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世》雁过青天

60、西行波折 3

　　吃干净手中所有能吃之物之后，又干熬了一段时间，终于等到萝叶可以采摘。这时候距离成熟还有一日，但摘几片叶子并不影响它的生长。两株萝叶，一株摘上几片叶子，虽然离吃饱还差得远，但怎么说也能勉强续命。

　　等萝叶结了籽，他留了几粒，剩下的全都种下。实在是饿怕了，只希望能获取的食物越多越好。

　　之后几天，其它几种植物也都陆陆续续发了芽，包括那两粒苹果籽。这一回苹果籽发芽得快，不像第一颗那样让人等得绝望。

　　枯荒死寂的环境中终于有了一小撮生命的色彩，哪怕安全区域在周围末日灾难威胁下就像风暴中的一艘小船般飘摇无依，岌岌可危，随时都有倾覆的危险，荣介仍感到了一丝慰藉。

　　此地无日夜，荣介只能通过萝叶的生长周期来判断时间。等萝叶漫长到足够提供日常所需而无须勒紧肚皮的时候，已过了十天。也就是说，灾难发生已过了十天，至少已超过了十天，同样的，荣介被隔离在这座随时都有可能覆灭的孤岛上也已十天。

　　死亡和孤独究竟哪一个更可怕，他已无法分清，但可以确定的是一个人孤独地等待死亡的降临，却还徒劳地想要抗争一下，且明明白白地知道这种抗争毫无用处，要比前两者更为可悲。

　　当然，眼下的荣介认为，在死亡之前连顿像样的饭菜都不能吃上，这才是人世间最痛苦的事。

　　人生在世，先饱口腹，后忧冷暖，然后才能谈什么梦想希望，礼仪修养。他曾自诩眼界高阔，理想远大，瞧不上蝇营狗苟只为三餐得饱一间暖屋的生活态度，然而到了这时才发现再远大的理想也比不过一碗热饭，两碟有盐有味的小菜。

　　“果然，我的人生境界又提升了。”一边将摘好的萝叶叶子装进衣服上的口袋里，荣介一边自语。

　　有了食物补充体力，他自然不可能再像咸鱼一样躺在那里等死，准备再仔细搜索一遍所在的安全区域，看有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

　　“是啊，是啊，你很棒棒！也许用不了多久，你就会继续升华，满足于一顿能吃上十片叶子的生活……”

　　“一顿能吃十片叶子有什么不好？之前一天也吃不上十片叶子！”

　　“呵呵！如果以后都要过这样的日子，那还不如去死。”

　　“兄弟，你不要以为死是那么容易死的。是绝食不饿，还是割腕不痛？好吧，撇开这个不说，你就真甘心客死在这异乡它界，孤零零的一个人，再变成孤零零的一俱白骨，谁也不知道？你就不想再回去看看父母兄弟和朋友？”

　　“做什么梦呢？回去？你先活蹦乱跳从这里离开再来谈这个问题！”

　　“做梦好过绝望，我看你就是个懦夫。优秀如我，又怎么可能轻言放弃……为了确定安全领域被周围灾难侵蚀的速度，我们最好还是做几个标记，这样或许能计算出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计算出时间有什么用？你还能在此之前做出逃生计划吗？有那个时间，还不如试一试踏出安全区域……”

　　“不，不能这样莽撞。试肯定是要试的，但在这之前，我们还得做些准备。”

　　“准备？笑死人了。当初，你做梦梦到天坑穿越，于是避开了梦中的地点长安街，绕行云水路，结果怎么样呢？还不是没有逃脱灾祸的降临。你想来想去，小心翼翼，企图通过施恩示好降低嚣甲的心防，拉拢对方，以谋求生路，但那蛮子是怎么回报你的？不仅霸占你的东西，还对你拳打脚踢，甚至视同贱奴。如果不是你还有用处，只怕早就没命了……”

　　“等等，等等！事情不是你这样看的。你看我虽然没能避开穿越的命运，但至少准备了不少东西，让我能撑到蛮哥出现，而不是一开始就冻饿而死。就这一点来说，我的准备并非毫无用处。至于救蛮哥，是为了活着离开那个地穴，获得这个世界相关的讯息。虽然过程中出了些意外，但总算还是达到了目的。相处这么久，你也该知道，就蛮哥那性格，每走一步我要是不多想想，那才是取死之道。”

