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山谣》小兰亭

6、暗夜无边

　　6 006 暗夜无边
　　马头墙下的老宅子，古老的窗花正透出昏黄的灯光。
　　一面临街、一面窗花的屋子里，一大一小两个小小影子。
　　她脸蛋上有个小小酒窝，每当陷入沉思的时候便会悄悄出现。
　　此时，她手中的活没有停，细密的针脚笔直地行走着。
　　在这部老式的上海无敌牌缝纫机旁，站着一个小小的女孩子，个头只到缝纫机平台一般高，瘦瘦的身体，大大的脑袋，扁扁的后脑勺上还梳了个高高的马尾巴，一只红稠扎起来的蝴蝶结停留在上头，被微凉的晚风吹得一飘一飘，很是漂亮。
　　香妹一如平日，早早忙完家务就开始无止境的缝纫活。
　　小秋这孩子也听话，虽然胃口不好，但依然听话得把饭塞进嘴里算是吃完，就安静地站在缝纫机旁边看自己干活。
　　站着累了，小秋便搬了条小木凳，坐在小藤床旁，给洋娃娃做衣服，显然也是模仿自己的活，给娃娃做了不少行头。这个洋娃娃是这孩子很小时候就一直玩的，也算镇上不多见的新玩意。今天她没多少零布头可变花样，可能因为前两天刚收拾完的缘故，于是她只能玩过家家的游戏。
　　香妹是镇上出名的巧手裁缝，最拿手的就是做假领子。
　　年轻时候，第一次做了一批假领子到县城卖，半天就卖完了，还招了不少回头客，一下子名气就出去了。说起来也不是什么技术活，无非是动了点小心思，把以往做衬衫的方法缩小到领子一个地方，变成一个可以脱卸的衬衫领子，适合换洗，而且还便宜。她从批发市场进了些零碎布头，居然做出不同花色、不同规格的假领子，在当时习惯了穿大红大蓝的人们看来，十分清新生动。
　　香妹为了维持家用，每天就不停得做，做个几天，趁着赶集的机会拿到县城、拿到乡下去卖。当然也顺便做点小孩子的衣服，无非是小秋这孩子从小到大的这些衣服，因为又会绣花，加了些花边，显得新颖，销路也是相当不错，只是相对成本太高了，一套衣服要做好长时间，布料又贵，太废心了。
　　香妹到哪都带着小秋这孩子，小秋还会帮忙看货物。
　　有一次集市上人特别多，向人家借来的钢丝床边围满了人，居然大意被人偷走了一套小孩的衣裤。香妹有点不敢相信，直问：“小秋，你到底看住没有？你怎么不看住啊？”
　　小秋眨着那双大眼睛，一脸无辜。一想到花了这么多心血，香妹不由放声大哭起来，小秋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也吓得不知所措，两个人就坐在一堆衣服和假领子上，抱头痛哭。
　　那天带去的货又是通通卖完，如果没出那事，应该是很让人高兴的一天。
　　回家之前，香妹带着小秋去买布，看到平时卖布给她的熟人，又忍不住伤心掉泪，小秋低着头，缩在高高的木柜台下。

　　香妹只想早点把今天预计的活干完，好忙别的事情。木楼底下渐渐人声鼎沸，太阳也开始大起来了。香妹放下手中的活，转头看看身后的小秋，不由“扑呲”一声笑了。
　　这孩子实在太无聊，居然在玩家家的时候，给洋娃娃灌了一肚子水，这里面可都是木锯粉啊！
　　小秋马上发现出状况了，马上放下给娃娃喂水的杯子，大眼睛盯着香妹，等待着批评。
　　香妹每次碰到这种情况，肯定是不会骂这孩子的。
　　这孩子太懂事了，虽然安静不闹腾，但她很清楚状况。记得在她小时侯，自己曾因无人倾诉忍不住和孩子说话，问她懂了没有，她着急得快哭了直说：“奶奶，我听不懂，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香妹叹了口气，起身帮孩子收拾了藤床上的东西，把那个湿漉漉的洋娃娃拿起来，对着窗户外拧干了水，顺手挂在了窗外的绳子上晾着。
　　小秋默默地跟在身后，静静地看着香妹做的这一切。

