我其实没办法完全确定吉野同学的口味,因为他除了电影之外不怎么把喜欢的东西宣之于口,甚至我怀疑他没有吃方面的爱好、也不挑食。
      “对不起,要吉野同学也陪我吃……”我忧心他并不喜欢糯米制品。
      “诶?嗯……?没有,我只是在想,等一下还要回去吃饭。”他的嘴巴鼓鼓的,先咀嚼了两下才礼貌地挡着嘴给我回音,在远虑这点上比我还像个女子高中生。
      “那、那个,那么剩下的一串,要给我吃吗?”我问出口后觉得措辞不好,连忙又加上一句:“——不是想抢吉野的东西吃!我不是,没有那么馋……”
      吉野同学嘴角翘起来,笑容又因抑制而被拖长,有个平常不会出现的酒窝凹了进去。我一见直接看直了眼,但酒窝也就是惊鸿一现。
      “给你。请。”
      直到刷着蜜浆的白色团子被放到我的小油纸盒里,我才想着:这要我怎么下口,这也应该塑封装起来当成传家之物才行。可为了接下来去看灯市的行程,我屏息把它的向下滑溜的黏腻蜜浆舔掉以后小口把它消灭了。我发现吉野同学对看我吃东西挺有兴趣的,常常掠过一眼便是发起呆来,我也不敢吱声、回望过去都犯难,仅仅双眼放空地看着栏杆下面错出的芦苇尖尖,小幅度地咀嚼糯米点心。
      他好一会才回过去望栏杆伸出,短桥从他所看的方向延伸出去,前方有些横墙与店街。我总算松了口气,别着头把纸盒给放下来,摸着放在包侧隔层的小纸包,对他吞吞吐吐地说:“我也有,那个,交换礼物……好像应该在圣诞树下面,可能桦树也可以是圣诞树——我也给吉野准备了礼物,这个,请收下。”
      我把纸包双手抬起,向他恭敬奉上。
      “诶?可是我是打算回礼给你,再收到的话好像会有点……怪。我真的可以收下吗?”
      “吉野同学不用回礼给我的,本来其实都没有想过能和您像这样外出,回的礼物大概能抵上十个所以接下去还得送给您八件呢……、不是,”下意识地回答以后,我发现自己作了个零分答卷。笨蛋北小路!回礼岂不是说可以无限交换礼物下去?应该多高兴一点的啊!“——请当做我没有说过!小小礼物,请不要嫌弃……还有就是,礼物的内容不巧和您的重了。不喜欢的话我可以换一件给您。”
      这种情况下后送的那方就会尴尬!我深谙这点,头垂得就差把下巴塞进胸口去。
      “——真的?啊……谢、谢谢。我可以打开吗?”
      “请不要在意、不要介意我,随时可以,请随意处置!”
      吉野同学把礼物接过去的动作轻盈非常,甚至没有碰到我的手指,我遗憾地收回手、直在胸前挥舞着示意他能任意处理我的礼物,哪怕现在就丢掉也完全没问题。他低头打开纸包,里头还有个小布包,再把布包拉开,垂着眼帘的样子专注极了。一版两根质地较硬的银白色长针卡在黑色绒面上被他捻出,样式简单基本、便是稍微扁平的直夹,表面浮着菱形波纹,稍微的弧度是为了贴合头发,倒不会让人觉得非得戴在女孩子头上不可。
      为了在发卡上注进一次性咒力还得保证它们不会断裂,这次的礼物素材是高密度金属,随时都能佩戴在身!我原本以为是个好主意,却没想到被先送了同类礼物,内心纠结万分。
      吉野同学熟练地翻过绒面黑卡,用手指擦了一下金属发卡的后半平面:“……Pt900……”
      ……啊,是金制品刻印。百分之九十铂金的意思。
      “我的礼物要用十个这样的抵吗?”他的脸上爬上微妙的苦笑:“只是普通的发卡,真的没问题吗?而且,我……应该也没打算用发卡的。带回去大概也是我妈妈用。可以只收下好意吗?”
