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琰雪纪》夙墨天歌

3、第二章 玄溟池

　　玄溟池边此时的确聚集着一群人，整整齐齐全是靛蓝与白色相间的弟子服，只不过形制明显分为两种，正是乾空派的正式弟子服与新入门的临时弟子服。今日云消雪霁，星空灿烂，也不知是谁提了一嘴，几个老弟子相邀携酒到玄溟池边赏雪，来时正遇上一群饭后闲逛的新弟子，便一块儿捎上了，还有几个新弟子回去叫同伴来，这把酒赏雪的小聚眼看就成了一次新老弟子的大聚会。

　　众人聊得正酣，谁也没注意到一个穿着临时弟子服的少女悄悄混了进来，她半隐在一棵松树的阴影下，只静静听着其他人聊天，自己并不搭话——正是墨雪。渐渐的，众人的闲聊变成了新弟子听老弟子谈门派历史，聚会的中心转到了湖边石椅上坐着的几个年轻弟子身上。

　　“咱们乾空派的创派始祖你们知道是谁吗？”此时说话的是一个长相明丽的少女，名叫靖竹，看她那有些小得意的笑容，一看就是没什么心机的。

　　“浮玉真人，你们可要记好这个名号了！她在创派之前就已经渡劫飞升了……”墨雪注意到这个少女讲得兴致高昂，旁边几个年龄看上去较大的弟子却并无被抢了风头的不悦之色，看来要么这个靖竹的修为相当了得，要么就是，单纯的人缘好。

　　墨雪倾向于后者。

　　听靖竹娓娓讲述乾空派的历史，墨雪得知他们所在的昆仑山上一共有三个修仙门派，八百年前浮玉真人最先在此建立了乾空派，后来的百年间，邵阳派与太崇派才陆续建立起来。三个门派在地理位置上正好是个三角，三方的势力发展至今也彼此平衡，乾空派持有四大神器之一的玄天剑，邵阳派则持有四大神器之一的镇元琴，太崇派倒没什么神器可以镇场子，但架不住太崇派人多势众——太崇派是三派中地势最低的，每每有人欲上山拜师，如果中途走累了，再加上太崇派的热情游说，那么原本准备去邵阳派或乾空派的人，可能直接拐个弯就去了太崇派……当然太崇派的收徒选拔之严格不下于乾空派或邵阳派，但架不住报名者的基数够大，每年入门的资质优秀者的数量还是让乾空邵阳二派恨得牙痒痒。

　　墨雪心中暗笑，总要有得有失的才平衡，什么都想要的结果，可能是什么都得不到。至少这三个门派到目前为止，彼此平衡发展得都挺好不是？

　　墨雪突然一个激灵，她怎么知道另两个门派的情况？这个讲得眉飞色舞的少女可没给另两个门派好脸色，刚才还大大夸赞了一番来乾空派的新弟子们眼光好呢。

　　所以这应是她原有的知识？那么她以前应该就是乾空派的弟子吧？

　　“咱们乾空派虽不是三派中势力最大的一个，但因为有玄溟池，却是占了昆仑山上灵气最浓郁的地界，在修仙界地位超然。当然，这也是因为百余年前的昆仑异变中，彼时的掌门暝翼真人在整个修仙界的地位，就像江湖上的武林盟主一般……”靖竹越说越夸张，然而听到昆仑异变时，墨雪却突然心中一动，竟莫名涌出些悲伤来。

　　但靖竹没有继续昆仑异变的话题，而是口风一转：“不过昆仑异变后，玄溟池水的灵气就大不如前了。”

　　众人纷纷转头去看玄溟池。

　　新弟子刚过初选时，有老弟子带领着他们熟悉乾空派的环境，玄溟池三面环山，湖水清澈，风景优美，沿湖亦设有许多石桌石椅，新弟子们走到这里简直就抬不动脚了。但老弟子却在此时板起张严肃的脸，一再强调众人不可接触玄溟池水，否则会被其灼伤，并坦言就是自己也没有接触池水的资格。新弟子纷纷询问原因，老弟子吊足了众人的胃口才娓娓道来：这玄溟池水灵气充沛，一般人根本无法抵御太过浓郁的灵气对内心哪怕微小恶念的净化，故而会被其灼伤。建派初年对玄溟池的管理还不那么严格时，亦出了好几个不知者无畏的，结果自然是好奇害死猫，且就是不死，按照门派规定也要被逐出师门，从无例外。老弟子坦言虽然入门派已有二十年，但修为仍是不够，做不到心无杂念，玄溟池水他仍是碰不得。于是这下就连最好奇的新弟子也不敢去冒险了。

