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猬女小棠》草色风烟

17、第十六回 河东狮

　　面对誓死不低头，一味顽抗到底的杜羲和，杜时绅近乎绝望。眼看着自己最不愿被揭破的伤疤被儿子无情的撕裂，赤裸裸的暴露在众人面前，作为一家之主的他感到了颜面无存，中烧的怒火在这一刻势成燎原。于是，杜时绅扬起手中的木杖，狠狠地一杖砸在杜羲和的背上。
　　尽管杜羲和早有准备挨打，却也经不住他又怒又急的一杖袭来，被惯性一下子打翻在地上，一时竟无力起身。
　　杜嫣儿被眼前的一幕吓呆了，惊悸过度的泪水流了满脸：“六哥……”
　　杜羲和尚未伤愈的单薄身躯在地上挣动了几下，努力地用肘撑住，勉强扭过头来，从紧咬的牙关缝隙里吐出几个音儿来：“好……尽管来……”
　　四个字出口的同时，一行血沫沿着他的倔强嘴角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
　　这血腥味生生刺激了被吓傻了的白小棠，她那灵敏的小鼻尖一动，倒抽了一口气。她万万想不到，血脉相通的父子，在这高门大院里如同陌路仇人，竟下得了这般毒手。
　　事不宜迟，她埋头默念法咒，只盼能解救杜羲和于万一。
　　杜时绅手中的木杖又挥舞出了风声，再次奔着杜羲和瑟瑟发颤的背脊而去。
　　木杖刚刚挨上杜羲和的身子，立刻应声断为了两截摔在一边。
　　杜时绅愣了一下，继而暴喝：“换一根来！”
　　在正厅中侍奉的小厮们不敢懈怠，唯恐给盛怒的主人火上浇油，便在一片混乱中送上了另一根木杖。
　　杜时绅操起木杖又抡了过去，木杖再次干脆利落的断为两截。
　　杜时绅完全没有了理智，径直扑到门后去拉门栓儿，用力过猛，腰上一拧，整个人支撑不住，跌了下去。
　　“爹爹！”杜嫣儿惊呼一声，扑上前去架住了父亲，“爹爹息怒！爹爹……”
　　“我要打死这个孽障！省得给杜家丢人现眼！”杜时绅喘着粗气，指着杜羲和大骂，“去找根绳子……找绳子勒死他！”
　　杜嫣儿忙抓住机会冲呆若木鸡的小厮们使眼色：“还不快去找绳子！快去啊！”
　　小厮们这才反应过来，只怕自己比别人慢了遭责难，一起往厅门外就跑。孰料一声高喝自门外响了起来：“都给我站住！”
　　小棠循声回头，只见庭院中央的影壁之下，一个中年贵妇趾高气昂的被众丫鬟婆子簇拥着立在当间儿，正瞪着眼，抄着手，端着女主人的架子。
　　“夫人……”小厮们如同耗子见了猫，全都软了下去，萎在了原地不敢动弹。
　　这女人正是杜时绅的结发妻子王氏。
　　王氏出身关中老世家王家，历来是豪门贵胄争相巴结的对象，就连大梁皇室也要礼让三分，做王家的女儿，举手投足间自然比其他女子多了几许傲慢和霸道。
　　想当初，杜家为了跟王家攀亲，虽然自己也是名门望族，可也花费了不少财力物力，走了几重关系才得到王家当家的老太爷点头允婚。杜时绅作为杜家的嫡长子，能娶到王家嫡亲的小姐为妻子，两支望族后代结为连理，自是令无数人羡慕不已光耀门楣的大好事。可是，对于杜时绅本人的实际生活而言，光鲜的外表之下，尽是难以启齿的无奈与窘境，可谓冷暖自知。
　　王氏生性要强，大约是做女儿时就被宠溺坏了，到了婆家依然如故。杜家的大事小情，但凡不合乎她的心意，一律要大吵一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入门三年，未曾生养一子半女不说，但是小妾就打跑了两房，跋扈到了极点，杜时绅乃至整个杜家上下却始终敢怒不敢言。
　　倒不是因为她厉害，而是因为杜家得以在朝廷占据一席之地，最早靠得是王家的提携。王家的一个女儿是高祖时宠贯后宫的贵妃，高祖崩逝时，她襄助了在夺权之战中处于劣势的当今皇帝，有拥护之功，故而被封为太妃，如今摄太后宝。整个王家虽然已经逐渐退出了朝廷，但是有她坐镇，实力未可小觑。
　　狐假虎威，王氏到底和王太妃沾亲带故的不是寻常陌路，杜时绅在朝中能够平步青云，崭露头角，多少也倚重点了妻子的背景。所以，与其说杜时绅是怕王氏，不如说是王氏还有利用价值，轻易得罪不起。
　　王氏不紧不慢踱到大厅门口，细长的眼睛环顾周围，先看见了趴在地上的杜羲和，而后看见了被杜嫣儿架着还在气得浑身发抖的杜时绅，突然掩口笑了起来：“哟！这上演的是哪一出啊？”
　　“大姨娘，您快劝劝爹爹吧。让他别再跟六哥置气了，打死六哥是小事，好歹别把自己气出病来呀！”杜嫣儿权衡利弊，放下平日里和王氏不对眼儿的强硬态度，低眉顺眼的哀告。
　　王氏把脸一撇，用余光瞄了杜嫣儿一下，冷哼道：“你爹往日里最听你的话，你都劝不住，何况是我呢？”
　　“大姨娘，您好歹是爹爹的结发妻子，爹爹自然是尊您为上了。”
