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山谣》小兰亭

7、机声隆隆

　　一大早，陈枫就跟着研究院的导师一道，马不停蹄地往工业区跑。
　　这个工业区地处城郊，也可以说是城乡结合部。
　　“我最不喜欢开这条路了！”
　　导师摇摇头，死死抓握着方向盘。
　　“你们看看，来去都是大车子，修得再好的路，都要被压坏掉的。”
　　四车道的大马路上，路面被来往的大型车辆轧得坑坑洼洼，小车子行走在上面，颠来颠去，车外更是喷天灰尘。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车子速度开不起来。
　　听说这条路上常有一些人三三两两来捡来往车辆上掉落的废金属件，甚至有些人专门以此为生呢。可能是来往这样的车辆实在太多的缘故吧。
　　陈枫感觉这个画面似乎有点熟悉，歪着脑袋想了一下。
　　对，是《佐贺的超级阿嬷》。

　　收到这套书的时候，陈枫觉得自己其实已经过了读这种书的年龄了。但母亲不这么认为，在她心目中，亲子阅读和年龄没有关系，小时候可以读绘本，大了可以一起看《猫和老鼠》，共读一本书，让她感觉到自己和宝贝儿子之间似乎一直同频。
　　而这种感觉，让她感觉好极了！
　　这套书，讲的是一个艰难的岁月，一老一小相依为命的小时光。
　　八岁的小家伙离开家乡广岛，来到乡下老家——佐贺。低矮破旧的住处，没有玩具，没有朋友，似乎只有这个独立抚养了七个儿女的“超级阿嬷”。这位阿嬷有很多快乐语录，一下子想不起来了，但有个桥段一直令人印象深刻。说的是阿嬷走路时会在腰间系上一根绳子，绳子上拖着磁铁，把地上的金属废品都吸附过来，理由是——“如果只是呆呆地走路，不是很可惜吗？”要命的乐观，要命的理直气壮，完全无力反驳。
　　每次回想起这个片段，脑海里总是会浮现出这样一个场景：广袤的天地间，一个瘦弱矮小的老婆婆，一个更加瘦小羸弱的小小身影，渐行渐远... ...
　　“别老是抱怨冷热啊的。夏天时要感谢冬天，冬天时要感谢夏天。”
　　谈感谢说不上，但陈枫感觉自己就是夏天的时候盼望冬天，冬天的时候渴望夏天。