　　可靖竹却说玄溟池水的灵气在昆仑异变之后大不如前！

　　“其实百年前的门规要更严格些，弟子无故甚至不能靠近玄溟池，就怕会有人失足落水，或有人心存歹念推别人落水的。不过自昆仑异变后，池水的灵气便只有原来的两三成，所以只要不是大奸大恶之人，掉进池子里基本不会出人命，只会被灼伤。于是对玄溟池的管理也相对宽松了起来，所以我们才能坐在湖边赏景闲聊。”

　　靖竹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嘴角扯出个狡黠的笑：“虽然乾空派不再禁止弟子靠近玄溟池，但禁止私自接触池水的门规还在，各位不要心存侥幸了。玄溟池水的灼烧伤痕十分特别，不修行个十年八年摈除杂念的根本无法恢复，所以没有人可以逃过检查的。”

　　墨雪忍不住撇撇嘴，其实还有一种情况是不会被查出来的，那就是进入池水根本不会被灼伤。只不过这类人少之又少，要么是修为非常高，足以做到绝对的心无杂念，要么就是天生心灵就非常干净，比如……

　　墨雪扫视了一圈众人，最后将目光定格在少女面上。

　　“各位可知本门保管的神器玄天剑放置在何处？”靖竹又抛出了一个话题，沉默须臾，便有弟子大胆开口。

　　“难道不是由掌门保管吗？”至少邵阳派就是这么做的。

　　“非也。”靖竹一指湖中心，“玄天剑就被放置在玄溟池中心，水下的一处台座上。”

　　新弟子们立刻议论纷纷。

　　这是不是太随意了？玄溟池这么大，又没人看管的，不会被偷吗？

　　但很快就有人反应过来了，玄溟池水就是最有力的天然屏障：怀着偷东西的恶念跳进玄溟池，这是不要命了？

　　可马上又有人反驳，玄溟池水的灵力不是已经大不如前了吗？这样还能保护玄天剑吗？

　　但近百年来玄天剑不是还安然放置于水中吗？甚至都没传出过有人欲偷玄天剑的流言……

　　一番叽叽喳喳的争论，最后弟子们居然集体安静下来，默默达成一个共识：掌门一定是另有安排的。

　　墨雪：“……”这些人到底是怎么冒出这股迷之信任的？她其实隐隐有种感觉，玄天剑现在根本不在玄溟池中。

　　“玄天剑本是创派始祖浮玉真人的佩剑，她将玄天剑安置在玄溟池中，并留下祖训，除非危急关头，否则不得使用玄天剑。毕竟神器的力量太过强大，太依赖外界力量的话，自己就会疏于修行，总有一天会在这上面摔跟头。”

　　墨雪觉得这句话甚为中肯，靠山山倒，靠树树跑，最后还是得靠自己。

　　“所以历任掌门与长老都必须接受过玄溟池的试炼，毕竟真到危急关头了，门派里总不能没有一个人可以取剑吧？”

　　听到靖竹这话，墨雪差点笑出来，这丫头真是没心眼啊，她大概没意识到这话有些埋汰人吧。
　　“昆仑异变之前的门规，乾空派弟子想要下玄溟池试炼必须经过掌门同意，但现在则宽松多了，只要有一位墨字辈的师公同意就可以了。不过现在墨字辈的师公，还留在门派里的，也只有掌门与两位长老了。”

　　墨雪心中一动，还没想明白这奇异的感觉是怎么回事，便有人开口了。

　　“不是还有一位墨字辈的前辈吗？”

　　这话一出，新弟子们窃窃私语起来，就算对乾空派别的高辈弟子不熟悉，这位前辈却不能不知，毕竟他们会滞留到现在也未进行下一步甄选，正是拜这位前辈所赐。

　　靖竹也立时尴尬起来，她到是说得顺溜，却把这位沉睡了百年的墨雪师公给忘掉了，这可是大事。虽然掌门为人宽和，但这位师公却是他绝对的逆鳞，毕竟这位不仅是他唯一的同门师妹，也是他的双生亲妹！