　　走到外屋，抱起一大盆换洗衣服，香妹一手拉着小秋，走下了“吱吱”作响的木楼梯，出了家门，去附近一条小溪里洗衣服。
　　小溪沿着小山丘流淌着，水很清冽，一路走去都是早起的女人和嬉闹的孩子。
　　她们找了个水浅的位置，放下衣盆开始洗。香妹生来怕水，带上手套开始洗衣服，小秋就象只小猫一样蹲在旁边，玩弄着小溪旁边的野草，非常好奇的样子。
　　溪流边的人们一边大声话着东家长短，一边拿着木棰大力捶打着衣服，木头敲在溪边的巨石上发出好听的声音，小秋就自顾自哼着调子，自得其乐。香妹平时很少和他们接触，除了他们要缝缝补补，通常是不入家门的。但唯有这时候，和他们可以放开说话，他们也少了点另眼看待。
　　天气总是奇怪的，出来的时候天气还好好的，才没过多久，居然乌云密布，眼看就要下雷雨了。溪边的人们开始收拾东西，拔腿就跑。溪边乱成一团，有的眼看衣服洗干净了又掉回水里、泥里，管不了太多，农村的人们还是比较忌讳在雷雨天中奔跑的。
　　香妹飞快地收拾好东西，拽住小秋的手臂飞跑起来。毕竟孩子个头小，虽然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但还是跟不上。豆大的雨点从天上砸了下来，打在手臂和脸上，冰凉冰凉的。
　　小秋吃力地跑着，不由大哭起来：“奶奶，等等我，等等我！”香妹又要抱洗衣盆子，又要使劲捏着孩子的手，生怕滑落出去。
　　两个人在雨中浑身湿透，满头满脸的水珠，分不清楚哪是雨水，哪是泪水了。
　　终于半拖半抱地跑到了溪流转弯处的一个废弃小庙中，所有洗衣的人们都挤在屋檐下，躲避着这场突如其来的瓢泼大雨。
　　香妹放下衣盆子，蹲在小秋身边，替她抹去头上和脸上的水，在整理衣服的时候发现，小秋居然跑丢了一只塑料拖鞋。溪水很快混杂了不少山泥而变得浑浊不堪，看来今天是洗不成衣服了。
　　等雨渐渐小去，人们纷纷收拾东西各自回家。
　　香妹牵着孩子冰凉的小手，两个人狼狈不堪地走回家，可怜的孩子找不回另一只鞋子，只能光着脚踩在雨后泥泞的石子路上，小脚趾畏惧地缩着。
　　回到家后，香妹发现早晨洗好准备中午烧的一只猪心居然被几只苍蝇叮爬，上面居然还有一些小小的苍蝇卵，顿时感觉十分恶心，小秋紧张地问：“还能吃吗？”
　　这本来想给一家子补补的呀！
　　香妹有点不舍，但还是坚决地说：“算了，不吃了，下次再买吧！”于是一只本来打算好好红烧起来进补的奢侈品，因为这闷热的天、因为疏忽、因为几只苍蝇而宣告报废。
　　小秋这孩子也是自从这一天后，拒绝再吃猪心这东西了。
　　因为淋了场雨，两个人都感觉不是很舒适。于是香妹带着孩子去马路对面的一家饭店要了两小碗面条，算是中饭。
　　正在两人大吃这顿意外的美味时，马路对面跑来一个邻居，一看到香妹就大叫着：“香妹，快点回家，快点回去！”
　　香妹大惊，不由停下筷子：“怎么啦？”
　　邻居一脸着急：“灶台被人耙了！”
　　香妹一听着急了，马上拉着孩子拼命往家里跑。可怜这孩子面条还挂在嘴边，就这么跟在后面奋力狂奔着。香妹脑子里什么都想不出来，只知道快点回去看看，还有，这灶台没了，可怎么做饭啊？
　　她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楼梯，冲到灶台前面，果然看到一片狼籍，这灶是肯定没办法用了，非要重新筑才行。她顿时感觉一阵天旋地转，一屁股坐在了木凳上，一时不知道该干什么。
　　这时候小秋才追上来，步伐沉重地爬上楼梯后，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直怔怔地站着，手足无措。
　　香妹回过神来，马上冲到楼下一看，看到小秋爸爸蹲在门杠上，两眼发直，嘴巴里嘟囔着：“家里不做饭，留着灶有什么用。”她全明白了，这天杀的家伙居然把自家的灶给扒拉掉了。她满腹的苦水翻腾了一下，只是转身拖着犹如灌铅的双腿回到楼上，拉着小秋坐在床沿上，搂着直掉泪... ...

　　小秋哭着，哭着，把自己哭醒了。
　　枕头已经湿了一大片。
　　小秋把脸蛋深深埋入枕头。
　　驿站很安静，安静得能听到每一声抽气。
　　小秋原以为，自己能寻常地幸福着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