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说他是我得不到的爹》马儿跑

10、柔软

　　深夜，奔波了两三日没怎么休息的顾沉沾了床就直接睡死了过去，甚至外衣都没脱，蜡烛也没吹，窗户更忘了关，寒冬冷风里，不出意外第二天就能发个高烧。

　　他做魔做惯了，成为凡人后自然不懂要照顾自己，一整个让人操心的生活习惯。

　　万籁俱寂，烛火的微光照出一个人影。初泽静步走进卧房，瞥了眼那被风吹的吱呀响的窗户，叹了口气。他轻手轻脚将窗封上，又默不作声靠近床榻，手顿在被褥边角，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把被子扯到了顾沉身上，顺便一挥手熄了蜡烛。

　　“可别得病死了，不然白瞎我筹划这么久。”他心道。

　　而后身影消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能是因为太累了，也可能是那日水镜中模糊的白色身影，唤醒了刻在心底的记忆，顾沉做了个遥远的梦。

　　梦中回到了八百多年前，他真正是个半大不大的孩子的时候，他的亲哥顾升还好好的活着，他们还有一个捡来的妹妹，叫阿筝，和他差不多大。

　　阿筝是从乱葬岗捡来的。顾升那时候养着他，一天到晚嫌弃亲弟碍事，不爱说话像个木头还事多，巴不得能有个贴心小棉袄的妹妹，可惜爹娘走得早，妹妹只能成了妄想。

　　所以从乱葬岗捡到阿筝的时候，顾升高兴疯了，成天念叨着终于有了个妹妹，这高兴的劲头在发现阿筝确实话多，平添不少热闹，可话多到有些离谱后顺利飘了个烟消云散。

　　阿筝也是父母早逝，在冰冷的魔界无处依靠，心生死意后被两兄弟捡了回去，登时把顾升和顾沉当成了自己的救命恩人，并在顾升的坑蒙拐骗下认了哥，卸下了所有防备，无事不谈。

　　甚至非常操心。

　　见顾沉一天天垮着个脸，也不和人交流，她真情实意地道：“二哥哥也才一百五十来岁吧，怎么平常都不说话啊，太老成可不是好事！你要不试试笑一个？笑起来肯定很可爱！”

　　那时的顾沉并不是真的冷性孤寂，只是单纯性子比较闷，而这个闷出现在一张尚显稚嫩的脸上，便让人忍不住想逗逗。

　　顾沉头一回从别人口中听到这么莫名其妙的要求，懵了一下，然而他还没想好怎么拒绝，阿筝又转移目标：“隔壁那个女生偷偷看了大哥哥好久了，那暗送秋波一套一套的，大哥哥真的要继续无视吗？要不要阿筝给你们助攻一下？”

　　“你才多大，还知道暗送秋波？”顾升递了根烤好的玉米棒过去，莞尔一笑，“只可惜，还有一双小孩要养，顾不上什么秋波春波的。”

　　顾升大了顾沉五百岁，已经出落成了一位剑眉星目的翩翩少年郎，却被带孩子磨出了不少慈祥的风霜，不过脸摆在那，哪怕生在魔界最底层的黑山岭之中，依旧很招人稀罕。

　　虽然沉迷于带孩子，可少年郎到底是少年，被女孩子夸好看总归是得意开心的，顾升上扬的嘴角压都压不下来，好像再夸两句他就能开心的飞起来。

　　然而还没飞，就当头泼来一盆冷水。

　　阿筝啃着顾升递的玉米棒，又转回去非常不客气的夸顾沉：“其实我觉得二哥哥长大后，如果爱笑的话，也一定是招惦记的！说不定比大哥哥更招惦记！哎，就怕以后还是板着脸，都吓得别人不敢看了。”

　　顾沉左看看顾升右看看阿筝，目光最后定格在那根被啃了一半的玉米棒上，他直接伸手抢过来，无视阿筝的气急败坏，淡淡说：“吃了我哥的，总要多夸几句，你去夸他就行。”

　　“切。”阿筝夺回玉米棒，颇为痛心疾首，“看啊，二哥哥就会欺负人，如果不改善，甚至变本加厉，那都没人敢看了！更别说这以后谁还敢亲你！敢亲的都是勇士！”

　　顾沉一愣，脸颊霎时间见了红晕，顾升嫌弃的噫了一声：“这一天天都哪看来的桥段？我弟还小，才一百五十岁！不许带坏他……呦，阿沉，真脸红了？”

　　火焰燃烧出恍惚的光印在脸侧，暖烘烘的，顾沉默默别过头，不言语，一副被轻薄的模样。反倒是顾升刚刚的憋屈烟消云散，他狂笑着凑过去，像个流氓似的捏住顾沉的脸，顾沉立刻将这手拍下来，对着顾升虎视眈眈。

　　顾升扶着下巴，一副思索神情，像是在研究什么惊天地的大事：“嘶，确实蛮好看哦，但我觉得还是没我好看，嗯……反正还得再养你几百年，等养成了，再给我仔细瞧瞧。”

　　小孩子就喜欢在小事上争个胜负，顾沉也不例外，他登时也来了兴致：“那如果真的我更好看一点呢？”

　　顾升哼哼：“那我不承认就行！我直接看不见！我离家出走！”

