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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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圣诞节的前三天，我知道了平安夜的存在，却在纠结许久后当日拿着五条老师送给我的苹果远远北上乘电车一日往群马来回出了任务。和平常的咒术师有所不同，由于我的职能定位明确，指定工作的次数要比普通的下派更多。统计而言，冬日的诅咒事件更少，封印老化却会频发：我猜测除了人类情绪外，气温与咒力活性有一定联系。……也许正到了返祖的年头了。吉野同学给我发了简单的祝福信息，就浮在约定见面地址的下方，写着“平安夜快乐”，还带着苹果的表情贴纸，看上去就像是对好友列表群发的消息。
我敲敲打打，删删减减，最终也只发了个“平安夜快乐”过去。
圣诞节那日不巧起了薄雾，这次我们约定的时间在午饭后，本想温度能稍舒服些，可没想到天气预报报得不准，连太阳都没露面。我一路走来时，不断在玻璃橱窗中看到白日便亮起的彩灯，心情渐被节日气氛所染。为了不重蹈上回的覆辙，我提早到达约定地点后找了个三方的灌木丛遮挡身影，蹲在花坛旁边，一边用热气呵着手，一边往两边张望。
大约过了十数分钟，我就从街边走来的纷纷行人中分辨出了吉野同学，想到他果然习惯早到半个小时。为避免尴尬、产生“我刚到北小路就来了，她是不是在旁边看着？”的怀疑，我捏着手机计算时间，打算等指针走到六的指数、也就是十分钟以后再过去。
吉野同学戴着鼠灰色的围巾，穿着暗色调的外套和加厚的牛仔裤，草草挎着战术背包，拉链习惯性地从下面向上开着，露出里面一条编织纹路的黑色毛衣，大约是高领，脖子密不透风。他的手上虽没戴着手套，但毛衣的束口稍从外套边缘跑出来一节，把手指衬得颜色跟天上云似得白。如上穿着的吉野同学靠在一边墙上，一手插在口袋里把什么固体翻来覆去，一边低头盯着手机、却没在操作，过了几分钟下意识曲起一条腿，刘海因垂头往前飘了一段，围巾把嘴巴蒙了起来，眉眼专注，但这会儿就不像个好学生了。
我蹲着不自觉看得入神，手机计时响起来时，我还不记得这是自己设的，忘了第一时间关掉。它先是震着，随后哔哔发响，接着同时发生，我手忙脚乱地凑在灌木丛边上把它关上，敲敲自己的膝盖，从花坛边上探出头去。
“北小路？”
“在。唉……。”我屏住呼吸用手捂上了脸。
吉野同学看见蹲着的我，压着膝盖弯下腰来问：“怎么了吗？肚子不舒服什么的？”
“没、也没有……我，”信手拈来的谎言在我舌尖绕了一圈又被吞回去，我向上看着他的眼睛，真话便自动蹦了一半出来：“我怕突然走出来见到吉野同学会尴尬，所以藏在这里想稍微等等的……就是，‘我迟到了’，什么的……吉野同学也会感觉好一点，我猜。”
吉野同学没说话，看了我几秒钟，随后避开视线抬起手捂了一下嘴，看上去类似擦了记鼻子，动作很快。
我乘机赶紧扶着花坛站了起来，小腿稍稍发酸，我忍耐着发痒的脚跟，觉得走一会应该就没问题了。可站起来后又想到：要是借口腿软让吉野同学扶一下就好了——但麻烦吉野同学屈尊做这种事，借此偷到点好感……我心思也太坏了，这么做非常容易被吉野同学发现！说到底，为什么他这么聪明，每次都能知道我在有意讨好他？我真的很笨吗？
我小步向吉野同学接近，他便主动靠过一步来，语气放轻、语速又是缓缓的：“在这里蹲了多久了？抱歉，我没发现。”
这应该……不是什么需要道歉的事吧？我用常理猜测着。
