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世》雁过青天

57、失落之城 32

　　萝叶长得太快了，住宿的洞前已经长了一大片，最开始种植的地方就更不用说。在食物危机已经暂时解决的情况下，荣介并不希望它们无限制地生长下去，占了别的植物生存空间，以及所需要的水分。

　　于是这天他连根带藤拔了几株，一是尝尝它的根是什么滋味，在大祀的记忆中，萝叶的根也是能吃的，只不过之前种都种不过来，哪里舍得一毁就是一整株。另外就是想试试看，能不能用它的藤编点什么有用的东西出来。

　　萝叶的根并不粗壮，但十分的长，如同线球一样团成一团，生满了许多毛刺一样的须根。

　　荣介将根切下来放到一边，又摘下藤上所有的叶片，作为众人的午餐。刮干净的萝叶藤拿在手上绕了几圈，柔韧性很不错，用来编织应该没太大问题。当然，行不行，还得试过才能知道。

　　对于怎么食用萝叶的根，荣介并没有太多想法，先用刀切了一小段，洗干净后直接放进嘴里嚼，但感觉并不好，像在嚼土，而且是特别硬的那种土。他没能吃下去，吐掉了。

　　既然生吃不行，那只能煮熟了试试。将收集起来的几团萝叶根放到自己住的洞中，等有时间的时候再来弄。他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发现马上太阳就要落山了，于是拿起那几根藤条，又带了卷书，往通道那边走去。

　　整日呆在幽暗的地下，人的情绪会在不自觉中变得越来越压抑，因此荣介决定改一改自己懒惰的性子，每天都去外面呆几个小时。

　　“喂，介常，你现在有很多水了，要我给你生孩子吗？”桑加不知什么时候冒了出来，如同蛇一样贴伏在通道顶上，探下头来问。

　　对于她的神出鬼没荣介渐渐已经感到习惯，虽然惊了下，但并没有被吓到，听到她的话，不由苦笑。他以为她当初就那么随意地一说，谁知道过了这么久，居然又再次提起。

　　“不，桑加，我并不想要孩子。“相处这么久，他也渐渐明白，跟这里的人说话，最好直接一点，客气和委婉在这里没有生存余地。

　　对于桑加他是真没兴趣，又或者说，他现在根本没有心思男欢女爱。这个世界让他毫无归属感，他也不可能让自己的后代降临在这样恶劣的环境当中，看不到任何希望。

　　“如果哪天你想要了，你跟我说。“桑加有些遗憾地耸耸肩，却没有多做纠缠，留下一句话后，便非常干脆地离开了。

　　荣介回头看着她时而攀附在通道顶上，时而游滑过两边的土壁，动作迅疾无声，很快便消失不见。惊叹之余，又有些疑惑，不明白她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地走路。

　　摇摇头，他继续往外走去。这里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奇怪，像总是喜欢在地下到处打洞的菩嘎嘎，还有很少看到踪影的花蹄，总不拿正眼瞧人的灰图南拜……他很难弄明白他们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走出通道，太阳果然已经落山了，空气中还保留着白天的炙热，他在废墟间闲逛了一会儿，时不时停下来欣赏一下残存建筑上精美的雕刻，直到确定地面已经冷却到足够让人坐下，才选了一处开阔的地方，开始用萝叶藤编织藤筐。

　　小时候跟着爷奶住，爷爷有事没事的时候总喜欢编一些筐啊篓的，他打小性格就比较文静，不爱跟着村里那些脏小子漫山遍野地淘，反而喜欢静静地坐在爷爷旁边看着一个个漂亮的竹筐背篓逐渐成型，那让他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感。

　　看得多了，哪怕从来没亲自动手做过，但那些画面却深深地印刻在了他的脑海中，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忘，如今回想起来，依旧历历在目。

