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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春来 ...

  •   入冬了。寒风呼呼的刮过帝都的上空。天阴沉沉的,却很平静。
      萧祯站在大殿前,眼神平淡沉寂,对于钱顺喜洋洋的来报瑶锦公主已回宫的消息无惊无喜亦无怒,只是这么平静的站着,等着,沉默着。
      萧清晓薄薄的鞋底踩过宫内的地砖,觉得份外凉硬。汀州那边原就比帝都暖和。她一路风尘仆仆的从汀州赶回帝都,连衣衫也来不及换,就过来找萧祯了。一路走来,她都在微微的颤抖着。
      景夏本要为她拿锦披,却被她拒绝了。萧清晓不许任何人跟着,是要单独找萧祯的。而萧祯呢,亦屏退了左右,只一个人站在宣和殿门口,迎着风静静等着。
      他们兄妹俩心里都有事。都知道,今天过后,有些话说出了口,或许就再无法回到从前。

      萧清晓的脚步很轻,她缓缓走上台阶,站在萧祯身侧,凝视着巍峨堂皇的宣和殿淡淡道:“今儿散朝的迟了么?皇兄要在这儿见我。”
      萧祯敛目沉思,也没有看她:“有些话在这儿说也好。更清楚。”
      “呵,”萧清晓冷笑了一下,“还怕我不答应,要再在这儿抬着江山社稷再说服我一通?”
      “阿晓!”半是无奈半是恼怒,萧祯瞪了她一眼,道:“你偷偷出宫去,这么大的事儿,如今回来了也不认个错解释解释么?”
      萧清晓沉默了。片刻过后,她又缓缓的牵出一抹笑,寂静苍凉:“我是回来这一路上才想明白的。我成了你的赌局里那唯一一枚骰子。我若是如了你的意,那么什么就都办妥了……”
      “你这是什么话!”萧祯一气,终于忍不住打断她。他转过身来望着萧清晓,薄怒道:“你私自出宫朕心里有多急你知道么?为了你的事,朕连着几天夜里睡都睡不着,就怕你……”
      “怕我什么?”萧清晓扬声反问:“怕我万一真如了自己的意,犯下无法挽回的错误?”
      “你……”萧祯气急。
      “皇兄,”萧清晓目不转睛的望着宣和殿内的金碧辉煌,那一路金贵的尽头,是代表着能执掌天下的龙椅,就算此时殿内一片寂静,它亦有着自己的威严,显示着无可比拟的权力。她从无机会看到萧祯上朝,此时望着龙椅,她想象着他第一次战战兢兢坐上去时的模样,和如今与每日吃饭一样习惯的上朝,她长叹了口气:“那个时候,你明明都知道的吧。”
      萧祯没动,只是默然。
      “虽然我留下的字条晦涩不清。可是,你是明白的吧,我要去哪儿,想干什么。”萧清晓苦笑了一下:“毕竟是哥哥。我小时候在围场里想捉哪知兔子你都知道呢。明明不是个心细的人,呵呵……”
      “阿晓……”萧祯闭上眼,心中酸涩翻涌。
      “可是你没阻止我。不仅没催我回来,还让我跟他同行一路。我一边儿猜测你的意思,一边儿小心翼翼的享受着有他在身边的时光,有些时候,觉得真是美好的不真实……”唯独念起萧御,萧清晓唇边才有一丝恬淡温柔的笑意,然而确是转瞬即逝:“你明知我在行宫,连景夏都送了过来。我惶恐不已,确始终未懂你的意思。直至……我自己,做了决定。”萧清晓也闭上眼,长而密的睫毛微微颤抖,不过片刻,她又“嚯”地睁开眼,目光清亮敏锐,直指萧祯:“我一向知道哥哥的性格,我怎么忘了呢?哥哥一样知道我的。‘做个好哥哥,还是好皇上。随你。’这话,你说的是真心的么?还是……你一早就算好了答案?你放我过去,其实是等着我终归会自己回来吧。”
      萧祯闻言至此,终于长叹一声,道:“阿晓,有些事,朕只是想让你自己亲眼看看。这天下苍生,一方百姓,人命关天,容不得你一句喜欢不喜欢,任意妄为。”
      “我知道……我知道……所以……我一点都没生哥哥的气,”她的声音很轻很淡很细,让萧祯听着有些心疼,“我只是心里很凉、很凉。”萧清晓又苦笑了一下:“以前,哥哥一直都容我任性呢。那时尚是皇子。如今这整个天下都是你的了,怎么反倒不行了呢……”最后一句话,带着叹息,带着微微的疑惑,低喃而出。萧祯心中一震,忽地痛了一下,脑海中止不住回想起他们的年幼。那时候,他那么宝贝她,对于她想要的,从未拒绝过。那么为什么,如今手握了大权,确要逼迫她做不愿意做的事呢?
      萧祯忽然想起当年,父皇尚在宫中,曾亲自教年幼的他治国之道:“‘为君之道,必须先存百姓,若损百姓以奉其身,犹割股以啖腹,腹饱而身毙。’所以,阿祯,你要记住,他日为天子,必以百姓为重,己为轻。”彼时自己尚年幼,不懂这句话的背后,自己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只记得父皇紧接着一句穿越沧桑的叹息:“阿祯,做一个好的君主,你可能会失去很多很多。可是,俯仰之间,你无愧于天地。”
      ——失去很多很多,可是,无愧于天下。
      萧祯也笑了,缓慢苦涩:“阿晓,你也是懂事的孩子。既然做了决定,就把心放下来吧。”
      “可……”萧清晓迟疑了一下,又问了一遍:“真的无可转圜么?我一定要嫁给顾横管?”
      “你前不久押的粮食就是顾相给的。你说呢。”萧祯摇头。
      萧清晓怔忡了一会儿,恍然在心间道——原来早就容不得自己不嫁了。
      胸臆间那股凉意更盛。她望着不远处的萧祯,眉目依旧,确显得如此陌生。她是明白他的,她知道他亦有苦衷。只是她依旧觉得心凉,这凉意挟裹她的全身,她看他越来越陌生,越来越远。帝王之业,或者注定孤单吧。她不想让他觉得亲离,只是,她真的不敢、不敢再如年幼时那般亲近他了。如今的萧祯,首先是一个皇上,其次才是她的兄长。
      那么她呢?她清楚的看到自己,先是萧清晓,才是一个当朝公主。她会以天下为重,可她做不到舍弃所有。她不会辜负百姓,可也不会让属于自己的固执都荡然无存。
      萧清晓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好,我可以嫁给顾横管,但是我也有我的条件。”
      “条件?”萧祯一愣,这倒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他转过身望着萧清晓,有些不解道:“什么条件?”
      萧清晓抿紧唇,想了一会儿,还是直接说道:“我要你将萧御封王。他是我们的弟弟,理应如此。皇兄就不必再拖了吧。其次,我不准你轻易为他指婚,除非他请求你。”
      萧祯又气又无奈:“阿晓,都到了你要嫁人的时候了,你还……”
      “我说的,你答应是不答应?”萧清晓却不理其他,只是执拗的望着他。
      “允、允,这有什么不好答应的?”萧祯没好气的答——萧御身为三皇子,本就是要封王的。至于指婚的事,他看他对楚淑瑶也没什么意见,让他开口要求也并非难事。
      “好。那我就回松竹园待嫁了。”萧清晓提完要求,头也不回地就要离开,才走下白玉台阶,就听得萧祯在她背后叹息:“阿晓,你这又是何必?你拴不住他的。朕这次准你去行宫,若非心里多少有些数,又怎会如此放心?朕想让你看清楚的,不止你的责任,还有他。他对你无意吧……”
      萧清晓微微仰起头,层层叠叠的云中,仿佛有他的侧脸,他眼角眉梢的温润,光华了她的眼。她淡淡笑了笑:“皇兄,我不准你为他指婚,是不想他像我一样和不爱的人相守。我希望,就算我不幸福,至少他将来能够得到自己真正想要的人……”
      萧祯一震,再也说不出什么来,只能叹息。
      他转过身去,走进宣和殿。本想着如若妹妹再一心固执,就要在这龙椅面前强迫她了。却未想她都答应了。也未激动,却更让他心痛。
      ——再也喝不到这丫头悉心泡的茶了吧?那些矜贵流转、兄妹俩泡茶闲话的岁月,终于也离开了。
      ——你们都一个一个的离开了。只剩我,还要坐在这里。还要为苍生鞠躬尽瘁。还要为皇权跟很多人斗。
      ——我要面对的狂风骤雨还有什么多,可是为什么,你们却一个接一个的走了呢?
      萧祯望着那个空荡荡的皇位,很久……很久……
      几乎要落下泪来。