“不记得具体了。”我把小包左右晃晃，拙劣地岔开话题：“吉野圣诞、圣诞快乐。以前好像很偶尔才会过节，今天能和吉野一起出来很高兴……我有查过攻略，给您带了礼物，什么的……交换，啊、也不是——是我单方面的想法！没有什么——”
吉野同学没回应我的后一段话，靠近些时极自然地用手把我的小臂扶过去，动作顺畅得我还以为自己在做梦，直接升天了。他说：“以后找个座位坐下来，然后给我发个信息……我、觉得大概，可以这么做？”
我混乱地嗯嗯啊啊了几声，这下腿酸正褪去，但膝弯开始发软，又不敢真借吉野同学的力气站着，小高跟在地上踩一步能踩出三个响。
“北小路先跟着我的行程可以吗？”吉野同学垂眼看着我，我便也懵懂地看着他的眼睛——这对我来说可是禁止事项！要像这么做，我的脑筋会从浆糊变成平静的大海、从花田变成宇宙。他却显然不会有这种症状，接着断断续续地讲：“有事要去五金店看一看……还有租的影碟要还，之后就没事了。北小路今天有什么比较想去的地方吗？”
“可可以……没……”光是克制腿软我就已经花尽了力气，他莫非以为我有可能会反对他说的话？
他正和我并行走着，听见我答应以后作出为难的表情，抬着眉梢笑道：“不是直接告诉我的话就很难明白，所以北小路想要什么的话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否则我会很累的。”
“呃！啊，我想一下……请稍等，”我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把可以自由活动的手抬起来，手上正攥着手机，因为太紧张结果一口咬了上去，试图冷静下来好好思考。
“诶、手机，”他把眼睛瞪圆。
“请，我，有看到在附近看到电玩城！也不是……好像，不是很合适，总之，文创品店，模型之类的也有，如果吉野看特摄的话，攻略上？到底是什么，但是，”我松开牙齿后发出了一连串支离破碎的话语，气得差点在内心把笨蛋的自己捶扁。“吉野同学，和吉野くん一起的话到哪里都会很开心！往东边一点，有特别的圣诞灯市，虽然主要是昨天的展览，但是会一直放到十二月结束。可以和我一起去看一下吗？其实不是晚上的话，也不会很漂亮，可是想去看一下，不是晚上也不要紧……我有好好做了功课……”
吉野同学的脚步慢下来，本打算扶着我的力气也悄悄离开了：“圣诞灯市……好像是每年例行都有。但说起来我也没有去过，因为一个人去看灯的话会很没意思——诶、啊……也没有，什么。等天色晚下来去看一下怎么样？好像部分是五点之后就会亮，应该是可以看到的……”
“吉野也查过吗？”
我想着他知道的还挺详细的，结果他就没再告诉我后续。
吉野同学对待我的方式偶尔还是比较草率的吧？！我以前说过这种话吗？别人对他说什么不好回答的话，他确实会露出苦笑，但也不至于直接无视：到我的场合，他则轻轻松松直接略过，看上去全无心理负担——他是以为我的忘性这么好用吗？而我可耻地被他征服，没法对这说半句怨言。我蒙着被子想过这件事，意识到可能是吉野同学很少和别人进行一对一的交流，在群体中便主动贯彻用尬笑作为保护色的理论，当单人对应时则遵循少说少错交流浅止保持距离的原则。他只是头脑聪明，并不是我有什么特别之处。
我好困惑，我知道自己对他而言并不重要，哪怕偶尔心有期待，也没太多念想，保持着自己去喜欢的态度就好。可吉野同学是个很难揣测的人，愿意和我出来玩到底是不是毫无旖念地为了回报好意？我完全搞不懂了！或许是我还没能给够他就算他把我一脚踢开我也一定会支持他的信心，所以才会用答应我要求的方法来拴住我。其实不必这么做我也愿意对他摇尾巴，尽管我总为这样的日子窃喜，倒是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他觉得幸福？说到底，在“让别人笑出来”这件事上我还是完全的新手，“让别人哭出来”倒还好。他好像没对我哈哈大笑、或表现过显而易见的快乐，我没经历过恋情，只在电视上看过，我这样估计是走入了不正确的路线吧？我焦虑起来。
