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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番外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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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生命起始于九岁,在那之前的生活除了父亲的无视母亲的疏忽平静得不足以在他的记忆里留下什么深刻的痕迹。
他不喜欢自己的父亲,从小就不。虽然父亲比其他父亲来得更加挺拔英俊,让母亲死心踏甚至把家族企业抢来给他,可就是讨厌,没有来由的。
他觉得父亲做的最让他感受到所谓父爱的一件事就是带他去见“公主”,即使很久以后他发现这其实是个极大的错误,但他从未后悔。记得父亲很少面对他的模糊面容,在那个秋日的午后清清浅浅地笑,咒语般对他说:“跟我去看看公主吧。”
于是他迷惑地点头,伸长手抓住父亲的衣摆。
初见那对双子时他怔仲了许久。他们规矩地站在那里手牵着手,左边的男孩子板着脸没有表情,只是紧紧地握着身边女孩的手。右边的女孩微微偏着头忽闪着眼睛看他,他几乎感觉到那长长的睫毛扇出微小的风来,像一对轻薄的蝶翼,在那方挥舞,卷起他心里温暖的龙卷风。
旁边的女人温和地笑:“是不是觉得不像?”
那是个温婉的女人,与母亲张扬的美丽不同,她的笑容散发着亲切的气息,让人不知不觉沉溺进去。
他回过神无意识地点头,听见她清脆的笑声:“呵呵,但都很可爱吧~”
他还是点头,不发一言。
“呵呵……”女人俯下身摸摸他的头,“小年也很可爱呢。”
他愣了愣,埋下头微微红了脸。这个,大概是妈妈吧?是妈妈,而不是母亲。
妈妈是会这样温柔地笑的人,他的母亲永远用最艳丽的脸作最虚假的笑;妈妈是眼里会倒映他身影的人,他的母亲动人的眼眸中永远都是父亲疏远的影子;妈妈是会轻轻对他说“小年也很可爱”的人,他的母亲朱红的唇中只会痴迷地唤出父亲的名字。
女人见他脸颊上淡淡的红晕,像是发现新大陆般孩子气地咯咯笑,牵着他走近那边的双子。父亲正抱起小女孩宠溺地逗笑,仍在地上的男孩依旧面无表情,一只手却死死地抓住女孩的蓬蓬群摆,眼里是掩饰不住的焦躁。
他抬头看父亲臂膀中的女孩,粉扑扑的脸蛋上一片明媚的笑,欢快地张着双手不住的上下晃动。他觉得心里有点酸,因为父亲从未这样抱过自己。
“你看。”父亲突然将女孩抱到他面前,他不知所措。
重新回到地上与他差不多高的女孩冲他甜甜地笑,樱红的小嘴清晰地念:“尹季年。”
他愣了愣,伸手想摸摸她看起来粉嘟嘟柔软的脸。第一次见面她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是自己的名字,真好。然而手伸到一半便被另一只手打掉,他看向一边——是双子中的哥哥,男孩冷淡地盯着他,眼里有警告的意味。
他不服气地想要继续,却听见父亲开怀地大笑:“哈哈!有意思!”一边将男孩捞起来,他趁机凑近女孩对着她微侧的脸轻轻地叭了一口,然后对着那个在半空中瞬间气得扭来扭去想要下来的哥哥得意地笑。
有多久没这样笑过了呢,可是毕竟他还只有九岁,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那时的他这样想着。
回去的路上,他依然沉默地跟在父亲身后,嘴角却不自觉地向上扬起一条轻巧的弧线。
“喜欢‘公主’吗?”父亲忽然低下头问他,眼里有着笃定。
“嗯!”
“想和‘公主’在一起吗?”
他又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看父亲无声地笑起来,鹰一般犀利的眼眸里闪烁着他看不懂的光芒。
然后,然后他真正的记忆由此开始。
一个月后父亲消失了,不是走了,也不是失踪了,而是消失了,就像空气一样没有一丝痕迹。
这之后母亲崩溃了,虽然她依然画最精致的妆容,穿最华丽的衣服,脸上作最甜蜜的笑容,但是他知道,母亲崩溃了,因为父亲的消失,疯狂地爱着父亲的母亲,终于疯狂了。
他常常在夜晚听见母亲的呼喊声,“璜——璜——!”像是凄厉的猫叫,让人毛骨悚然,他闭上眼就看见母亲笑着对他说“你越来越像璜了”,指甲深深嵌进他的手臂,毫不留情的挖出一个个血窟窿,于是他只好缩在被子里,企图用黑暗与窒息来隔离。
但即使这样,他也从不恨他的母亲,他只是可怜她,可怜他的父亲。他无所谓地任母亲在自己身上抓挖,任她时不时的迁怒,他只是冷眼看她所做的一切,除了可怜,再没有任何情感。
有时他会想起那个被父亲叫作“公主”的女孩,冷淡的心里会浮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渴望,想见她,想听她说话,想摸摸她粉粉的脸颊。
可是父亲消失了,那么是不是意味着,他再也见不到她了?