      “不是,是,就是,吉野这样,遮住……请、我来帮你戴一下。……可以吗?”
      “——诶我也要戴起来吗?”
      “可是我也戴起来了……”我小声地吸了下鼻子。
      他似乎也并非不喜欢我的礼物,单是觉得不适合他。我于是慌张地挪过去,试图向他演示礼物的用法——送他礼物的真意实际是想用简单的咒具把他保护起来,倒不是非让他用了才会开心……明明确实如此,在他真要把我的礼物丢掉的时候,说得好听的我却委屈不舍。
      吉野同学的态度本就不强势,马上便说:“呃,好,是怎么做?”且一手把两支发卡从纸板上拆下,压着头发小幅度比了两个手势。
      我躬身侧在吉野同学旁,猜测他是故意想摆点笨拙的动作好让我知难而退。但一得到吉野同学的首肯、知道他并不讨厌,我的勇气一时间仿佛被充了丰富的值。我稍微前倾上身,抿起嘴巴眯着眼睛,用无名指勾住吉野同学从耳后散到额前的小半刘海伴着耳朵的弧度向后划了半圈,中指指腹轻轻拨开刘海、食指压住中段引到耳根处,换手摘下额角两支刚才没有戴得很牢的吉野同学的礼物,把他的部分刘海交叉着向斜角卡去。
      吉野同学安安静静的,眼睫毛不断地发颤,眼珠子后来才转过来盯着我。我徒想到想要和他亲亲,别的已什么都没在想。
      “应该……还是银色适合……所以……”
      勇气消尽以后,我决定马上跳河,然后冬泳到没人的地方去跳舞开瓶香槟庆祝自己的手摸到了吉野同学的脸,便以一种马上就滚的速度离开座位——我忍不住看了一眼戴上发卡的吉野同学,理在耳后的碎发和前半素来遮住眼睛的刘海分开了些,过长的前发稍稍拐向耳后,眼睛偏偏脑袋便能轻松地露出来、也不会让人看见额头。
      好!不愧是我!我想:用自己的头发对着镜子摆了一整天的成效还是不错的。再见了世界。
      吉野同学看见我做出奇怪的动作,只是捂着耳朵状似不介意地往同向偏了偏,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倒像沉默着思考了一会。到我古怪地已抬起一只脚踩在栏杆的底杆上,他汗颜地快速阻止道:“……北小路,在干什么?”
      在消失!我想用脑袋和河床做碰撞!——当然不可能这么说!
      “稍等一下。”他偏头不着痕迹地摸了下被头发遮住的额头位置,这样打薄了刘海、在稍近距离下微透的黑发依旧无法完全遮掩数个圆形的痕迹,可现在我与他的距离并不够达成看清的条件。
      吉野同学非常在意。
      他压着交叉的发卡勾了一下刘海,前发虽与后半片被发卡成功分离、清爽了些,但过长的、遮住眼睛的头发仍被他放了下来。
      我的胸腔因此重燃起了一股杀意,把扬起的甜味统统浇灭。
      深思熟虑、瞻前顾后,我都觉得自己很好笑。
      “在做事的时候夹起来很方便呢。”他说:“但是,这是,还给我了的意思……?”
      “——诶、不,诶!”我睁大了眼睛:“可以……今天之后,可以还、可以,再送给我吗?”
      “当然,我知道——是今天借给我用的意思吧?刚才就是,有觉得北小路在紧张……谢谢。能送发卡给我。”
      吉野同学深谙说话的艺术,应付我时,几乎在“难以回答”和“熟练应对”之间只差两三来回。
      “现在稍微暖和一点了吗?”
      “唔?”我茫然而紧张,抓起自己的外衣,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诶、啊……”他见到我不明白的表情,反而自己也困惑起来:“北小路之前说因为手很冷所以不想牵着,所以现在好一点了吗?”
