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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前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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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暖花开的时节,帝都显得喜气洋洋。
先是三皇子萧御被封为睿亲王,赏赐万千,亦有了自己的府邸。然后是瑶锦公主的大婚。因为驸马是丞相之子,这场婚礼份外奢华,整个帝都都因此而沸沸扬扬,倒是很快盖过了之前的三皇子封王之事。
大婚在即,这对新人一个是养在深闺的尊贵公主、一个是名满帝都的翩翩少年,自然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艳羡、钦慕者数不胜数,期待着观赏这场世人瞩目的婚礼者更是比比皆是。随着婚期接近,左相府张灯结彩,是风光无限,顾相似乎很乐意将这场婚礼办的惊世豪华,而顾横管就更不必说了。
所有和这场婚礼有关的人,最淡定的,就是新娘瑶锦公主了。
指婚、嫁妆、婚期,所有的事情都按部就班的发生,而她也就那么淡然的看着,不再惊怒,也不曾狂喜。别人来道贺,她微微笑了致谢,也不多言。
忙碌的人始终不是她,她也乐得清闲,每日里读书,抚琴,作画,泡茶,偶尔和景夏下棋,悠然自得。景夏面上也随着她悠哉,心里却始终憋着话,想问不敢问,有时背着萧清晓,一个劲儿地唉声叹气。
多日来,萧清晓闭门谢客,谁来也不见,每每都用各式的理由回拒了。就连皇上也吃了好几次闭门羹。
这日清晨,萧清晓才用过早膳,正蹲在园里耐心的学着修剪一株方开的月季。月季花色微粉,娇嫩羞涩,恍如少女。萧清晓的指尖抚过花瓣,微微笑了笑,清浅落寞。
景夏急匆匆的走过来,望见萧清晓,犹豫了一下,道:“公主……外边,又有人来要见您了……”
“打发了吧。”萧清晓淡淡的敛眉:“就是皇兄来了我也是这话。”
“可是……”景夏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是三皇子……”
萧清晓一怔,本能的站起身来要迎出去,可是走了两步,就顿住了。她默默站立了好一会儿,才蹲了回去,淡淡吐出两个字:“不见。”
“公主……”景夏有些惊讶,忍不住又叫了一声。
萧清晓抬头看了她一眼,又凝望向松竹园的门口,目光悠远隐忍哀伤,片刻后,她也只是叹了口气,转过脸去一心摆弄着那株月季。
“公主……真的……不见么?”景夏有些心疼的问。
“徒添悲切,不如不见。”说这话时,萧清晓下意识的捏紧花茎,花茎上的细刺扎进她毫无防备纤指,带出细密的疼痛。她却平静如初,似是这痛也无法拽下她的悲伤。
——再痛也比不上心里的痛。好像是再没了畅怀大笑的力量。人生明明不止于此,可是为什么,失去爱情,仍是这样深远的绝望呢?
萧清晓闭上眼,感觉到景夏的脚步离去,心一下子乱如狂草。
——可是,我那么想你,那么想啊。
景夏遥遥望着那个长身玉立的少年。他还未及十七岁。明明青涩,却带着温和沉稳的气度。多年之后,公主如此倾心的少年会变成什么样呢?还会一如当初,不惹尘埃,淡然明净吗?
“唉,回王爷,公主……身体不适,不宜见客。王爷还是先请回吧。”景夏低下头,声音礼貌。
“是么……”萧御微微抬眉:“那,麻烦景夏姑娘照顾皇姐,让她注意休息。”
景夏抬头看了萧御一眼,他面容平静清朗,虽有关切,却不迫切。她在心底叹了口气——到底是他无心的温柔,让公主动情一场。多少空想,他却从不知晓。
那些苦、痛、深藏的隐忍、矛盾,他从来都没有明白吧。
景夏咬住唇,憋住想要说些什么的冲动。她没有这个资格,为公主去抱这个不平。她也不敢。为了公主好,这些事,就这样过去吧。就这样,随着他的离开都过去吧。过些日子公主大婚了,他们之间就再无什么交集了。希望新的驸马爷,能让公主动心才好呵。
景夏正目送着萧御转身离去,胡思乱想。却听得脚步声从身后传来,还有公主带着微喘呼唤:“等一等,等一等,阿御!”
