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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托书信提笔挂牵 意难平举杯痛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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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惇在颍川留了几天,顾了几个看门人,放下一袋子银两,起初要顾几个侍女,但卞言不愿意,夏侯惇说不过她,没办法只好离去。不过,说来他还算守信,自他走后十来天,曹纯便来了颍川。
曹纯的年纪,算是在曹操这辈中最年幼,卞言以往随曹操返谯郡老家时,他才六、七岁,这样的一个小孩,便随住曹操这个十四、五的大小孩到处跑,不想光阴一转,曹纯已是十三岁的孩子,长得一副浓眉大眼,身体也是壮健,把自己晒得一身小麦色,看起来倒像十五、六岁的少年。
曹纯来到别院,也不问卞言为何会在颍川,只消问她「是否习惯」等无关痛痒之事。卞言想事情的来由是被人交代过,如此一来也不用她担忧太多。
他这天起来,看卞言已坐大厅,把早饭放在案上。他显得有些尴尬,毕竟卞言比他年长,虽说卞言以往是个婢女,但曹操可从不把她当下人使唤。幼时出外游玩时,卞言又往往对曹纯如幼弟般看顾,更令曹纯心中把她当了个长辈看待,他随即在案前坐下,搔头笑道:「妳…已起来了?」
卞言看着曹纯脸颊上的嫣红,想起那个牵住自己的手,粉嫩嫩的小男孩,不禁会心微笑,点头道:「快吃,饭菜还热呢。」
曹纯点头,把菜夹了一口往嘴里,卞言看他把东西咽下,微笑问道:「还合您的口味吧?」
曹纯又是点头,笑道:「我记得妳以前还常弄些糕点予我,但总是被渊哥抢去。」
卞言笑道:「那时候您还唤言作姐姐呢。」
曹纯失笑道:「初时我唤妳做粗活,结果捱了孟德一顿责骂。」
卞言被他这么一提,想起曹纯那时候被曹操责骂后一副快哭的表情,眼泪在眶儿打转,把腮帮子鼓起,整个脸都通红,那模样教她怜爱,便转头瞪了曹操一眼,然后转身安慰曹纯,那知他竟“哇”一声哭起来。如今想起,乐得哈哈大笑,于是与曹纯又是说起了些往事,煞是有趣。
卞言叹道:「不想已过这些年了。」
曹纯看她目光放远,神情带些哀伤,料她所想,乃慰道:「日子还长呢。」
卞言微笑应了声,曹纯笑问道:「妳可要出外走走?反正我在。」卞言看外面天气不俗,想自己也许久没出外逛逛便笑住点头。二人准备过后,肩并肩往大街转去,走了一会儿,也无甚特别,随便找了饭馆吃了饭便回别院。
卞言问道:「您离开颍川后是要回谯郡么?」
曹纯摇头,忽然咧嘴一笑,笑得甚是狡滑,道:「我要先回洛阳,向孟德禀报妳的事。」
卞言脸上一红,羞道:「我哪有事…」她心中一急,忘了自称其名,曹纯也不大为意,取笑道:「妳若有事我还得了?要不,妳随我回洛阳见见孟德也好,妳该是许久不见妳的家人吧?可有托过信予他们?」
卞言幽幽叹道:「不是言不回去,是言不敢回去。其实您们这样来别院,其它人当真不知么?」