      吃过东西之后手心会变暖和,被暖风烘了会,最要命的是和吉野同学有了接触。说实话,我现在不自燃起来已经是件造福社会的好事。
      “可是手变暖和一点了就能和他牵手了吗?那能和他接吻的条件是什么?”我想:“太奇怪了,不能这样想。”
      吉野同学在看着我。
      他有一会儿像个在看好戏的观影者,因观赏到了难以想象的场面失笑,眼睛弯弯的,金色的发卡因为小幅度的侧头微微反光。
      “对不起,我突然这么说……还是太冒昧了。果然还是不用在意。”吉野同学是个马上就会退后的人,哪怕他笑已笑过,最后还是保持着事不关己的被动。
      但我听到他温柔地对待我,只觉得自己把事情弄得很糟糕,什么也做不好,手忙脚乱后仅留下坏的结果,便沮丧地低着头。
      随后,到天色暗下来,因逛灯市的人实在太多,我们往另个商业街区转过去,顺便去五金店拿了吉野同学委托维修的不知什么东西。因大多数人都往圣诞灯市挤去,这二级中心显得和平日差不太多,情境奇妙。我本站在公园的一棵针叶树下,长夜稍后才会开始,整日天色却根本没有明亮过,可灯火在这之中显得更加两眼、毛茸茸的,统统好像卷着温柔芒刺的火焰。
      可因这实在是场糟糕的约会,我什么好事都没干成,一路情绪低落不安,害怕吉野同学讨厌起麻烦的我来,甚至想着还是做个跟踪狂比较舒畅。
      “之前……是不是有提过,我有想要对北小路说的话——?方便的话,”吉野同学在树影底下站定,眼睛里映着不远处零星的红色灯光。“啊……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倒是没有在特别挑选时机,就是总觉得没有实现过‘北小路的想法’的话很难说出口。”
      “嗯……?”
      我盯着他的暴露在空气中微微弯曲的手指。
      他则看上去并不刻意地把手抬起来,挠了挠脸颊,以此把我的视线直接导向他的眼睛。
      “北小路偶尔会说出很惊人的话,但通常又都小心翼翼的……‘你想去哪里’的问题没有这么严肃,就算是提出要到我家去也没关系,但你反而在意起我的计划标准了,这样真的好吗?”
      吉野同学放轻了声音,向我阐明的话断断续续,并不清晰。
      “……嗯……”
      我抿着嘴巴,从鼻尖轻轻哼出犹豫的叹声。脸颊磨蹭着羊毛围巾,冷空气使我的眼球发热,隐有沉重的液体沉在眼角。
      我就是想让他变得开心——做“普通的高中生会做的事”,猜测着普通的圣诞节,想要让他笑,希望他能够快乐。
      玻璃橱窗反射着彩光,红与绿闪烁在他的望着另一边的眼中,即使没有白雪,灯带也将他的黑发打上一片白霜。针叶绿树之下,我珍爱着的那个人微收着下巴,调整着自己的袖口,就连从嘴中呼出浅浅白雾都轻微得、让我觉得充满令人犯困的温柔。
      “北小路的话想和我一起去做什么都可以。”他说:“因为北小路不会提出让我为难的要求吧?”
      “……?”
      我直着腰板懵了很久。
      “和你在一起会觉得紧张,但很开心。”
      那个人慢吞吞地寻找着措辞,以一种比我更要怯懦的语气娓娓陈述。他没注意到地偏头时,深色的刘海散过去些,凹凸不平的数个圆形疤痕在他偏白的皮肤上发着狰狞的肉红色,只是一瞥眼又被藏起来了。
      “今后也能像这样……喜欢我吗?”