      有的时候就算是百无聊赖,时间也是很快就过去了的。
      比如对于莲妃来说,这个冬天仿佛也就是看了几场歌舞、过了个年、赏了几次园子后,就毫不留情的走了。一转眼又该到了早春时节。冬天里帝都下了几场雪,在她看来也是瑞雪兆丰年了。年前那水灾的事儿已由三皇子萧御处理好了。她是后宫妃子,对这些事知道的也不算多,可听哥哥谢吹凡说,那三皇子还是很有才干的,年纪虽轻,处事却稳。
      萧御啊。
      在莲妃心里,对他的印象真是很浅薄的。统共也未见过几次,都是大场合,看不真切他这个人。只是记得他曾经赢过自己的哥哥。如今他治灾有功,听皇上说,赶在瑶锦公主大婚前就要封王于他了。
      瑶锦公主呀……想起这个年轻的公主,莲妃不禁叹了口气——当日里我说的没错吧?终究是抗不过命的。入冬前还是那样坚决不肯嫁人的,连偷偷离宫这样的事都做出来了,最后呢?冬天过去了,一样是要委曲求全,乖乖嫁入顾府的。

      先是过了年,又听说下个月初三皇子萧御就要回帝都封王了,再加上瑶锦公主的大婚之日也在三月,宫里的喜庆事是一件接着一件,可景夏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自从去年从汀州回来,好几个月了,公主对任何事都是一副淡然处之的模样。笑照笑,可是却察觉不出欢喜,只是恬淡。
      ——其实公主心里很累吧?只是有些事,她一点也不能替她分忧。