　　粗糙的藤条随着手指生涩笨拙的摆动，彼此交织，就仿佛沉埋在时光深处的画面重现，是那么的熟悉，但又隐隐透露出些许的陌生。

　　荣介有些恍惚，一时间居然有种依旧身在地球上的错觉，但当恍惚过去，抬眼看到一片荒凉残败，瞬间被老天爷一巴掌拍进了现实的尘埃当中，心中不由升起怅然萧瑟的感觉。当生存问题不再那么迫在眉睫之后，格格不入的孤独感再次开始无处不在的侵袭他，哪怕他已经不再是独自一人。

　　这段时间，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了他刻意保持出的距离，嚣甲非常识趣地不再亦步亦趋地紧跟着他，而是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到修炼以及阅读当中。这让他暗暗松口气之余，又隐隐开始怀疑之前是不是自己反应过激了。当然，不管是不是，既然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他该注意的还是要注意。

　　收回目光，同时也收拾好心情，荣介再次专注于手上的编织。如果能编成筐，那肯定也能编成其它容器，到时候开始泛滥的萝叶就有了新的用途，还能让生活便利很多。

　　然而手指刚动，便感觉到屁股下面晃了一下。他愣住，以为是错觉，但这想法刚刚升起，晃动再次出现，持续时间不过一两秒，但却足以让他清晰地感知到。

　　地震？他微惊，连忙看向左右，发现自己旁边有一些残败的雕像以及殿墙，忙一把抓住萝叶藤以及才编织了一点的藤筐起身往地势开阔处跑去。

　　希望不是震中，希望震中离此地很远……他一边跑一边忐忑地祈祷。这里的环境已经够恶劣的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竟然还会出现雪上加霜这种情况。如今唯一指望的就是，这场地震强度不要太大，毁掉他们好不容易才获得的一点生存资源。

　　然而直到他在神殿前的广场上停下，震动并没有就此停下，反而越来越强烈。他开始担心仍然留在地下的嚣甲等人，希望他们赶紧逃出来。从这里穿过被菩嘎嘎拓宽了的通道，再到他们住的地方，以他的速度要走一个多小时，所以他根本没打算回去通知他们赶紧逃离。先不说他能不能跑到，就算能，等他抵达，只怕该发生的事也都发生了。

　　五分钟之后，地面开始裂开。几乎站立不住的荣介脸色有些难看，一边努力保持住平衡，一边四处张望，总觉得自己现在站的地方也并不安全。

　　无数裂纹出现在广场上，如同蛛网一样往四周蔓延。

　　这里位置太高了，会不会垮塌？他脑海中突然闪过这个想法。不知道是不是传说中的乌鸦嘴，念头刚起，不远处轰的声，土尘漫天，其上的断柱残墙都消失不见，现出一个深不见底的坑洞来。

　　擦！荣介脸色一白，连着后退了数步，受惊不小。虽然有过连人带车坠落天坑的经历，但并不意味着能习惯这种事。

　　这里不能呆了，必须去下面。瞬息之间他做出决定，然后也顾不得地面晃动，跌跌撞撞往石阶那边跑去。

　　随着震荡，地面出现的裂痕越来越宽，形成深而长的沟壑，好在眼时宽度只需轻轻一跨就能迈过，不必担心坠落下去。要过得时间稍长，就很说了。但就是这样，荣介依旧走得胆战心惊，生怕地面一晃自己踩空。

　　就这样战战兢兢的，终于走到了石阶那边，然而让人惊恐的是，石阶上也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裂隙。他咬咬牙，哪怕心中再畏惧，却依然往下走去，就怕再耽搁一会儿，石阶断掉，那时候就真的会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

　　正当荣介小心翼翼地绕过石阶上的裂痕，努力向下面神道靠近的时候，大地突然一阵剧烈的晃动，就仿佛有什么洪荒巨兽在下面想要破土而出一样，哪怕他再怎么谨慎，依然没控制住自己失了平衡，化作滚地葫芦，顺着石阶直直滚了下去，连裂纹沟壑都挡不住。效率倒是要比他自己磨磨叽叽一步一挪的快了很多，只是这滋味就有点让人难以消受了。