　　顾沉终于被逗笑，和顾升怼了起来，所谓少年老成飘到了几百里之外，阿筝在一旁鼓掌看戏，添油加醋，并趁乱拿起一根新的玉米棒。

　　那是他时期极短的孩童心性，在时光的流逝中被小心翼翼的掩埋，故人逝去，再无人留念。

　　…

　　七日后，顾沉去了徐南星口中摆擂台的地方，不去不知道，这一去，看到那迎风招展的大旗，他才发现徐南星口中这个“比武”，后面还少了俩字。

　　比武招亲。

　　顾沉：“……”

　　怪不得，他还在想哪家闲着无聊在这摆台，还搞个什么奖品出去，原来是来招女婿的，附赠一个奖品罢了。至于这所谓升仙的奇怪奖品是真是假，哪里来，就有待考究了。

　　如果是真，说不定对他恢复修为有极大的帮助，至于反噬……他早已不当回事，只要死不了，就可以忽略。

　　他在边角处挑了个极其偏僻的位置，只要不存着主动找他的心思，就不会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可是很显然，是有人主动找他的。

　　“师父师父！”徐南星不知道从哪钻了出来，手里还捏着一袋花生，也不怎么怕顾沉的样子，直接挤在了他身侧，“我就猜到师父会来，给师父请安！”

　　“我没有认徒弟，还有，我可不是什么好人。”顾沉早已料到，静坐在原地，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模样，本就严寒的气候仿佛更掺了些冰碴。

　　徐南星却是个迎难而上的不怕死之人，吃瘪也没气馁，笑呵呵抓了把剥好的花生塞在顾沉手里：“没关系，师父应不应都随师父的，反正徒儿认定了，不管师父是不是好人，师父走过来累吗？要不要徒儿给您打杯水？这边位置不太好，徒儿可以去给您换个最好的位置！”

　　伸手不打笑脸人是有一定道理的，哪怕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对这种笑呵呵还对自己很热情崇拜的人，也实在下不了手。打不得骂不得，顾沉难得生了些面对熊孩子的无奈之意，还是别人家的那种：“都不必了，我就在这看看，不过，你是怎么把比武招亲说成单纯擂台比武的？”

　　“啊？这是比武招亲吗？”

　　“……”

　　这孩子怕是追求升仙追求傻了，连自己可能一不小心成了人家的女婿都不知道。

　　顾沉不想再开口，正好二十多里的路硬靠着轻功过来确实有些疲惫，他非常悠闲的吃着徐南星给他剥好的花生，吃渴了一招手徐南星毕恭毕敬给他递水，一想到他爹那死相样脸，顾沉忽然觉得有几分爽快。

　　这个念头一蹦出来，顾沉的手微微顿了一下。

　　这并非杀人杀仇敌的快感，也不是将战败对手踩在脚下的嚣张，只是单纯耍心机占便宜的小得意，这种报复几乎称得上幼稚。

　　人间到底太好，待久了，容易把心性过软，怪不得那些所谓菩萨心肠的仙人喜欢下凡。

　　“哎哎师父，马上要开打了！”

　　顾沉回过神，望了过去，只见擂台旁站着一名窈窕清秀的少女，少女面带病容，正胆怯的观察四周起哄的人，一举一动颇有些我见犹怜的风采。只可惜徐南星一心惦记着打架，估计哪怕美人再多几百，人也压根不会注意。

　　“只拿奖品？”顾沉忽的问。

　　徐南星见顾沉主动开口，登时激动：“对啊，拿到就升仙了，当然先把大魔头除了，照顾好母亲啊！百年后能位列仙班更好！”

　　见其一脸向往之色，顾沉顿住，没了言语，在周遭的喧嚣欢语中，他周身自发的漠然之感很是格格不入，像是正午沙漠的艳阳里一缕沾着水汽的寒风，却又多了层疏离，令人不敢靠近。

　　过了许久，直到擂台正式开始，徐南星以为顾沉不会再回话时，他忽的冷不丁开口：“想没想过，你若赢了，怎么给姑娘交代？”

　　这话音极淡却极冷，徐南星一怔，一时竟不知所措起来。顾沉侧目，冷冷瞥了这“负心汉”一眼，甚至带了些许责问之意。

　　顾沉是有过妹妹的，南护法慕兰青也是女生，慕兰青有段时间沉迷凡间话本，一天天找人分享爱情故事。顾沉耳力好，偶尔能听到一些乱七八糟的话本戏份，大差不差总结下来就是——大部分姑娘都向往自己的英雄披荆斩棘为她而来，至此一生一世一双人。

　　他觉得情爱是拖累，是因为他生在炼狱之中，刀剑四面而来，有了挂念就多了软肋，可他并不否认情爱之事本身是美好的，就如同承影和他抛下夺命之仇的合作交换，只是为了救一个喜欢的小妖，他虽嘲笑承影的蠢，但未曾否认这个情的重。

　　总有人成日说自己绝情寡义，远离红尘，仿佛这样能显得自己与众不同，令人威风丧胆避而远之的顾沉在众人眼中也理所当然是这般形象，只有他自己知道并非如此。

　　他有个从不宣之于口的牵挂，导致了他在风月这一方面，有种连他自己都难以置信的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