“公主!”
“皇姐?”
两个人都是一惊,一齐回过身去,果然见到萧清晓正手执那株月季匆匆跑来。
“公主……你怎么……”景夏惊异不已,困惑的望着萧清晓。
萧清晓却淡淡的对她吩咐道:“你退下吧。”
景夏看了看她,又望了望不远处的萧御,终究只能叹口气,独自走进松竹园深处。
“嗯,阿御。好久不见了。”萧清晓几乎未施粉黛,眉目清淡。她略有些羞涩的笑笑,在他面前,她始终带着一股孩子般的纯真。
萧御走回两步,站定在萧清晓面前,扬眉笑了笑:“一个冬天未见皇姐了。皇姐还好么?”
“还好。皇弟呢?如今成了睿亲王,高兴吗?”她仰起头来注视着他的眼睛。
“嗯……”萧御又淡淡的笑开了,笑容里有一种光华,“我……会认真的去做一些事的。”
“呵,我知道。”她望着他,声音里带着一种满足:“去做你想做的事吧。我相信你,不会让人失望的。”
“呵呵,我相信你的相信。”萧御挑眉,看着她的目光宽容温和。
萧清晓忽地“噗哧”笑出声来,她背过手去睨着他,像个摸到宝的孩子:“你呀,你骨子里也是不安分吧?”
萧御抿唇笑了笑,不置可否。
萧清晓喜滋滋的看着他,乐着乐着,那些悲伤又从心间毫不客气的流淌起来。
——阿御。你总是这样好。这样温柔,从容,干干净净。
——曾经,我越是怀念你就越怕没法在一起。如今,我越是中意你,就越怕我以后无法忘记你。可是或者,我心里,从来就不打算忘记你吧。
萧清晓幽幽的叹了口气,末了忽然一伸手,递出那支月季,面上带着难以琢磨的喜悦和方才鼓起的勇气:“喏,这花儿,送给你了。算是我恭喜你封王!”
萧御微微一愣,回过神来才笑着接过她的花:“呵,皇姐果然随意。”
“才不是,”萧清晓见他接了花,赶紧将手攥紧,不让他看见那些小伤口:“我送礼物都是有心意的,觉得合适才送你。这月季是我小心看护种出来的第一株花,干干净净温温柔柔的,你呀,你也是干干净净温温柔柔的呵。”
大概是那一刻,她说话时的眉目太过温柔静好了吧,萧御有了一霎那的失神。有的时候,就是那么白驹过隙的一刻,他觉察到她想要说什么的,然而最终,他也没有去深究。
他毕竟还是一个未经情事的少年。她所有辗转细微的心意,他未看透。
而她呢,在暗淌的流年和难以违逆的命运中,终于也失去了解释的机会。
就这样子吧,她在心底苦涩的说服自己,就记住他最年轻的时光,也让他记住还是青春年少的自己。
那株月季很快就会枯萎,而她的心间,曾一直摇曳的那朵花,也会安静的闭合,永远藏在一角,隐忍不言。
直到大婚的前一日,萧清晓才肯见萧祯和萧远晴。
萧祯憋了一肚子的气,可真到了萧清晓面前,却也发不出来。面对她冷静自若的面容,也只得陪了笑脸,讪讪的问她一切是否已打点好了。
“什么事儿都有皇嫂帮我张罗了,皇兄不必费心。”萧清晓一边喝茶,一边淡淡的回答。
“唔,”萧祯点点头:“但这毕竟是你自己的婚事,还是要心里有些数的。”
“虽是我的婚事,可不是我做的主。”萧清晓低低的冷哼。
萧祯明明听到了,却只能尴尬笑笑,装作没听见,道:“晚间阿远来看你,你们姐妹俩好好说说话儿吧。这一转眼,都为人妇了啊。”
“嗯。”萧清晓轻轻叹口气,也无意再讽刺自己的哥哥,便换了温软的语气道:“我知道的。皇兄不用为我操心了。”
“怎么能不操心?你可是朕的宝贝妹妹。”萧祯有些感慨:“阿晓啊,日后嫁了过去,受了委屈一定要和皇兄讲,明白么?”