曹纯想了会儿,笑道:「我想是不知,妳在颍川的事就我们几个兄弟知道。妳该了解我们几个干活可都是守口如瓶。以前那些胡闹事,若不是闹大了,不就没人得晓是我们做么?我们既然答应了孟德,就谁也不会说,可就是他们知道又如何了?我们岂会轻易就范。」
他说完向卞言又是咧嘴一笑,显得自信满满。卞言也不知是被他感染不是,只觉心中那份担忧也稍稍放宽。
曹纯在颍川待了几天便起行到洛阳,临行前卞言把两封信交予他。曹纯看一封写住“吾幼弟秉启”,可第二封收信者处却是一片空白。
他佯装不知,故意问卞言道:「一封是家书,一封…不知是要交予何人?」
卞言瞪他,明明是曹纯前天向自己放话,说上次夏侯惇回去,曹操没收到自己托信,那脸色吓坏了曹府人,卞言听后也不知是真是假,心想这群曹氏兄弟骨子底里每个都是混世魔王,个个信嘴胡说的本领高强,但自己挂念曹操是真,当晚便提笔写起信来。如今把信交他,他却装作不知情,气得她想把他重揍一顿,恨他恨得牙痒痒,乃嘲道:「您岂会不知?」
曹纯仍是那张狡滑笑脸,呵呵问道:「啊,不会是给我哥吧?妳不说清楚我哪知要把信交予何人呢?」
卞言又气又羞,看他这般撒赖,忿然拉他耳朵,把他耳朵直拉个通红,又在他耳旁叫道:「给曹孟德,清楚了么!」
曹纯吃痛,呼了声“哎哟”,想她这几天都是柔声细语,想不到她那劣根性会突然发作,只觉耳朵被扯得像快要裂开般,频频摸住耳朵,难过道:「清楚了…」
卞言看他投降般模样,乐得大笑起来,拍他脑门,瞪他道:「再惹我试试看,把你耳朵割下来。」曹纯对她做了个鬼脸,说了几声“不敢”,吃了败仗般拍马离去。
曹纯走后,别院又剩卞言,她苦闷难耐,那群看门人个个神情严肃,又是彪形大汉,平常不会与她说话,她也懒得与他们打交道,索性让人送信到青玉坊唤了媚儿与秋兰来。
她二人来到,看别院装潢别致,府内又有门人守候,忙拉住卞言,压低了声线,正色问道:「妳是做了谁家小妾么?」
卞言听后,“噗哧”一声失笑,笑得泪水直流,道:「胡说八道,妳们是听谁说这些啊?」
秋兰看她没大正经,伸手推她,道:「妳走后不久便有个年轻公子来坊啊,说妳以后也不会回去。可妳当初也说过若妳要走,坊不可过问妳的事,那凤姨娘就没多说话便让那公子走了。快说,那个年轻公子是谁?」
秋兰边说边把身子挨过去,又伸手搔她腋下,卞言抵不住道:「好,我说…」待秋兰停手,她红着脸喘气,笑道:「那人只是我朋友,甚么小妾… 真是一群嚼舌头的家伙!」
媚儿一直在旁,听“朋友”二字即皱眉,想当世男女之间可不如现代,朋友一词用在男女之间实在新鲜,乃不解其意,接口问道:「朋友是指…」
卞言眉头一皱,初时不理解她们为何不懂,后来心头一转当即会意,乃笑道:「就如我和妳们啊。」
媚儿听完,与秋兰对看,各自把眉头再皱紧些,不可置信地问道:「妳此话当真?可那公子是何人啊?怎么之前不听妳说过有此人?既然有此人在,妳当初又何必到坊内卖伎?」
卞言听她们连续几个问题,自是一笑,正想如何打发了事,但看二人脸色认真,轻吐小舌说道:「好玩嘛,我欲看看伎馆是如何生活,那知后来被他发现了…我便不得回青玉坊。」
秋兰听得瞪大了眼,她完全没法弄清卞言所想,亦难以相信世间竟有女子以自己名声在开玩笑,乃问道:「妳这些话是认真么?」
卞言看她目瞪口呆,便笑道:「我出生本就不好,也不用担心我的名声。」她看媚儿与秋兰神情担忧,知道自己今天不说清楚是不行,乃缓道:「家父以卖艺为生,后来我到了人家府里做婢奴,可那府里有个母夜叉,我便逃了出来,跑到颍川。那人是我那府公子的兄弟,他知道我被欺负了,是怜我如此,后来的事,妳们知道了。」