      “诶、”
      我的喉咙口挤出干涩的拟声词,它发出来、却基于我完全没预料得极轻微的音量。我似乎在这一瞬间变成了哑巴,只知道睁着眼睛,连素来混杂的头脑、也好似被拿走了一节齿轮的系统,怎么也转不动。
      吉野顺平快速地移开视线,换上一副慌乱得不知何处安放思绪的半笑不笑的表情,结结巴巴地低声道歉,连带着点头和躬身,或许是准备把前言全都放弃了:“抱、抱歉,好像把事情说得变奇怪了……对不起……”
      “请等等,我只是——我喜欢吉野……我可以。我会喜欢您很久的。”
      “不是,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抱歉,没办法很好地表达出来!但是一直以来都谢谢你。没想到会变成这样的关系,所以——”
      “吉野不用特别、”
      “不是的,”他稍微抬高声音,少见地在半途就打断、反驳了我的话:
      “我认为自己对北小路同学也抱有同样的心情。”
      我想了想,想了又想,……太喜欢了,除此之外什么都想不起来。
      但又马上听到了吉野同学惊慌的声音:
      “啊啊、啊,不要跪下来!!”
      是谁在腿软?似乎我整个人已经不在那副累赘的驱壳里,眼里投射的事物,仅是混杂着模糊光影的、吉野的单只眼睛:尽管在这光辉闪烁的夜里也依旧漂亮极了,是我唯一认得的引路之星。
      “拜托……也不要哭……”
      我突然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吸了两下鼻子、把也不知是冻出来的还是吓出来的鼻涕给收了回去,徒留眼泪是怎么也止不住:“呜——!”
      “啊……好,好……”
      吉野的眉头挑起来,神情神奇地转化成一种对胡闹小孩的无可奈何之色,嘴里不断发着哄劝的轻吟。他贴着我的方向蹲下来,举起手臂,以柔和的力道顺着我的头发,轻缓地抚摸着。原本冷冰冰的发丝都好似被他摸得又是蓬松、又是温暖。
      被他这么安抚,我便不敢再哭,恍惚地观察他的表情,脑袋里装满了他说我是“乖孩子”时低低的声调。
      “吉野くん……”
      “在?”
      “可以抱抱吗?”
      吉野听到叹了口几不可闻的气,并不是恨铁不成钢的那一种,单是因为难以诚实回答而犯难,手也随这声音收回去,外套摩擦发出些响动。
      “北小路的想法真的好懂呢……喜欢听甜言蜜语,又喜欢乱说陈腔滥调的话。是真的喜欢我的话,喜欢的是我太好了,否则会遇到坏事的。哪怕现在我要求北小路跟我外宿,你也会马上答应的吧?这样会很容易被人误会是轻浮的女人。想到你会像我说的被别人骗得稀里糊涂,就不得不庆幸自己还没回应你的感情。虽然是很卑鄙的想法,可北小路表现得也不像个自尊自爱的好孩子,搞得我很想试试能不能从你身上收到更多……总是旦看见我有什么不对表情就变了,从一开始就表现得很露骨,该不会觉得我不会发觉……?对着别人反而可以正常地说话,是特别想在我面前摆出惹人怜爱的样子吗?——现在这样告诉你,是不是不太动听?但说实话,你‘只在乎我’的地方真是非常可爱。像这样的类型,就连放在电影里都是特别的怪人。应该更加重视一点自己的想法和动机,不要试图用让我掌控你来获得好感:可以停止用这么单纯的想法来臆测我吗?就算不用那么战战兢兢的,我也会在意着北小路。”
      啊啊,他这样当面直接地叙述我令常人反感的地方,言辞辛辣,但却即有条理、语气也笃定得很,让我看来简直耀眼到叫人害怕的地步。看来我深埋而仅仅不愿被他发现的奇怪的部分早就轻而易举被研究透彻;而他会展现给我的恶劣之处、相反地让我更加迷恋于他。这个人是下压一段时间就会反弹的角色,输入进去的信息经过聪明脑瓜,一定会在某一时期输出,而其形式则谁也不知。我试图挽回可能说错了的话,伸手想去拉他、让他继续摸摸我,结果又不敢,匆匆把自己的手按回腿上,抱怨起自己哪怕听了这些话仍然像个笨蛋。