　　完了！被摔得晕头转向的荣介心里刚浮起这两个字，就砰的一声，也不知道磕在了哪里，一下子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他发现自己处于高速移动当中，一只手臂如同铁箍一样将他拦腰夹在腋下，因为太过用力，使得刚苏醒的他几乎要又一次背过气去，更别说扭头看清是谁带的自己。目光所及，只看见他们身后的地面在塌陷，一座座雄伟坚固的建筑坠落坍塌，烟尘嚣天，仿佛末日降临。

　　在这一场巨大的灾难面前，正在奔逃的他们就像是奋力自救的蚂蚁，感觉稍有迟疑就会被紧追在后的崩塌裂壑所吞没。

　　荣介被吓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此时别说是去弄清谁救了自己，就是呼吸不畅都注意不到了，反而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手指都不敢动一下，生怕惊扰了带着自己的人，两个人一起完蛋。

　　因为心中充斥着极度的惊恐以及紧张，他已经完全失去了对时间以及周围环境变化的感知，眼中只剩下紧紧追在身后的震动以及塌陷，直到这一切都被滔天的烟尘所吞没，消失不见……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荣介发现奔逃停了下来，自己已经被放到了地上。他的双腿有些发飘，眼珠子动了动，呆滞的目光终于恢复了少许生气。他往旁边看去，发现站在自己旁边的人并不是嚣甲，而是气喘吁吁的辛戈。嚣甲站在稍远处，拎着米袋，扛着行李箱，全身上下挂满了东西。

　　看来在他眼中，自己果然没有一袋米重要啊。莫名的，荣介心中浮起这个念头，很有一种意料之中的感觉，但隐隐的又有些不舒服，或者说是失望。

　　将这种奇怪的情绪抛开，他目光扫过周围，发现所有人都在，只不过每个人都是一脸的惊惧和迷惘，似乎是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地震停止了，整个过程持续了多长时间，荣介无从推测，因为他的表停了，停在地震开始的那一刻。他戴的是机械表，不存在没电不走的情况，那么极大的可能就是在他摔下石阶的时候坏掉了。

　　回头望去，宏伟的城池已然消失，城池所在的地方成了一座巨坑，坑底是倾倒垮塌的建筑废墟，看过去仿佛有数百上千层高楼那么深。他恰站在坑边上，不由得一阵阵眼晕，不得不抓住身边的人，往后退出一段距离，狂跳的心脏才缓和下来。

　　“母神发怒了！母神发怒了……”耳边传来辛戈惶恐不安的喃喃。

　　荣介惊魂未定，听到这话心里不免一阵烦躁，烦躁下是难以言喻的寒意，忍不住出口反驳：“地震是自然现象，不是母神发怒。”

　　“母神发怒了……母神发怒了……”辛戈却像是没有听到，只是着了魔一样重复着这句话。

　　荣介皱眉，扭头看去，才发现不止是辛戈，其他几人也都是一副失了魂的样子，倒只有嚣甲神色恢复了正常，也不知道是神经太大条，还是城府够深。

　　可能是受刚发生的灾难，以及眼下的氛围影响，他觉得有些冷，搓了搓手臂，迈开仍有些发软的腿，走到嚣甲身边。

　　“蛮哥，我拿件衣服。”他说，有些庆幸对方居然帮他把东西都带了出来。

　　“天要黑了。”嚣甲将行李箱推给他，眯眼看向天空，像是在自语，又像是在跟他说。“得找个地方过夜。”

　　荣介拿衣服的动作顿了一下，才又继续。等找出一件棉外套穿上，感到身体有了丝暖意之后，他正眼看向嚣甲。

　　“你遇见过这种情况？”他指了指身后的一片疮痍，问。

　　“没。”嚣甲摇头，目光在四周逡巡，显然是在寻找哪里合适晚上落脚。

　　“你不害怕？”荣介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嚣甲睇他一眼，没有回答，而是转身往不远处大山的方向走去。

　　那一瞬间，荣介突然发现自己似乎真真正正有些懂这个人了。

　　极端理智的生存主义者。在生存面前，一切都要往后排，哪怕是对神的敬畏，对灾难巨变的恐惧，甚至于本能的情绪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