母亲最终继承了家族的企业,在把自己的大哥送进监狱,把小弟送到国外之后,对着他的外公说:“爸,你只有一个选择了。”那时的他在花园里,透过落地窗看见母亲谦敬的笑容与外公颓然垂下的双肩。
可是他无所谓,这一切跟他都没有关系。
这以后这个强硬的女人用尽一切手段,一步步把事业推上顶峰。因此她也没有更多的时间去顾及自己还有一个儿子,他乐意看到这种结果,毕竟这比一头发疯的母狮来的让人有安全感。
只是越长大他越觉得,或许早熟并不是一件太好的事。
然而这种平衡仅仅维持到他13岁。母亲开始带各种男人回家,她让保姆回家,却并不避开他。有时在卧室,有时在客厅,甚至在他的房门口,母亲在他面前制造一场又一场的激情。
终于,他拿起花瓶朝着不知道是第几个男人的头上狠狠砸去,男人呻吟了一声便倒了下去,母亲没有尖叫,她几乎用同样的力道扇了他一耳光,拉好零乱的衣衫,优雅的转身说:“把他丢出去。”便走回自己的房间。
他不记得自己用了多久把那个男人拖出去丢在门口,他只记得当他关上门靠着墙滑下来的时候,全身骨头酸痛得几乎裂开,那时他心里唯一的想法只有“恶心”。
第二天早晨母亲对他皱着眉,语气里尽是不耐:“下手不会轻点吗!真麻烦!”
然后这件事就到此为止,那个男人没有再出现,纵使他明白自己那一下确实不轻。不过,既然母亲能够解决,那又有什么问题呢?
后来有一天,晚归的母亲醉倒在门前,抓着他一遍又一遍地说:“他回来了,他回来了……你知道么…璜回来了……”指甲几乎在他手上挖出一个个洞来,他忍着痛站直身体不动,无聊地望向她。过了许久,母亲似乎稳住了情绪,抬起头竟满脸的泪,她问他:“为什么璜不要我?”迷茫得像个孩子。
“我怎么知道,你以为我想要你啊。”他冷冷地说完,甩开她的手径自回自己房间去了,留下母亲在他身后愣了许久。
那以后有什么东西变了,母亲依然时时忽视他,却开始加强对他的控制,一举一动都必须按照她的要求去做,甚至连早餐他习惯的豆浆油条也被她硬改成了牛奶面包,而违背的唯一结果就是挨打。有时他自嘲地想自己真是跟灰姑娘有的一比,不过这位是他的亲娘。
在酒吧看见那个女孩时他想到一个办法,很孩子气,但那时的他本就是一个孩子——既然母亲要求掌控他的一切,那他就跟她对着干好了。于是他走向那个唱歌的女孩,伸出手对她说:“跟我在一起吧。”
女孩惊奇地抬头,虽然脸上沧桑一片,眼底却有着让人心疼的清明,看着他一时不知做何反应。他笑了笑,保持着伸手的姿势不变,再次说:“跟我在一起吧。”
良久,女孩握住他的手,迟疑地,却最终握住了。他笑得温柔:“你的名字?”
“……苏眠。”细小如蚊声。
“我叫尹季年,记住了吗?”
“……嗯!”
如他所愿,第一次带苏眠回家,母亲看见她的装扮直接把他们一块赶出门。第一次拿钱给苏眠替她的酒鬼老爸还债,母亲用一周的时间让那个男人再也没有出现在D市。他成功地用苏眠把母亲气得半死。孩子气的做法吗?那就是吧。只要他喜欢,怎样的方法都无所谓。
这样的生活整整持续了六年,他已经习惯挂上母亲强行给他挂上的笑容面对每个人,温柔体贴,举止优雅。所谓的上流社会,谁不知道黎明的唯一继承人是个教养极好的绅士?
他羡慕杜梓藤——他上大学后的同学,父亲是某家小企业的负责人,家里没什么复杂的背景,简单地跟他的人一样。所以他选择试着与他做朋友,试着在他面前显露自己不一样的另一面。
生活在他的随意调控下往前行走,直到那天遇见那个坐在高高梯子上的女孩,没有任何理由,他本能的想要捉弄她她,却没想到她竟然从梯子上摔下来,浑浑沌沌说了句“不去医院”。
“喂!你没事吧?喂!喂!”他紧张地抱着她,臂中软软的触感擒住了一霎那的呼吸,细微的呼气声在他安静下来后格外清晰。他低头看紧紧闭着眼的女孩,微微上翘的嘴角,仿佛都看得见她双颊边六根胡须。
“猫?”午后的图书馆里,他坐在地上,手里是刚接住的女孩,像个傻瓜一样盯着她的睡颜呆呆地念。
暂停了十几年的时光又开始流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