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世》雁过青天

58、西行波折 1

　　一簇拳头大的火焰在深幽的洞穴里晃动着，火焰照射到的范围内，数张人脸影影绰绰。没有人说话，气氛很压抑。

　　这里是重云山脉中的一处自然洞穴，离陷落的城池大约有十几公里远。辛戈等人在此地生活了数百上千年，每日都要为食物和水翻山越岭，四处寻找，对方圆百里之内的环境了若指掌，要就近找到一处临时过夜的地方再容易不过。

　　狂风挟带着硕石砸在山壁上，鬼啸声中夹杂着嘭嘭的轰响，隔着几重弯道，在洞腹中都能听到，让人不免感到有些心惊魄动。

　　荣介来到这个世界已有数月，晚上一向都是冷冷清清，寂寂静静的，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大风，不免有些背脊发凉，毛骨悚然。要换当初刚来那会儿遇上，他觉得自己会被活生生吓死。现如今有其他人伴着，怎么说都要好很多。

　　辛戈等人出去看了一回，回来时脸色都有些不好看。

　　“母神还在发怒！”辛戈说，声音隐约有些颤抖。“我们亵渎了母神的居所，母神发怒降下灾祸，现在还在发怒，肯定还会有灾祸降临……”

　　荣介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一个神棍在诞生，既觉得荒谬可笑，又有些惶然忐忑，原本是坚定的无神论者的他在见闻过这个世界的种种怪异之后，此时也开始有些不确定地震和这突如其来的狂风是否真是自然现象了。

　　当然，他更希望只是单纯的自然现象，要是所谓的神力降罚，那就太可怕了。虽然他被辛戈等人认为是母神的使者，但究竟是不是，他心中其实比谁都清楚，故而这个身份对于他应对眼前局面没有任何屁用。

　　同时，辛戈的话也提醒了他，大多数地震都有余震，之前那场地震连整个大城都震没了，震级可不低，余震怕也不会弱到哪里去，要是再来一次……

　　俗话说怕什么来什么，这个念头刚起，他就感到身下一晃，火焰扑扑跳了几下。

　　余震开始了。

　　嚣甲等人感觉比荣介更为敏锐，自然不会察觉不到。一瞬间，众人脸色剧变，但这并不妨碍他们马上做出反应，迅速就近抓起地上还没来得及点检过的东西以及荣介，就往洞穴外逃。

　　外面很危险，低温，暴风，里面则随时有可能洞穴崩塌，将人活埋，于他们来说，无论是逃还是不逃要面临的处境都异常糟糕，荣介尤其是。然而人有求生本能，别说是荣介，就是寿命够长，但缺吃少喝活得异常艰辛且麻木的嚣甲等人都会下意识地去抓取任何可以活下去的机会。

　　逃！在面对人力无法抵抗的天灾或者神祸面前，他们除了逃，别无选择。哪怕逃亡的尽头依旧是死亡。

　　而事实证明，逃才是正确的，不逃会立即完蛋。就在他们跑出没多远，地面再次晃动起来，强度丝毫不逊于傍晚的时候。几秒钟后，山壁开始出现裂缝，一块块山石从洞穴顶部坠落，好几次都差点砸到他们头上，全凭地下人对危险敏锐的直觉以及强大的身体反应能力堪堪避开，要换荣介自己跑，只怕已被砸死好几次了。

　　轰！一声闷响，就在众人堪堪窜出山洞的瞬间，身后山体垮塌，洞口所在的地方被凌乱的山石和泥土所替代。但他们却无暇回顾，在刚踏足洞外的刹那，猝不及防的他们便被狂暴的大风给卷离了地面，被扑头盖脸而来的沙砾石块砸得晕头转向，哪里还有心思去管山洞怎么样了。

　　嚣甲活了三百多年，辛戈活了两千多年，像这样的大风，他们一次也没遇上过。没遇过就意味着不知道要怎么应对，哪怕他们的身体素质远超地球人，此时也只能跟个破布玩具似的听凭狂风的摆弄。或许他们还可以做一件事，那就是在被吹得晕头转向的同时，注意避开风中挟带的石头，并抓紧手上的东西。尽管这很难。

　　耳中充斥着狂风怒吼的声音，不复之前的鬼哭狼嚎，因为身在其中，倒像是有数不清的闷雷在身边隆隆滚过，震得人心神俱颤。

　　本地原住民都有黑暗视物的能力，但在这一刻他们或许宁可自己看不见。

　　如果只从外面看，这突如其来的狂风便像一条条暴躁的黑龙，在荒漠丛岭间呼啸纵横，尽显天地之威。然而被卷入风中的嚣甲等人入目所见却是铺天盖地高速移动的砾石巨岩，以及密如雨幕的沙粒尘土，别说天空大地，就是十米外的景物都看不清楚。

　　处在这样的环境下，身体稍有停顿又或者逆向，就有可能被迎面而来的石块和沙砾打得骨折肉烂，小命难保，除非瞬间脱离气流的裹挟。

　　然而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嚣甲除了一开始因为猝然被拉进陌生而危险的环境中时有过些许的慌乱以外，很快便镇定了下来。自出生起便需要直面恶劣的生存环境，让他在面对危机时有了从容应对的心态和能力。恐惧是人的本能，但因为恐惧刺激所致的超越平时的反应能力却是他所需要的，所以他从来都不会想要去做一个无畏的人。

　　在努力平衡好身体之后，有好几次，嚣甲都看到自己离山体岩壁不过一臂之遥，却咫尺天涯，根本没机会抓住，只能眼睁睁错过。他甚至还得祈祷，不要被风刮得直接撞上山壁，以他现在的速度，那除了变得支零破碎外别无其它可能。