她把重要的事都隐了过去,把曹夫人说成母夜叉。她把自己赶了出府,初时不怎地,后来愈想愈有气,想这些老妇人就是多管闲事,自己没这个心思,她却来冤枉自己,不知何时心内已开始把夫人当作恶毒女人般咒骂,又胡乱说了些如何被欺负,如何受压迫,低头边说边装可怜,说到最后又是径自叹气,泪水又是欲滴未滴,可说着想着,心里头忽然浮起曹操,那泪本道是假滴,谁知后来竟变了真哭。
原本她们两个还半信半疑,可看卞言说到最后泪掉了几颗,呜呜地哭了起来,二人本来心眼就比卞言少,现下看她哭泣,也就忙于安慰,没空想那事情真假。
卞言听二人安慰自己,想自己先前夏侯惇来访时已哭了一场,她泪毕竟不多,像是如此三天不到便要哭一场,她只觉疲累,也大大有违她本性。现看二人如此,便立马收泪起来,佯作可怜久久不语。
媚儿轻抚她长发,柔声道:「往事就随它罢,妳别再伤心了。现在那年轻公子把妳收留,岂不比妳过往生活好么?」
秋兰在旁附和道:「就是,往事提来作甚?看,我从坊里拿了些酒来。」她边说,边从包袱里头拿出几个壶子。卞言大喜,连忙拿了几个杯出来痛饮。
秋兰几杯下肚,说话不再拘谨,乃笑道:「自妳去后,荀家那公子时常来找,看来小妮子的美色当真是迷倒不少人啊…」她说完,又喝了几杯,不胜酒力,坐得东歪西倒。媚儿看秋兰如此,不禁掩嘴轻笑,卞言忽想起媚儿那珍而重之的玉佩,乃问道:「媚儿姐姐的意中人是往魏郡人么?」
媚儿羞道:「他是巨鹿人,说到魏郡有些事要办。」
卞言问道:「那,他去了多久了?」
媚儿道:「想来已有两年了,但他不时派人托信予我。」媚儿说完,甜甜一笑,卞言看她快活,也不再多问,后来二人说了些话,自己连续干了几杯,酒力渐发,三人终是醉卧在地。
待卞言再次,竟见自己躺在榻上,唤了几声媚儿她们,皆不见人影。
她道二人先行离去,便起来轻轻按头,只觉宿醉头痛得很,但别院内并无东西可解酒,便让门人去买些绿豆回来,自己煮了绿豆汤,吃了一碗,又觉有些疲倦,躺在榻上又是沉沉睡去。
「妳这丫头怎么老是在睡?看妳一身酒气,快醒醒…」
她睡梦间忽听有人说话,张眼看去又感阳光刺眼,正伸手挡光,却被人拉下,听那人语带笑意道:「终于起来么?」
她用力睁眼,看那人虽为男子却生了一张瓜子脸,双目炯炯,却是说不出的俊俏风流。她大怔,忽看陌生男子坐在身旁,心想这人当真无礼,气得满脸通红,正要发作,心头一转,听他语气却是识得自己,乃坐了起来留神几分,只觉愈看愈熟,问道:「是袁公子么?」
袁绍微笑道:「正是袁某。」
卞言笑道:「袁公子为何在此?」
袁绍道:「我正要问妳,为何妳会出了曹府在颍川作了歌伎?我早些日子,为荀氏八龙慕名而来,不想在青玉坊竟见妳在厅内唱歌,当时可吓得不轻。但想妳该有苦处,我亦有要事要办,便没贸然相见。前天回来,得知妳已出坊,查探下坊人皆不愿透露妳行踪,我便让人留守青玉坊,想若妳仍在颍川终有一日会与坊人联络。果然,听二女子出来时,言谈间提及了妳名字,我便从后跟随。结果来到别院,看妳三人大醉在地,我便让人送那两位姑娘回去。不过妳那些门人,可真不得了,要我报了真实姓名,把袁府“四世三公”之名说了一遍,他们才愿意放我进来。」