      “像是拥抱之类的,也不用一一问吧?”他用快要淹没在极微小的树涛中的那音量说,我只能眯着本就迷蒙的眼去听。“这样反而会不好意思。”
      低温抚摸着我的耳畔,我的脸却不由自主地开始发热。
      ——我觉得,你就像……我的月亮一样。
      在什么都无法回忆起的夜晚,仅仅推开窗门,向一片黑暗的夜中眺望,你就一定会在那里等待。
      你就像水里的月亮一样。
      挂在过于遥远的地方,因为思念低头、便能在水洼里看得见你的背影,可一旦触碰就会破碎,本来静静地描绘轮廓就足够。你使这光能接纳我的视线,而不像太阳会把我融灭。我如果能生在水中,就可以和这影子进入同一面,每晚除了抬头眺望也无别事,浮上浅岸即可与你的虚影拥抱。月亮自由、宁静、冰冷,只要有你注视着我,我就不会感到迷失。
      我所在乎的只有吉野同学。
      刚才落下的眼泪适才滴滴打在手指上,温热的液体反射着灯火的光彩流进我的手心,眼睛却已呆呆地在盯着月亮。月亮太美丽,我用袖口擦了擦泪水,但眼光无法离开月亮。
      吉野同学稍微直起身子。
      我从地上一下蹦了起来,张开手抱住月亮,祈求他不要离开这里。
      “啊、——等,诶,突然——”
      他被我的冲击力撞得向后退了两步,我便紧张地控制自己的力气,好让两人站定在原地。
      “——这么突然、也,”吉野同学本还说得好好的,现在又结巴起来。
      “喜欢。”我吸起鼻子,把脑袋稍抬起来,有意呵气在吉野同学的耳朵边上。“……喜欢吉野……再更多地宠爱我一点吧……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吉野同学保持缄默了大约十秒,以档护我、好不让我因前扑的力气摔倒的姿势,并不用力地回应了我的拥抱,像怕把我弄疼似的:“不要哭了哦?”
      “其实,有一件事——”我把脸埋在吉野外套的毛领上,小力地用自己的耳尖去摩擦他的耳廓,轻轻嘟囔起来。“我换了新的洗发水……可以的话,可能的话,就是,请务必闻一闻……”
      “诶,”他困惑地吐了几个语气词出来,但并没有像我一样热情地凑在他的皮肤附近嗅嗅,连手臂都收得不太急:“……抱歉,我第一次注意。是什么样的?”
      我因此觉得他更加可爱,顿了一会儿,踮踮脚,两只手掌贴着他的背脊——并没有和别人拥抱的记忆的我正在试探着力气。
      “是和吉野同款的,我好不容易一个个闻出来的。”我偷偷贴近嗅着他碎发的味道,可想到自己身上冷冰冰的,便不敢真去靠他脖颈处的皮肤。我与他的头发窸窣摩擦交错,怀抱也逐渐温暖起来。“但是吉野好像换了新的,我马上也会换过去的。”
      吉野停了一会,稍稍也弯了点脖子,僵硬似乎随着贴近而逐渐改善。他用不大的力气环着我,向前倾着扶住我,好似即使我踮着脚全都贴到他身上去也不会歪倒,满足着我的任性:“其实我和我妈用得是一样的牌子,都没有在意过这方面,采购的时候都是她选的……”
      然而他说的话并不像姿态那么体贴,北小路听了都丧气!我感觉兴奋劲儿一下子低落下去,刚才高昂的脖子手臂马上就没了力气,好想用枕头蒙住头在床上鱼跃几下。
      “但是以前的这个味道挺好闻的,很适——”他反而在这句暂停,换了种方式说:“选你自己喜欢的就好了,也不用……跟着我换吧?”
      “嗯。”我撅起嘴巴,吉野脖颈后略略反翘的碎发刺得我痒痒的:“对……但是,就是……嗯……好的……”
      “……不放开了吗?”