　　想到这里，靖竹简直冷汗都要下来了。

　　“你们说得难道是？”墨雪悄悄地向旁边人套话。

　　“对，正是墨雪前辈呢！”旁边人也低声回应，“一个月前墨雪前辈突然醒来又突然昏睡，掌门和长老们都在忙着救治墨雪前辈，就没空管我们啦。”

　　墨雪觉得知道自己是谁了，然后突然心情微妙起来。师公？前辈？她明明混在新弟子堆里谁都没发现啊……

　　“这位前辈为什么会昏睡啊？”墨雪悄悄问出自己关心的问题，到是正好给靖竹解了围。

　　“这就说来话长了。”靖竹稍稍稳定下心神，赶紧把话题带开，“可还记得前任掌门暝翼真人？墨雪师公和现在的掌门墨珣师公正是暝翼真人唯二的两个入室弟子，是在昆仑异变结束后一年，被暝玄师祖带上山推荐给暝翼真人的。”

　　彼时昆仑三派都在进行艰苦的重建，毕竟昆仑异变后，三派弟子皆十不存一，各门派几乎都是一片废墟。气氛压抑下，墨雪的出现简直就是一道照亮阴霾的光，她刚入山门时不过九岁，这么漂亮可爱的一个女孩子，活泼、狡黠、任性、爱玩闹，简直就是年少时的暝翼的翻版，非常能闹腾。虽说，咳，墨雪的跳脱常让人想要抓狂，但在彼时，有一个不受悲苦氛围影响，天天又笑又闹的人在周围晃悠，竟给众弟子带来不少慰藉。

　　不过随着墨雪的长大与修为的精进，她的那些鸡飞狗跳的小打小闹也逐渐升级，以至于昆仑三派的弟子人人自危，生怕哪天就给掉坑里了。

　　墨雪听到这里不由心虚，这是真的吗？自己真有这么不着调？呃，虽然自己此时已经想到好几个捣乱的法子了……

　　“当时最常来抱怨的正是邵阳派掌门蓬籍真人，该说墨雪师公护短吗，彼时遭殃最厉害的就数邵阳派了，哈哈！”说到这里，靖竹又高兴起来，混忘了刚才给自己挖了个坑，还没填好呢，“墨雪师公那些捉弄人的手段终究没造成过什么大伤害，且还有暝翼真人的护短与掌门师公的善后，日子就这么热闹地过着，直到七年后，也就是距今正正好百年前的蓬渊之乱。”

　　距今百年前的一天，毫无预兆的，邵阳派与太崇派的弟子突然失了神智般互斗起来。紧接着，有人发现邵阳派掌门蓬籍真人中毒昏迷，邵阳派保管的神器镇元琴被盗。看来两派弟子互斗，正是因为有人用镇元琴控制了他们的神识。紧接着疑点被引到了乾空派，最后竟锁定在了墨雪身上。一时间乾空派遭到邵阳太崇两派的围攻，昆仑山上大乱。

　　彼时乾空派掌门暝翼正在闭关的关键时刻，墨珣也出任务不在昆仑山，乾空派里主持大局的是暝翼的师兄暝玄。面对邵阳太崇两派的咄咄逼人，暝玄不愿昆仑三派这些年复兴的努力付之东流，为了洗清嫌疑，也为了团结震慑三派人心，暝玄决定启用问天台。

　　墨雪心头一跳，竟有种难言的恐惧与悲伤漫上心头。

　　“说起来这又是一桩奇事，问天台启用好几百年，早已成为众人心目中天意的象征，但却在蓬渊之乱的判定上失效出错。虽然后来真正的凶手蓬渊伏诛，可无辜被冤的墨雪师公接受天雷裁决后竟沉睡不醒，而本该受到反噬的暝玄师祖却没有迎来天雷惩罚。所以蓬渊之乱结束后，暝翼真人便力排众议封印废弃了问天台。”

　　墨雪听到此，忽的心头一热，竟险些掉下泪来。她有种感觉，自己的这位师父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

　　听旁边弟子的窃窃私语，显然对百年前的这桩冤案有所了解，待她想要细问时，一个尖锐的声音突兀响起。

　　“但其实还有种可能，问天台并未出错，而是墨雪师公在蓬渊之乱中并不完全无辜。”