　　“所以呢，多做些准备，考虑得周详一些，总归是没错的，难说哪一次就救了命。就算救不了命，能对自身的处境多掌握几分，那也不算白费力气。看上去一时半会儿的，这里也不会沦陷，我们实在不必急急慌慌的赶着拿小命去试错。”

　　“行了行了，你想干嘛干嘛去吧，哪来那么多废话，啰啰嗦嗦的跟个娘们似的。”

　　“哎，你这样说就不对了，我总得跟你解释清楚啊，不然你还会以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白废功夫。而且，娘们怎么了，这都什么时代了，兄弟你还攫着陈腐的老观念不放可不行，谁说女人一定啰嗦，谁说男人就不会废话连篇，道人是非长短？那些过去的糟粕赶紧地扔臭水沟吧。”

　　“呵呵！”

　　“看吧，没话说了吧。地球上越来越独立自主的女性群体咱们就不提了，就近在眼前的桑加，你能说她……”

　　吧啦吧啦，荣介嘴里滔滔不绝说个不停，倒也没耽误他以手掌为尺，确定了距离，然后种下一小截萝叶藤。

　　以前被困在地穴中时，因为是刚来到这里，对重新回归文明社会还抱有很大期望，所以哪怕是独处一人，他依然十分自律，言行举止，仪容姿态都不肯有丝毫马虎，与在人前并无区别，哪怕再孤独惶恐，也不曾失态过。但自从嚣甲将他努力维护的那张面皮给扒下来之后，他一直以来所执着的某些东西便隐隐处在了崩塌的边缘。而随着跟嚣甲相处的时间增长，且对这个世界的了解日深，这种崩塌于是再也无法挽回。

　　形象这种东西，一旦崩毁过一次，想要再复归原状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至少，对于他自己来说，是完全不可能当作没发生过的。

　　所以，当他再次被死亡和孤独所凌迫得快要喘不过气的时候，很干脆地选择了用自言自语的方式来缓解这种压力，以避免陷入绝望当中。至于是否有损形象这道坎，已不像当初那样难以跨越。

　　如果换成刚来那会儿，好面子的他或许宁可自闭绝望而死，也不会用这种看似精神分裂的方式来解压。

　　于是，当绕着安全区域走完一圈，又埋下三小截罗叶藤时，他已经抛开了男女究竟谁更喜欢废话的话题，聊到了周穆王和西王母的约会。至于为什么会歪到这上面，间中几经转折，连他自己都记不起来了，可见整个自言自语的过程中完全没走心。

　　当然，他并没忘记观察外面的情况。只是一圈走下来，结果并不让人乐观。

　　安全区域以外灾难频发，但并不是一地只发生一种灾难，彼此之间泾渭分明，而是交互错杂，往往这里还在火山喷发，暴风又奔袭而来，将遮天蔽日的火山灰以及火红的岩浆搅拌在一起，形成一个个巨型的龙卷，随着风向肆虐天地。至于那些因为地震而山体倾塌沟壑纵横的地方，很可能紧接着发生二次地震，三次地震，将本来就满目疮痍的大地变得更加的伤痕累累。还有无处不在的雷瀑，神出鬼没的虚空裂缝……如此种种，荣介根本看不到安全通行的希望，更别提外面很可能存在的极端温度变化，以及空气是否还适合人类生存这些事，都是横亘在他面前的一座座难以逾越的大山。

　　面对这样的绝境，失望倒也没太失望，概因早已做好心理准备。只是看着外面的景象，他总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就仿佛这一切更像是幻觉。

　　然而这种想法并不足以让他生出勇气踏出安全区外，至少眼下不能。因此他只能沉下心来，老老实实地种地，然后等待机会。

　　不过他这种不得已保持的平和心态并没能持续太久，次日便被残酷的现实撕成了碎片。

　　“一米……一米五？”或许没有那么精准，但一米以上那肯定是有的。

　　对此，荣介很难泰然处之。

　　一米五，也就是从昨天他种下萝叶开始到现在，有一米五左右宽的区域被外面的天灾所蚕蚀。这样的侵蚀速度是相当惊人的，尤其是安全区域的面积本来就不大。

　　原本才刚刚从饿死的窘境中脱离出来，以为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需要对抗的就是孤独与无聊，并为此做了无数心理建设，且已经慢慢接受现实，谁知道转眼间现实就告诉他，要真是那样的话，他做梦都该偷笑了。