跟吉野同学在神奈川内走了一下午，街上的人确实太多了，后来我们便兜着小路买起章鱼小丸子之类的点心。四点半一到，吉野同学便隐隐注意起钟表。
我在渐暗的天色下恍惚起来，极少下雪的神奈川被灰暗的阴云笼罩着，小楼因这看起来脏兮兮，但当缠着的花灯亮起时一定一切都会不一样吧。假设我缠上彩灯，会不会也能变得闪闪发亮点？不过这个天气想和吉野同学去吃寿喜锅。从谐音上也很不错，我要说的话也算是个“寿喜锅”？我想吃寿喜锅。寿喜锅。
“想吃寿喜锅。”
吉野同学刚在摸着什么，听到我突然冒出这么一句，下意识重复了最后三个字，是个逃避社交的五星策略：“寿喜锅？”
“寿喜锅。”我好像已经闻到了那特殊汤汁的味道。
“哧、哈哈——”
此时我与他正路过一座架在民居道路间的小桥。我猜测春日时下方的小河会飘满粉花，但此时却只奔过冰冷的潺流。金属栏杆几乎四溢着冷气，脚下的格子瓷砖里夹着小草。
吉野同学突然笑出了声。
“抱……抱歉。”他很快又把声音收了回去。“总觉得……北小路经常会在奇怪的时候想些好吃的东西呢。”
我“咦”了一声，以为丢脸，同时觉得他真可爱。
“稍微有点、这是不方便一个人吃的东西……对吗？”吉野同学接着说：“要是，我是说，偶尔有推荐的店的话，也可以……在LINE上告诉……叫上？我？吗？”
我愣愣地重复了他这句话里最后的字：“……吗？”
吉野同学歪了下头。
我打着颤支吾起来，这一天经历下来头脑早烧得像个过热的泡面压一样融化，视线也在焦虑的生理盐水中溶解。我本早该掌握了泪腺运作与否的开关——在对象是吉野同学之外的场合中，如今则只能靠屏息收拾没出息的自己。
“现在灯市应该已经在展了。”但吉野同学主动地转过去，温声陈述着时间。“我们往那边去，一路上再说吧。”
我低着下巴，盯着已向前去的吉野同学的靴子跟。可单是这么走着、也在如此小的视野之中，格子地砖上便出现很多其他人的鞋跟和鞋面。越是靠近灯市街区，行人便纷乱起来，我就越难仅仅从背面保证自己正和吉野同学走在一起。我紧绷着神经，暗暗把手机从包里拿出来，试图记录些走失后该如何处理的命令。
“北小路、”
我正迷失在格子迷宫之中，脑袋突然被往某个方向揽了一下，斜偏的余光便扫到了一道从侧面擦过去的黑影，似乎是根挂招牌的金属条正从砖墙上横出。我顺着那个并不重的力道向前走了几步，在路边停了下来。穿着各异的人们从我们身边路过，但深色衣服的吉野同学像只黑色的什么鸟类停在原地，即使在行人匆匆的街上，也只盯着我一个人。
“那个……最好不要低着头走，很容易撞到。”
“啊、嗯，我……”我感到抱歉，两手别过手机相互抓着，手心和手指的温度都相当低，属于不适合在冬天和人牵手的类型。“因为人多起来了……对不起对不起，下次不会了。”
其实我并不会被这种有点小小冲击力的东西撞到或受伤，我的术式有点不值一提的被动技能——这种话也不可能讲吧？
“人变得多起来了，我稍微走得慢一点，可以注意跟在我旁边吗？”他有些担心，切实把我当成小学女生看待了：“——心不在焉的，不要紧吗？还是太想吃寿喜锅了？”
和寿喜锅没有关系吧！
我没法确定地回答他的话，胆子上上下下地跳，试探着靠过去用两只手指捏起他的袖口，黑色毛衣的袖口便随着外衣的上斜露了出来，安静地贴在他的手腕上。
吉野同学眨起眼睛：
“——想要牵手？”
确实存在过的记忆把我的脑筋冲刷了个遍：我以前确实昏了头有这么对他说过！
“……不是吗？”