卞言素知他爱结交名门子弟,听他言毕,也没多大猜疑,哈哈大笑道:「那些门人也不是我顾,想我醉倒时没多失态罢?」袁绍想起她醉卧时,双颊嫣红,柔若无骨,甚是娇美动人,看得人脸红耳赤。他思索了片刻,径自摇头,笑道:「没有。」
卞言嫣然一笑,心内却暗叫不妙,想荀彧和荀攸日后要助曹操,岂可此时被袁绍拐去?需说她与袁绍也是相识,但她心内毕竟偏向曹操,只盼把袁绍留住,令其不能找荀家才俊,乃装作好奇,笑问道:「那袁公子见了荀家人没有?」
袁绍不知其所想,笑道:「妳还没告诉我为何会在颍川。」
卞言眉头一皱,心内气恼他扯开话题,想此事又何必告诉袁绍?叹气道:「袁公子就别要再提及这事了。」
袁绍“嗯”了声,心内盘算,想曹操向来把她捧在手心,又怎会舍得把人赶走?想来想去,料她生性顽皮,应是无意得罪了曹公或是曹老夫人,乃柔声安慰道:「妳要不要随我到袁府?」
卞言微怔,但没想太多,只料袁绍自幼与自己相识,是怜自己流落异地罢了,乃道:「袁公子好意,言心领了,言在此挺快活的。」
袁绍不知此院乃曹操吩咐夏侯惇所置,卞言也不欲多说。他环看四周,心内一酸,想她好端端一个女儿家,若是名正言顺成了别人小妾就罢了,偏生被人养在别院,他与她又是自幼相识,可说是一同长大,如今看她落得如此下场,不禁悲伤,乃叹气问道:「这所别院是谁予妳的?来了半天不见主人,外头门人也不敢多言…妳是不是受了委屈?妳若是被人欺负,大可与我说说。曹府容不下妳,难道我袁门也容不下妳么?」
卞言又是一怔,摇头笑道:「袁公子非要问不可么?许久不见,所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来来来,喝酒去!」说完便拉住袁绍往外头走去,袁绍被她拉得无奈,知道她此人性格说一不二,也不计较男女之别,顺了她意往大厅而去。
卞言拉他至厅中,发觉媚儿带来的美酒都已喝光,看着空空的酒壶甚是无味。袁绍道看她失意,忽起怜惜道:「既然没酒,妳便在这儿等候我些时间,我还有些事情要办。回来顺道买几斤酒,与妳畅饮一番。」
卞言一听,忙拉住袁绍道:「不,您别走!」
袁绍听她语意着急,以为她不舍自己离去,乃慰道:「我很快便回来,妳姑且在这儿等候。」,卞言拉他衣袖,怕他此去便是找了荀氏一家,说甚么也不放,两目死死看住袁绍,袁绍看她双目含露,心中一动,决心留下,开口让人到外买了五斤回来。想媚儿带来,是自己酿的果酒,酒不甚烈,可袁绍买来的却是烈酒。卞言起初不知,一口吃下,掩嘴狂咳,但试了几口,觉胃生了股暖儿,在体内像耗子一样四处乱转,甚是有趣。
想袁绍堂堂男儿,平常喝惯烈酒,区区五斤也是小事情。二人对坐,天南地北,高山流水,无所不谈,卞言也不像平常闺女忸忸怩怩,听袁绍说到有趣处,无不拍手大笑。
吃了几斤,卞言又是不胜酒力,昏昏欲睡,便随意一倒即沉沉睡去。
袁绍酒进数杯,忽感怀内一重,低头看卞言依在自己怀内,双目轻闭,颊生嫣红。他轻轻唤了几声,嗅得卞言身上女儿香气,只觉心神荡样,奈不住低头把脸凑近,看她小唇微张,吐气如兰,心内挣扎,如被蝼蚁所咬般难过。
他怔了半天,使了人进来,道:「去顾架车来,我要回汝阳。」
正是:桃花无心恋落水落水有情惜桃花
不知曹纯一去同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