“好啦,我一个堂堂公主,嫁去臣子家里,能受什么委屈?你不用想那么多啦。”萧清晓掩唇轻笑。
“话是这么说,可是……朕听说,那顾横管虽才华横溢,却是帝都出名的风流公子……朕怕你……怕你日后受了冷落……”萧祯艰难启齿。
“呵,”萧清晓闻言却是淡淡一笑,道:“这皇兄就更不用担心了。他纵使冷落我,我也不会觉得委屈的。”
这话说完,气氛便有些凝滞了。
萧祯蹙了眉,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故作漫不经心道:“听说,你前几日见了萧御了?”
萧清晓一愣,有些讶然。片刻后冷笑道:“听说?听谁说的?我可不知自己寝宫里还有这般碎嘴的人。原来皇兄这般看着我呢。难不成怕明儿凤冠霞披来了,我人还跑了不成?”
萧祯面上有些难堪,沉声道:“莫胡说。朕知你如今也是懂得事理的。”
萧清晓轻轻一哼。不再搭理萧祯。萧祯心里也有些沉闷,正想喝口水之后想想接下来的话该如何开口,萧清晓忽地转过头来,定定望着他,明眸里一片不敢置信:“你……你不是看着我,你是派人看着阿御呢!是不是?”
萧祯被问了个措手不及,未想到妹妹如此刨根究底,竟有些支吾起来:“朕……不是……朕只是……”
“你有心防着他?他才封王,一点儿势力都没有,你就怕他了?”萧清晓可气又可笑,摇着头叹道:“皇兄呀皇兄,你身为一国之君,怎么才如此气度?这样猜疑自己尚未弱冠的皇弟?”
萧祯见她一心为萧御着急,心中也有些气,不由冷声直言道:“他可不是我的亲弟,半分血缘关系都没有,若是包藏了什么祸心,也是情有可原吧?”
“你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萧清晓冲道。
“放肆!”萧祯一拍桌子,桌上的茶水撒了大半:“你到底还是不是朕的胞妹!”
“是!可是我也是阿御的皇姐!”萧清晓声音正气凛然,气势丝毫不输于萧祯。
“皇姐?”萧祯怒极反笑:“你对他那些小心思,早逾越了姐弟之情!你还知不知羞?”
“知羞?”萧清晓也冷笑:“你方才不也说了么,他与我们无半分血亲!比起我来,你一国之君不为国事牵心,反倒一再记挂着自己皇弟的动向,不更应觉羞……”她的“耻”字尚未说出口,就被萧祯的一个巴掌扇晕了思绪。他打的那样快、那样狠,以至于打完之后,连他自己都怔忡了。萧祯目光呆滞的望着自己的手,又望向捂着脸的萧清晓,嘴唇颤抖,欲言又止。
而萧清晓呢,却是被这一个耳光打懵了。这是她的哥哥啊。她亲亲、亲亲的哥哥啊。从小就宠着她,随着她,宝贝她的哥哥啊。
那一日在宣和殿前时充盈满心的凉意又一次涌了上来,更甚、更哀。人最受不得的,大概就是亲爱之人的责难了吧,一时间,泪水就盈满了萧清晓的眼眶,她定定瞪着他,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
萧祯眼中也有湿意。
不是这样的。他当初所设想的这妹妹出嫁前的深谈不该是这样的。他本有很多话要和她叮嘱,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想说。然而此时此刻,一切都容不得他再多说。
竟是闹僵了。为了萧御。
萧祯苦笑,然后转身拂袖离去。萧清晓用袖子拼命抹着眼泪,也未留意到萧祯的悲痛。
多年后,物是人非。萧清晓回过头去看往事,才觉出了悔意。当初该更体谅皇兄些的。她那时始终太过年少,一心埋首于自身的情感,从未度量过他所处的困境。
然而错过了的,永不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