　　一路上，有外立面看起来特立独行的4S店，也有土土老老的厂区围墙。这里的很多企业很有意思，厂门口很喜欢种铁树，看起来苍劲有力，但真的很积灰不是吗？
　　光从外表看，大多是些老旧产业，亟待转型升级的样子。
　　陈枫心想，学校领导选择这座城市落实这个合作项目，不无道理！
　　用老师们的话说：“发展空间很大！”
　　导师这次带领的技术攻关团队，集结了学校各重点学科、各个专业门类，希望通过深入调研，帮助这些中小型企业产业转型、装备升级。
　　导师在教书之余，也算常年在企业界跑动，和这些企业家、生产管理者、技术员聊起来，各种“门儿清”。
　　陈枫他们几个就像个小跟屁虫一样，点头哈腰谈不上，但还是有点畏畏缩缩跟在后面，寒暄客套环节基本插不上话，唯有参观实验室、看装备实操这些，稍微有点精神头，大部分时间还是两眼双耳应接不暇、有点反应不过来。
　　“你们多看、多听，也要学会和他们打交道。”
　　在会议室等待的时候，导师又开始碎碎念。
　　“这位老总啊，你别以为他学历不高，人家可是社会大学博士后呢，他投产品眼光很好的，魄力也大。魄力不大、格局太小的企业家，整不出什么名堂来的。”
　　导师自从来了研究所，被同化得有点厉害，说话也粗糙了很多，以前讲话不这样的，现在很是简单粗暴，没从前那么弯弯绕绕，反而听得不那么累。
　　大家纷纷表示认同得猛点头：“嗯！嗯！嗯！”
　　陈枫他们环顾了一下四周，基本就是一个朴实到没有什么装饰品的会议室，完全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
　　“他以前是做板砖的哈哈，现在做的产品，基本抢占40%的市场份额，毫无压力，订单都接到手软啊！他也是肯投入，研发花了几年，还从德国进口了几百万的设备，技术人员都可以培养，特别特别实干！”
　　“这夸法，也是没谁了！“陈枫看导师各种花式夸赞人家老总，听得只想翻白眼。
　　板砖？做板砖还能做出一朵花来？
　　适可而止好吗？！
　　门外一通爽朗笑容，紧接着一位皮肤黝黑、中等身材、精干利索的中年男子，快步走进会议室。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导师面前，又是握手、又是拍肩膀：“哎呀，王教授，你可算来了！我们等你等得眼睛都圆了。”
　　王东升教授被他带节奏，被动地晃动着手臂，两个人互述“衷肠”，陈枫他们这帮学生蛋子就傻傻坐在沙发上，抬头看着他们。
　　他们厂子里的骨干们，倒显得没那么傻乎乎。光看服装，陈枫感觉自己都能猜出来他们的职业，穿厚帆布夹克衫的通常是车间里的主任、技术主管，穿白大褂的可能是他们的质检、检验岗的，而身穿西服的十之八九就是搞业务营销的。
　　虽然他们专业职业各不相同，但面对眼前的场合，他们都表现出一样的落落大方、保持矜持的微笑和端正挺立的坐姿。
　　相比之下，陈枫他们研究院的则坐的东倒西歪，看起来都没他们路子正。
　　“王教授，你们难得来，我先向你汇报一下工作。”话音刚落，这位老总就开始招呼大家坐下，然后开始洋洋洒洒介绍起他们技术改造、今年订单交付情况等等，时不时还穿插他当年创业打拼的经历，这口才，比说书先生还麻利。
　　正听着，一条新短信发过来了。
　　“枫兄，这周俺们不过来了，我家叮咚带我去见他几个好客户，老头看来要让贤了哈哈。回头再约！”
　　丁子轩短信里的“叮咚”就是他老爸——丁董事长，某次打字手滑误打成了“叮咚”，于是就这么叫开了。
　　还好不是误打成“叮当”，不然叫起来可就喜感了。
　　陈枫把手机扣在桌上，正色、低头忙着记录老总在介绍技术改造时提及的几个技术攻关点，准备回去查一下资料。

　　会议桌那头，王教授正和这位企业老总探讨得热火朝天。
　　在他们谈话中，这帮学生蛋子才明白，原来以为他们之前是做砖头的，现在才明白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板砖”，其实，是他们做的一款新型墙体材料，外观像砖头，其实是一种加气混凝土砌块，轻质多孔、保温隔热、防火性能良好，同时可钉、可锯、可刨，还具有一定抗震能力。政策有支持，订单多到自己根本做不下来。
　　十几年下来，如今的他们，已经开始从单一产品转至接触更多新材料制品。
　　此刻，他正绘声绘色跟王教授他们讲述用国产粒子和进口粒子打出来产品的区别。
　　“小度娘和老妇人，背后看看差别不大，但脸还是要看的，不管你睡不睡人家。”
　　突如其来的一个微黄段子，大家一愣，憋着笑，继续听他巴拉巴拉。
　　陈枫停下手中的笔，停下了疯狂做笔记。
　　“进口的粒子，打出来的板材就是光滑的，好家伙，连水色都不一样。”
　　大家会心一笑。
　　“我们自己的料呢，要光泽木有光泽，要形状木有稳定表现，大大小小，卖相就很不好了，”大家听得哈哈大笑。
　　“摸上去，还糙历历。”一脸嫌弃。
　　在吐槽进口粒子价格贵、奇货可居、立地起价之余，他坦言说国产料子虽然各种瞧不上眼，但的确价格差摆在那里，只是，他不信这个邪。
　　“我就想搞搞清楚，我们能不能把这样的料子打出进口板材的效果来。这个就是我特别希望你们能帮帮我的，就眼前而言。”
　　王教授扭头，冲着自己的学生和下属们发话了：“大家记下了吗？林总给我们出课堂作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