　　周围一时安静下来，众人都看向这位显然是刚到的少女，穿着正式的乾空派弟子服，和靖竹看上去年龄相仿。她此刻脸颊潮红，眉头挑得老高，带着明显的挑衅之意。墨雪注意到此时坐着的几个老弟子都已皱起了眉头。

　　“靖容，你胡说什么！”靖竹一下跳了起来，气得脸颊通红。墨雪看着两人相似的表情，默默撇了撇嘴。

　　这番言语攻击她明显是被作了筏子，这新来的少女是在找靖竹的麻烦呢。

　　想来这段公案早有定论，不然百年来自己不会是这个待遇。而且就暝翼真人在修仙界武林盟主般的地位，敢于封印废弃“天意的象征”的魄力，他下的定论又有谁敢质疑？至少，没有人敢公开质疑……但自己沉睡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想到这里，墨雪被推搡了一把，顿时回过神来。那位叫靖容的少女正挤过人群一边辩论着一边冲靖竹而去。

　　墨雪扶额，这真是急红了眼，忘了掌门是她兄长了吗？

　　“咳咳，说起来，要判断二位谁是谁非，还有个绝对公正的办法。”

　　众人齐齐向说话之人看去，就连几乎要撕打起来的靖竹和靖容都停下了动作。

　　墨雪施施然拨开人群向两位少女走去。

　　“人因有私心，所以才会为错误的事情辩解，既如此，看看谁没有私心，自然便是正确的。”这当然是偷换概念，但此时却镇住了所有人，就连几个老弟子也只是皱眉没有说话。

　　“那如何证明一个人没有私心？”靖竹狠狠瞪了靖容一眼，微微和她拉开了距离。

　　“自然是……”墨雪走到靖竹跟前，露出个大大的笑容，几乎晃花了众人的眼。

　　说时迟那时快，墨雪突然抬手推了靖竹一把，她此时已经站在了玄溟池边上，众人都没反应过来呢，或者说根本没人想到有人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么做，总之直到听到哗啦啦的入水声，众人才一个个惊得跳了起来，喧闹着向池边挤去。

　　玄溟池的灵气就算再不如昆仑异变之前，毫无准备地突然整个人掉下去，这也是会出人命的啊！而且看靖竹挣扎的样子，显然是个不会凫水的。有反应快的已经伸出了剑鞘或解下腰带去拉靖竹，反应慢的则还跳着叫着倒险些把身边人挤下水去。过了好一会儿才有老弟子大吼着控制住形势，直接御剑到水面上去救靖竹，而刚刚出手推人的“凶手”，早已无人注意她到了何处。

　　墨雪看着这一片混乱，心情愉快地一步步后退，直到确认靖竹被人救了上来，且始终无人注意到她的动静，才一转身飞快跑了。

　　能够识别一个人是否有私心或恶意的，恰恰是玄溟池里充满灵气的水啊，众人都忘记玄溟池水的试炼了吗？

　　想到这里，墨雪突然停下脚步，唤出了那把从屋子里带出来的长剑。剑鞘通身晶亮光滑，即使没有任何纹饰，也不会有人怀疑它的不凡。至于剑柄，墨雪这才细细打量其纹饰，浮雕非常浅，是两条大张着嘴的龙没错，雕琢细致，图案很有气势，但总觉得有点怪怪的，似乎少了什么。但这都不是关键。

　　墨雪再次拔出长剑，剑身的光芒在黑夜里格外明亮。

　　——这不会就是本应被放置在玄溟池里的玄天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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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渡劫飞升的设定，某夙没有采用筑基期元婴期之类的各种时期划分，就只是单纯的不断修行，到火候了便有天雷降下，因而这种没有个具体进阶道路的修行，总体一个字，难。
在渡劫飞升前道士还是与普通人没太大差别的，修行有益延年益寿，衰老的慢，但也不过比普通人寿命稍长些，百余年顶天了。渡劫飞升后修成仙身，不会衰老，即为散仙，称为真人。到五百年后还要渡一次劫，然后当然会更强一些，之后又会有一次不定期的天劫，渡过后才能与天齐寿……大概是这么设定。鉴于本文里不会出现渡过两次天劫的角色，某夙对散仙后面的设定留有余地，也许别的脑洞会用上呢（笑）。
所以某夙说，这故事是仙侠没错，但谈不上修真，重点还是言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