      同样不怎么开心的,是在得知顾横管将为驸马的莲波。她一连三日不肯开门应酬,只一个人憋在屋内,哭的死去活来。直叫薛春燕头疼的要命。费了好大的劲儿托相熟的公子请来了顾横管来看她,她却以“姿容憔悴,无以见君”的理由推辞了。顾横管不以为意,还真就走了。第二日也不再来,倒是去了以前几乎不去的蝉柳那儿,让莲波更觉难堪,悲的更厉害了。

      而这整个冬天最高兴的人,除了得偿夙愿将抱的美人归的顾横管,就是忠心护主的八宝了。
      下个月殿下就能回帝都了,听说那封赏是大大的有啊!也不枉殿下前段时间疲惫不堪的为灾区操劳。如今总算是万事都安定下来,殿下又能去帝都领封赏,之后怎么也该过得富贵些了,省的殿下再呆在行宫过清贫日子。

      相较于八宝的欢天喜地,萧御依旧很平静。
      他心里不是没有高兴的,只是淡泊惯了,不擅表达太多。这次赈灾等一系列的事能够办好,萧御心里也是长吁了一口气的。
      偶尔,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会用萧清晓送给她的茶叶,泡一壶茶。如今他又打开了黄玉罐。毫无意外的翻出了一张丝绢。画的是一位少女的背影,看动作似是在拨弦。题的诗是——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少女的身姿端雅,萧御不知是不是自己想多了,总觉得这少女有几分皇姐自己的味道,不禁起了丝怜惜之意。
      “此茶名为‘白鹤’,传说有位白鹤真人挖了一口白鹤井,用井水冲泡仙茶,只见杯中一股白气袅袅上升,水汽中一只白鹤冲天而去,所以得此名。白鹤茶形如银针,底色金黄,满披茸毛。在我看来,倒有几分可爱。此茶入口清香沁人,齿颊留芳。阿御你多闻闻茶香,也是好的……”
      看到这儿,萧御忍不住抿唇一笑——女孩儿家的心思,便是细腻。
      然而过后,他又有些说不出的怅然,皇姐也要嫁人了呢。驸马是名满帝都的英俊少年,顾横管。想来是天生一对吧?只是……皇姐心里愿意吗?当初她冒雨赶来帝都,满腹的委屈是不是因为他呢?
      萧御叹了口气,有些担心,又有些放心。
      ——以皇姐的性格,若真是一点儿都不喜欢,是不肯轻易嫁的吧?

      夜色漫长,寂寞。萧清晓迎着烛火,伸着胳膊,将最初萧御送给她的那个翡翠镯子套进去,又摘下来,反反复复对着光,细细看了好几回。眼神里有眷恋,和满足的笑意。然而最后,都归于一声叹息。她将镯子取下来,珍而重之的放进一个小小的锦盒内。吹熄了烛火。

      蝉柳一边奉上酒,一边有些好奇的望了望如今春风得意的少年郎。眉目的确是好看的,若非她看惯了各样男子,有几分定力,又生性比较淡泊,定是要盯着他看,怎么看都看不够的。
      “蝉柳姑娘是觉得我长得特别么?”顾横管最是懂女孩子的心思,她们看他的眼神儿他心里最明白,于是忍不住朗笑出声,狭促的打量蝉柳。
      蝉柳微微一怔,抬起眼来看了看顾横管,微微一笑,落落大方:“只是平日里与公子相较不多,有些好奇罢了。”
      “哦?好奇?”
      “不知是怎样的佳公子让一向欢声笑语的莲波日日痛哭失声的。”蝉柳微微叹口气。
      “呵,”顾横管轻笑了一下,把玩着刚喝完的酒杯,随意道:“如今她一次哭痛快了也好。省的以后再伤心。”
      蝉柳有些惊讶:“公子此话怎讲?”
      “成了亲后,这些地方我是不进的了。”顾横管笑的潇洒,看着蝉柳的目光中却有一股常来风月场的男人们眼中所没有的温柔的认真。
      蝉柳一时间有些怔忡了。
      静默了片刻,她才恢复常态,微微一笑:“是为了下个月要尚的公主么?”
      “嗯。”想起萧清晓,他心中便柔软起来,忍不住又笑了一下,俊朗无双。
      蝉柳惊奇起来,他的表情不似骗人,可是她从来不知一向风流闻名帝都的顾公子还是个痴情种。
      “是因为公主么……”她不禁低喃,有些怀疑。
      “不是,”顾横管却耳尖,听得她质疑,有些苦笑着摇头:“是因为是她。”
      蝉柳心中一动,有些感慨,她笑着望向顾横管:“那么蝉柳在此提前恭祝公子,能够与公主举案齐眉、白头偕老了。”
      “多谢蝉柳姑娘。”他又挑眉笑,满目自信。
      笑看帝都风流花的顾横管,此后大概只是花街柳巷里传说中的翩翩公子了吧?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他要娶自己心仪的女子了。自此也愿意认真专一,温柔她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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