      “那、抱歉,我不是很愿意……”
      “也没、也没关系的,”吉野小步地前挪了一点,调整过位置,把我向上带了点,手臂的力道让我感到他有在切实地回应着这个拥抱:“我有觉得北小路会注意这种事很可爱……”
      我的情绪被他的只言片语轻易左右,便转瞬间变得愉快,又闷头要往他怀里凑着吐泡泡之类——意在除了拥抱之外没别的意义和理由。
      “——但是这么说就好像是在骚扰你,感觉很抱歉。别放在心上。”
      “就是因为喜欢所以才想随时闻到一样的气味。”我的头脑快要乐傻了,于是毫不过滤地吩咐我的嘴巴,一边感受着和喜欢的人紧紧相贴、臂弯中揽着最宝贵的事物的快乐。分明身在寒冬室外,抱着的又跟一团巨大的棉被似得舒畅。“可是在我身上没有在吉野的身上好闻。如果能多和吉野见面的话……就没所谓……”
      吉野无声叹了好长的一口气。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憋住气的时长,正是在我发出第一句话的时段。莫非他所谓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次次结果都靠这种反应解决问题?可要不是在拥抱,我该怎么知道他已作了答呢?所以以后应要和他多多拥抱,这样不管他回不回答,我都能知道他的大概想法。由于我在他的事上考虑太多,反而没办法看见他偶尔简单的行为模式、也很难判断他的真心,喜欢很容易令人变得盲目。
      我怕他吸入冷空气,不知应该怎么办,呆呆地用手在他背上搓了搓,想为他顺一顺气。
      “北小路以前也很喜欢做肢体接触,但是今天好像不太一样。”他的下巴搭了我的肩膀一下,又矜持地放轻了力度。“为什么这么想抱我呢?怎么了吗?”
      “嗯。”我因刚才哭过,一串回应都只好以黏黏糊糊的语气作,鼻子大概也被吹得红彤彤,幸好吉野只能看见我的背后。“吉野和我都穿得像泡芙一样胖乎乎的。”
      “哎?”
      “以前有很多次想和吉野拥抱,因为我太笨了,没办法鼓起勇气和吉野君抱抱。所以今天想着要把之前的抱抱都补回来,以后每一次就都是正数的拥抱。”
      我没法控制地傻笑起来,接着阐述道:“我喜欢吉野,和吉野拥抱的时候很舒服,想和你一直拥抱。”
      “嗯……”
      吉野停顿了一会,低下头时下颚蹭过我的脑袋,亲密非常地用手臂环着我,外套已不再冷冰冰。有几丝细微的热风吹在我的耳前,我整个人便舒坦得腿软。但这一期间两个人一直傻站在黑搓搓的角落里拥抱。这种场面一持久,就变得好笑起来。过了这么一会儿,分明刚才还在说话,现在竟因那会哭得太厉害开始犯困,也不知有没有迷迷糊糊在吉野的耳边发奇怪的小呼噜声。
      “大概到什么时候才会到正数呢?”
      可是他的问题太可爱了,我正被他抱得稀里糊涂,又被迷得神魂颠倒,根本不明白怎么办才好了。
      现在只想往吉野的领口里钻,他不讨厌蛇的话,就让我可怜地盘在他的手腕上变成装饰品吧……
      “……怎么办,这种事……”我胡乱哼唧着:“根本没有数过,全都是正数的,索性说是负一百分钟,在今天里全部抱完吧……太喜欢了……”
      “哈?”
      “对不起……想法漏出来了……”
      “噗、……哈哈,北小路、哈哈——”
      他的身体在发抖,显然是因为笑声而振动;我相对地因羞恼而清醒,可仍然不愿意放开他,执拗得踮着脚用嘴巴去凑他的耳朵尖尖:越是想抓住他、越是能共享到他的笑音。
      老天爷啊!真是要命!他在笑诶!真的可以吗?让这么尊贵的抱抱降临在我这狗屎一样的人生里——就算是今天晚上立刻叫我去死我也没有二话!
      “再多说一点吧,没关系。”
      “是因为我喜欢您吗?”