　　“呼……”指尖与凸起的山体相蹭，敏锐的神经末梢甚至传递过来了石面的坚硬和冰冷触感，但最终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接触的面积不足以让人扣住，并借力将身体从高速运动中的气流里拽出来，于是再一次逃脱失败。

　　嚣甲吐出口气，却并没有丝毫的沮丧，哪怕他已经失败了无数次。没将时间浪费在无谓的情绪波动上，在确定失败的瞬间他便收回了注意力，冷静地开始寻找着下一次机会。他在人际关系方面或许暴躁易怒，但在生存相关的事上却一直都很理智，且充满耐性，否则也不可能活到现在。

　　可惜，现实并不是你做足了准备，付出了努力就一定能找到机会，当然，如果连准备和努力都没有，只想听天由命，坐享其成，那肯定是没机会的。就算有，也抓不住。天降大饼子，还正好砸在某人头上这种事，一般都是寓言故事，且故事的结局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还是悲剧。高空坠物，很危险。

　　随后的几次尝试，嚣甲都以失败告终。他的体力终究不是无穷无尽的，哪怕心态依旧平稳，还是渐渐感到有些不支了。尤其是一直处于低温当中，四肢关节血循肌肉，乃至于神经反应都受到了影响，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迟钝，就仿佛开始生锈的机器。这也意味着他脱身成功的机率在逐渐下降。

　　嚣甲自然清楚这一点，但他自出生以来，面临的险绝处境不知凡几，早已养出了堪比金石的意志，轻易不会动摇。只是在感知到低温对他的身体已构成威胁的时候，他心中却不免开始担忧起来。当然，担忧的不是他自己，而是荣介。

　　像荣介那么娇弱的人他平生从没见过，热了不行，冷了也不行，风稍微大点似乎都会被撕碎，他很怀疑乍然遭遇眼下这样的情况，对方是不是还活着。

　　担忧这种情绪对于地下人来说并不陌生，因为他们常常都要担忧能不能寻找到足够的水和食物以使他们支撑到下一日。但为别人的处境担忧，那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所以在心中浮起这种情绪的时候，嚣甲还卡壳了一下，心中略感怪异。

　　然而荣介于他意味着长期可靠的食物和水来源，不担心才是不可能的。

　　只是在大自然的伟力面前，这样的担心并没有任何用处。他转瞬便抛开了多余无用的情绪，专注自救。连自己都救不了，那么荣介死不死的，也就不重要了。

　　很快，机会再次来临。

　　滋拉——锋利的指甲划过坚硬的石面，带起一串火花，然后在最后的关头终于嵌进了岩石当中。嚣甲被狂风挟裹着急速运动中的身体一顿，但紧接着便在狂暴风力的拉扯下，指甲盖翻，生生从血肉中被拔了出去。

　　剧烈的疼痛让他皱了下眉，但却并没有因此而分神，因为那来之不易的珍贵的一瞬停顿并不足以让他脱离困境，凛冽的狂风正企图再次将他拽回自己疯狂的怀抱，而另一边，一块数吨重的巨石正高速接近，用不到半秒就会经过他眼下所在的位置，如果仍停留在原处的话，等待他的或许是四分五裂，又或者一团肉酱。他必须立即做出选择，是继续徒劳挣扎，还是果断放弃。

　　随着指甲的翻盖，手指与岩石的接触面积根本无法对抗风的拉力，无可避免地在渐渐脱离，哪怕嚣甲再不甘心，也只不过是在挣扎过的地方留下五道血痕，嘲笑着他的无能为力。

　　就在指尖与岩石分离，嚣甲心中已默认再一次失败的时候，一只手突然出现，抓住他的手腕，一把将他拽了出去。

　　而几乎是同一时间，轰的声巨响，他刚刚攀住的地方被紧随而来的巨石擦撞而过，带起一串灼目的烈焰，火星迸射，碎石飞溅，然而这一幕转眼就被呼啸而过的暴风所吞没，不留丝毫痕迹，就仿佛从未发生过一样。

　　一个小时之后，风止震息，嚣甲之前攀抓的巨岩已经消失不见，被一个四五米高的碎石堆所替代。

　　当天地重新回归平静时，那个石堆微微地晃动了一下，有石块从上面滚落。过了一会儿，晃动加剧，滚落的石块越来越多，嚣甲和花蹄从里面艰难地爬了出来。

　　花蹄先一步脱离风旋，还没完全缓过神来，便看到了同样正在自救的嚣甲，想也不想，便伸手拉了一把。

　　只不过此时施救的人与被救的人显然都没觉得这事有多么重要，一个没想过感谢，一个也没想过得到回报，彼此对望一眼之后，连话都没说一句，便各自分开了。就这一点来说，两人还挺有默契的。

　　嚣甲提着米袋，在乱石堆中走了一圈，只找到了之前被弄丢的行李箱，还有两根萝叶藤。当初他逃离地下空间时，除了米袋和行李箱以外，荣介洞穴中放着的东西都被带了出来，包括油盐辣椒油等佐料 ，几个空矿泉水瓶子，其中一个瓶子里装着种子，还有几卷书，以及被匆匆拔出来的苹果苗。

　　只不过此时其它东西都没找到，倒是这萝叶藤想来应该是其他人带出来的，能捡到两根也不错。

　　至于荣介，那是连影子都没见到一个，也不知道被大风刮到哪里去了。

　　因为身体素质强悍，辛戈等人在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当中虽然多多少少都受了些伤，但却没有减员，只半天功夫就聚在了一起。彼此一碰头，很快便得知谁也没见到荣介。

　　“谁带的他？”辛戈问。如嚣甲一样，他开始担心，以荣介脆弱的体质，能不能平安度过之前的天灾。

　　“我。”桑加讷讷地应了声，神情有些内疚。＂他坐得离我近。我没想到风那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