“手太冷了，”前面的聊天明明已让我能够适应气温，可说话时呵出的气仍带上了白烟。“等暖和起来，再找机会请求吉野——是这么想的。夏天应该就能好好说出口了……夏天也请和我一起出来玩，我一定能派上用场的。”
“我一直有在盯着吉野，可是吉野不多理理我的话，人又太多了，好像一转眼您就会走掉了。我有点紧张——就是，奇怪的想法，也可以不用在意。不可以的话随时可以拒绝我……”
吉野同学露出想说些什么的样子，可最后什么也没有说，显而易见地放慢脚步，让我好牵着他的袖子坠在后面。
我们向一处走了会，可人烟却与预想相反地逐渐少起来。是不是走错了路呢？我疑惑着，吉野同学却发话了：
“刚才人确实有点多，这种街头展刚开和闭展的时候是最忙的，你要是迷路了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吧。其实我踩点的时候找到个很好的休息处……赏脸吗？”
要用赏脸这种尊敬的用词吗？对我？
“吉野，还、踩过点。”
他错了口气，在寒风中呛了两声。
“是什么样的地方？”
吉野同学缓过来后没怎么考虑：“正好附近有空调出风口的桥畔，走过去不知怎么的感觉挺暖和。”
……这难道不是有点奇怪的位置吗？
“那边有一家团子店，是没有座位的，稍微尝了一串，觉得很甜。”他像是回想一般脑袋向一旁偏：“买了之后能坐在公共座位上吃。桥下有芦苇，颜色方面看到的时候想起北小路同学，觉得北小路应该会喜欢吃甜的团子——呃，确实是比较奇怪的发想，别在意也行。我只是觉得有点话想和北小路说，灯市不太合适……抱歉，说了这么多借口一样的话。”
“到哪里都，”我憋着嘴角不让它上扬过度：“一起的话、……那个，团子，虽然也有吃了一点点心，但还是很想吃团子。”
他听到我的话，无声地笑了两下，我因牵着他的袖子而感受到——但要是没牵着，大概是不知道的：“吃得太多的话晚饭会不会吃不下？说是出来玩，结果一路都在找点心看着你吃，感觉真对不住北小路。但是你吃东西的时候看上去很有趣，像下顿就没有了一样，一没注意……、又说了奇怪的话！呃……不用听这些。”
我呆滞地想到：我因干饭太香被心上人嘲笑了。
其实我平时早中晚对事物的要求很低，基本上都靠速食应付。甜味点心大约属于我历时较长的爱好，倒也不是总是在吃，就是馋罢了。比如我好想吃双皮奶，团子要三色团子配红豆泥。和记下来也不一定能回想的我不同，吉野同学是只要我说了就不会忘记的人。他的头脑从以前开始就很好使。
我们走到桥畔，买了两串三色丸子和吉野同学要的正在特价买一送一的酱油丸子，两人坐到所谓出风口处的公共座椅上，正对着小河。我的头发被远远吹来的温暖的风攥着飘到眼前来，背后奇异的暖烘烘，就像是春天回来了一样。我低头看见颜色丰富的六颗圆球泛着水光，徒在紧张刺激的恋爱战争之中生出悠闲惬意。当我拿起一串丸子，却无法下口：我的头发因比吉野同学的要长些，时而被轻风戏弄而挠着下巴，奶糖色的发丝虽确实与芦苇同色，可其弯曲的姿态遮挡水影，总之不好。
我正犯难时，吉野同学便发现了这点，他把酱油丸子在侧面放下来，紧绷而僵硬地从口袋里顺出了个扁平的礼盒，还花时间组织起语言。
“啊……其实没想在现在送的，这是回礼。现在应该能用上。”
吉野同学许是本以为交换礼物会变成件促狭的事，估计也没料到在实用性上会帮得上忙。
他自己打开了礼盒，从里面把用油布纸仔细包着的一片海绵揭开，有小小的摩擦音响起。他把两枚在渐暗的天色下也粼粼发光的小物件递给了我。
——是发卡……！！！
内心的北小路开始大哭着对地板施加拳脚。
因为……我的礼物也是发卡……！！！世上还有这种事？！
作者有话说第18章 十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