      我感觉他比起后脑稍凉的手穿插进我的碎发间,温热的指腹抵在我的脑后,没有勾到任何一缕头发,轻盈得跟为伤疤涂抹药膏般。
      “是反过来的……啊、是我想,大概,也可能。”
      我用力踮脚,从后方扯了几下他的外套。吉野的身材要比我高些,总之抱我要想让我不踮脚地刚好贴在他的耳朵边还需少许弯腰。我就这么用力向前凑,架势似要长过他的头顶,他便以为我要说悄悄话,愣了几秒钟便顺从我的力道低下脑袋来,捧着我的后脑的手小幅度移开,我敏感地察觉到头发从他指尖滑落带来的摩擦感。
      “怎么了?”
      隔着戴上天使光环的刘海,我侧过去亲了亲珍贵的人的额头,细细碎碎地用小力度用嘴唇贴了好多下,鼻头也好比啄食小米那样点在他温度稍低的皮肤上:透过细碎的发丝,我的嘴唇敏感地接触到部分凹凸不平的表面,便仔仔细细连着嗅带着舌尖碰碰的、啄啄蹭蹭用嘴唇一路摩挲下去,软绵绵地描绘着到他的眼皮、眼角。我不知道人类该怎么表达忠诚才够真实,便摇着不存在的尾巴乞求爱怜,卑微地通过热情的接触传达自己的感情。
      吉野先是以下降的声调“啊”了一声,随后便小心地扶住我的后脑和身体——大概是知道了我的目的,反而放松下来调整了让我能更安全地这么做的姿势。我清晰地听到他的手指因与我的头发摩擦而按出的轻微响声,却听不见他的呼吸。吉野屏住了气,因此我的脖颈间很快就被冷气重新占领了。
      “这样很脏的啊……”他闭着眼睛,任我用嘴巴在眉眼附近勾画,旦发了句不算劝谏的软话,也同样和在教训宠物似的。
      我于是缩着脖子用脸蛋把他的苹果肌贴得向后边挤过去。
      “吉野吉野,暖和起来了吗?”
      “圣诞愿望……就是想要知道‘和我接吻的条件’,——这样的……可以吗?还是想要换一个……?”
      “……。”我停住了,满脑子想这到底是谁的愿望,怎么会这么露骨,我应该还没对吉野同学说过这种话。因没能顺利呼吸过来、正和吉野同学贴在一起的脸颊渐渐主观发烫。“诶?真、真的……诶?啊……诶?”
      “没办法具体化,但是可以的时候会让你知道。现在是可以的。随时问我吧。”
      “……,”我开始吸鼻子,胆战心惊地稍微移开手臂,头发乱糟糟的脑袋从黏在他颈口的状态撕开:“现在?”
      他看上去和平常笑起来时没什么区别,有些淡淡的为难及无奈留在眉间,因过近的距离,吉野同学必须微低下巴才能看进我的眼睛——这么看过去,吉野同学的双眼皮好深,眉毛也很浓。
      我不安地踮起脚来,凑近吉野同学的嘴角,觉得这场面似曾相识,可进一步的动作实在不太敢蹭了,便合着嘴巴在吉野同学的嘴角蜻蜓点水地印了一下。
      可吉野同学原本轻轻环着我的手臂抬了一下、连带着他主动将头偏过来,我便迷迷糊糊地和他嘴唇相贴。而在初将他的下瓣嘴唇抿起时,我甚至以为嗦到了果冻,下意识用舌头把它卷起来。吉野同学的嘴唇有点葡萄味润唇膏的香气,单舔了一口,却没有那种甜味,光是软绵绵的。我被吻得稀里糊涂、满眼混乱,连脚尖的力气都被抽走,腿一下子软了,又被心上人的臂弯扶住。
      他闭着眼睛,薄薄眼皮上的血管清晰可见,因换气不畅微微泛粉的肤色被晚灯照着,细微的绒毛构起温暖的气氛。
      完全没有预料到,完全没抱这么多期待,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和,我和心上人啵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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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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