　　荣介很想自暴自弃，但长期以来所养成的理性却又使得他不等心中情绪扩散，就迈步继续往下一株萝叶藤种下的地方走去。

　　当最后一株萝叶藤所在的位置被测量完，他顿时像一条离了水的鱼，张大嘴呼吸困难地跌坐在地。

　　三株萝叶藤，三个不同的方向，安全区域被侵蚀的速度几乎完全一致，上下差距不超过五厘米。这意味着其它未被测量的方向或许也是如此，意味着安全区域仅仅是过去的一天，便少了外围一米五左右宽的面积。如果以后每天都是这速度，那么他很快就会无立足之地。

　　时间并不难推算，当初他刚醒过来时曾经将整片安全区都走了一遍，估测总面积不超过三点几个平方公里。安全区呈不规则形，但整体偏圆，没有工具做详细测量，所以可将之视为半径为两里，也就是一公里的圆形来估算。

　　因为整个安全区的边缘都在受到侵袭，故此只需要用半径除一米五，得出来的就是它还能存在的大概时间。当然，这是往宽了算，许多可能引起结果起伏的因素都没考虑在里面。比如侵蚀速度是否每天都一样，再比如地型地质抗侵蚀问题，还有各种可能的突发状况，诸如此类种种。

　　就是这样，得到的结果也才六百六十七天，按地球的算法，两年都不到。这个数字乍然看上去似乎不少，但对于求生欲十分强烈的荣介来说，那肯定是远远不够的，除非在此期间有机会逃离此地。

　　“做梦吧！”望着不见日夜变化，仿佛永远有乌云在滚动的天空，他喃喃道。“做梦或许能出去，说不定还能回地球。”

　　“那也不一定，虽然这一段时间比较倒霉，不是掉坑穿越，就是遇到地震天变，看着险死险生，但每次却又都堪堪避过危险，落到安全的地方，得到一线生机。一次也就算了，回回都这样，要说巧，那也巧得过份了。难不成……我是老天爷的私生子？”

　　“为什么是私生子，而不是亲生的？”

　　“你见过亲生的像我这样惨吗？”

　　“……”

　　片刻沉默之后，他又呵地一声笑了出来，笑声中充满了自嘲。

　　“你还真信了？呵……呵呵……其实我觉得这里面有阴谋。”

　　“什么阴谋？”

　　“我怀疑有大能看我资质不凡，特意将我弄过来拯救世界。孟子云：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有道理。那你觉得那大能会是谁？”

　　“谁知道，也许是母神呢……呵呵，笨蛋，你又信了？要真有那能力让我穿越，他自己就拯救世界了好吧，还用得着费劲巴拉地把我这样一个连自保都难的人弄过来。拯救世界？呵呵，我连自己都拯救不了，哈哈哈哈……”

　　就仿佛真捉弄到了人，他笑得十分开怀，只是这笑声在眼前寂静诡异的环境下却显得十分孤冷空洞，他或许也感觉到了这一点，于是后面笑声越来越低，越来越无力。

　　“嗯，等等！”笑声嘎然而止，荣介突然坐了起来。

　　母神！他竟然将母神给忘了。

　　倒不是说他记得母神，母神就能帮他什么，也不是说他已能肯定当初引他去地下空间的声音是母神发出来的，而是因为由母神他联想到了冥想。自从穿越之后，他数次冥想都感知到了某种特殊的存在，并因此发生了一系列难以解释的事，所以或许他能通过冥想确定他眼下的处境，是再次穿越，还是依然在原来那个世界。

　　之前因为饥饿惶恐种种原因，完全没想起这茬，现在既然想到了，那还耽搁什么。只不过他刚盘好腿又放开了，站起身，往自己平日歇宿的地方走去。

　　他差点忘了，在与冥冥当中的那个声音沟通时，他会无法控制自己做出一些奇怪的行为。像上次在圣城当中，就因此半夜跑了出去，差点被冻死。要是这一回也像那样，在无知无觉中走出安全区，那结果恐怕就悲惨了，所以在冥想之前他得先想法把自己固定住，不能随意走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