　　“你少在这里伶牙俐齿的！”王氏勾着唇角尖着声音笑道，“你爹自己找回来的麻烦，自己解决好了。要说为这个孽障生气，也是他自找的。”
　　杜时绅冷不丁被她这番无情的话呛了一下，控制不住剧烈的咳嗽起来。
　　“我说老头子，”王氏听见他咳嗽，这才回头过来，用近乎嘲笑的口气奚落，“你有本事风流，没本事承担后果么？这可是你自己造的孽，怎么说都该你自己去受用吧？没有金刚钻，你当初揽什么瓷器活儿？”
　　杜时绅望着看自己笑话的王氏，眼神里充满的凄冷的滋味，不住的喘着粗气，捧着心口一阵一阵的咳嗽，硬是说不出话来。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王氏装模作样的长叹一声，端着步子走向杜羲和，小心地探出一只脚来，踹了踹他，“小六子，你也该起来了，把你爹气倒下了，这家里可就再没人护着你了。”
　　杜羲和瞥了她一眼，不搭理。
　　王氏抿唇冷哼，光洁如白瓷的脸上看不出多少内心活动：“既然你一心求死，我也不在这里做什么好人了。只是在府里动用私刑不大合适，你还是另寻一个死法比较妥当些。”
　　“大姨娘……”杜嫣儿出声阻挠。
　　“你闭嘴！什么时候我说话轮到你插嘴了！”王氏虎得回头，不容置喙的眼神逼得杜嫣儿直往后退。
　　“老爷，我的意思还是当初他进府时候说的那样，他是下九流胚子，根本就不配进杜家为后。他如今的所作所为，跟他那死去的娘一个德性儿。吃喝嫖赌，他哪样不沾？早些赶出去也好，免得死在家里，脏了杜家的地面儿，跟列祖列宗也不好交代。”王氏轻摇莲步，挪到主座坐了下来，腾出纤细如葱白的手端起了一杯茶品呷起来。
　　这下换杜时绅沉默了，他由杜嫣儿扶着，在大厅末尾的客座坐了下来，低着头一阵叹气。
　　“老爷，你倒是说句话呀？”王氏步步紧逼。
　　“他没有个正当的活计，如何度日？”杜时绅沉吟了半晌，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话，“还是关他些日子，再作计议。”
　　“再作计议？”王氏将手中的杯子重重的搁在了桌案上，带着几分怒气瞠圆了眼睛，“老爷的再作计议，我已经领教过了，小六子也受用过了。而今的结果，还不够清楚么？这府上，哪个公子小姐能让老爷有这番耐心，一次两次，再三的给机会？”
　　杜时绅又是无言以对，继续僵持。
　　“我看，老爷对那个贱女人到现在怕还念念不忘吧？”王氏显然没了耐心，一语直逼。
　　“夫人何出此言？”杜时绅浑身一震，抬头看她。
　　王氏柳眉高挑，嘴角一抿：“我何出此言？老爷不要忘了，当初你是怎么向我求的情，哀告我收留他们母子俩进门的！当初那个贱婢身怀六甲，全是老爷你在流云阁风流的结果。老爷自知杜家家训不得淫亵流连妓馆，老爷却置若罔闻，还将下九流的歌妓弄回家来为妾，硬是气死了老夫人。老夫人临终让老爷将那贱婢母子赶出门去，又是老爷你求着我将这小六子留下养育，若他不成器亵渎杜家门楣，即可赶出去，生死皆可不理。我们可是有言在先的，这小六子干出了辱没门庭的龌龊事情来，你看你如何自圆其说！”
　　杜时绅眉头紧蹙，合上的眼皮一直在颤动着。往事历历在目，可是现实又摆在面前。好一个进退两难的绝地！
　　“老爷既然看重那个贱女人和这个孽障，那么，休怪我翻脸无情了！”王氏放下了一直端着的优雅架子，拍案而起，“来人……”
　　“大姨娘……”杜嫣儿再度开口。
　　“你闭嘴！”
　　“你闭嘴才对！”一直没有说话的杜羲和从地上艰难的爬了起来，张口打断了王氏对杜嫣儿的呵斥。
　　“小混蛋！你敢这样跟我讲话！”王氏的怒火腾地起来了。
　　“我不是一直跟你这样讲话么？”杜羲和正眼都不看她，只是回顾杜嫣儿，“嫣儿，不要跟这个河东狮求情，她不配！”
　　“你！你敢骂我河东狮？”王氏张大了嘴巴，吃吃啊啊。
　　“你敢骂我娘贱婢，我回敬你河东狮算是文雅的！”杜羲和调侃着望着她，“我警告你，你再敢一口一个贱婢的骂我娘，我不保证还用河东狮这种文雅的词回敬你。什么市井上最难听最肮脏的词，我都骂得出来！”
　　“你敢！”
　　“你敢我就敢！”
　　“来人！给我掌嘴！”王氏指着他大喝。
　　几个小厮应命上前来，扬手就打。
　　小棠轻念法咒，只在瞬间，几个小厮捂着脸疼得直叫，杜羲和却毫发未损。
　　王氏跺脚大骂：“没用的东西！把我的鞭子拿来！”
　　两个婆子连忙从丫鬟手里接过了王氏从不离身的鞭子，恭恭敬敬地递了上来。
　　王氏一把夺了来，高高地举起，用力向着杜羲和的脸上就挥了过来。
　　小棠方要再念法咒，不想杜羲和迎着鞭子将手伸展过去，一把攥住了鞭身，鞭子末梢的尾巴甩过他英俊的脸，留下了一道淡红色的血痕：“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