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世》佛迟

6、落空

　　宇文卿踏进屋子，一股陈年腐烂的霉味迎面袭来，和着竹筒子蛀虫发烂的味道，吹走了书架上的灰尘。

　　他随身掏出一张火折子，擦开了火向里屋走去，慢慢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齐述直勾勾的盯着眼前黑不见底的洞，心底发毛，可还是忍不住踏开了步子。

　　“二殿下！这你可不能再进去了。”

　　齐述低着头说道：“别管我。”

　　身后的人纷纷垂下眼，心里想的都是能不能活过今晚。

　　有的想上前拦住齐述，刚往前走了两步，抬头一看，屋里哪还有什么人影，于是便越发躁动起来。

　　“方才分明应当拦住他们二人！”

　　“现在连殿下都不知所踪，谁知道这洞里都有些什么。”

　　“也不知这是个什么鬼地方，哪有庙里的书屋像这样子的！”

　　“遣去的人怎么还未回来？”

　　“你们几个和我一起去看看。”

　　“我们还是进去吧，横竖都是死。”

　　……

　　就这么耗了一小会儿，为首的便点了几个人，一齐进了屋子。

　　宇文卿走进去之后，发现洞内比想象中的要大，并没有那么逼仄，火折子上的火时而扑棱两下，发出细微的声响，将洞内的安静演绎到了极致。

　　地面上有许多分布不均的细沙石，不难看出上面有两个人的脚印，这间小屋子开口朝南，洞内明显有风灌进来，按这样来看这里一定会有出口，而且是在相反的方向，不出意料的话，应该会通向庙宇西侧的小树林。

　　洞壁岩体坚硬，能开凿出来必然是花费了大量的人力财力，不会是这里的和尚修的，这是前朝，或者再前面的朝代留下的。

　　他突然停下，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将火折子举起来，看见远远地跟着一个人影，他微不可查地磨了磨后牙槽，小声道：“过来。”

　　齐述就这么慢慢走到宇文卿身旁，抬起头看了看他，知道他生气了，便识相的一言不发地跟着他。

　　洞是通往地底的，越往下，便越发阴冷，好在这是冬天，二人裹了几层，倒也不觉得多冷。

　　火折子那散出的一星点光，根本不够用，视线被局促在眼前的一小块，如果触碰了什么机关，想逃也来不及。

　　两人走了一会，就被前方的分叉口拦住了，但是奇怪的是，脚印到了这里几乎是看不见了。

　　“为什么脚印没了。”齐述疑惑道。

　　宇文卿俯下身用快要燃尽的火折子照亮了地面，脚印的确没有了，他抬起头向上看去，洞顶也没有什么异常。

　　宇文卿摇摇头，说道：“麻烦。”

　　齐述敏感地抬起头看向两条岔路，只觉得脑子发胀，腿脚似乎有些打颤。

　　火折子灭了。

　　洞里很暗，但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伸手不见五指，岩壁上零散的反光晶体勉强凑和出一星点光，两人定了一会儿，已经能大概通过明暗分辨出方向。

　　黑暗中，宇文卿凑近齐述，“选一条吧。”

　　齐述瑟缩着脖子，说道：“左边吧。”

　　宇文卿迈开步子提醒道：“尽量别留脚印。”

　　两人入了左边的路，越往里走反而越亮堂，几近诡异，宇文卿突然停下，靠近墙沿细细听了一番，缓慢地转过头盯着黑暗中的齐述问道：“为什么要跟进来？”

　　齐述懵在原地，大概证实了自己之前的想法，他心底发颤，向后退了两步，没说话。

　　宇文卿向齐述走过去，垂着眼帘，“我明明提醒过你，很多次。”

　　齐述抬头问道：“是陈夫人吗，还是齐岳。”

　　宇文卿一步步逼近，齐述向后连退了几步，终于无路可退，靠在了墙沿上，来了一句，“你…你想怎么样…”

　　宇文卿觉得有点好笑，可脸上还是没有任何波澜，“你不是猜到了吗。”

　　齐述低下头：“你要是想杀我，就不会和我说那么多话了。”

　　宇文卿又离的更近了些，拿出一把小刀塞进在齐述手里，小声说道：“跑。”

　　齐述咬咬牙，将刀揣进怀里，开始一个劲地往前跑，他只身冲进黑暗，嘴角扯起一点笑意。

　　不知道为什么会笑，都死到临头了，刀就在自己手上，大概所有人看到自己尸体的时候，都可能会想到抑郁自杀这种可能，又或者是害怕过度而自刈，噗，想想就好笑。

　　希望死的时候不要流太多血，其实仔细想想，死在宇文卿手上或者死在自己手上比任何结果都要好。

　　他跑了好一会，直到双腿酸痛，口嗓发干疼痛，实在跑不动了，才慢慢停下来，小心翼翼地喘息。齐述回头看向身后，耳边传来慢悠悠的脚步声，说实话，他真的不想再跑了，这洞里黑漆漆的，谁知道会踩中什么。

　　他摸出刀，拔开刀鞘，将刀尖抵在自己胸口，想着一刀下去血流成河，世界清净，可以继续对着某个角落发呆——这是件好事。

　　一块碎石片擦过，打在刀把上，刀剑歪开，齐述手一软，整把刀掉在地上发出“哐当”的声响。

　　齐述坐在原地呆呆地看着远处越来越近的黑影，没说话。

　　宇文卿走近，蹲下身捡起刀，从齐述手里拿过刀鞘，将小刀收好放进齐述的手心里，看着他说道：“我没让你往这跑。”

　　齐述看着他，突然没忍住笑了，“噗。”

　　宇文卿低下头，没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

　　齐述将小刀收进怀里，站起身掸了掸外袍，随后他突然认真起来，“是陈夫人吗。”

　　宇文卿不说话，等同于默认了。

　　齐述：“为什么？”

　　宇文卿摇摇头。

　　齐述：“我的确是他们的眼中钉，但是还不至于威胁到他们的位置，连皇后都没想着现在就除掉我，她为什么会那么心急。”他想了想，又问道：“你该怎么交差？”

　　宇文卿：“杀了你交差。”

　　齐述把刀重新拿出来，宇文卿摇摇头，让他把刀收好。

　　陈夫人只叮嘱自己想办法在这里杀了齐述，并没有提及这个书屋里的地洞，这地方的出现是意料之外的事。而且这里只是一个普通的藏物穴，根本没有什么危险的杀人机关，所以齐岳和陈济这会大抵正在和陈夫人待在一起，不会有什么危险。

　　加上那个住持，应该都是在等自己的消息，如果不杀了齐述的确不好交差，他抬起头看了眼齐述，又垂下眼帘，继续沉思。

　　齐述：“我们要回去吗？”

　　宇文卿像是打定了什么注意，站直身子说道：“你先走。”

　　齐述半信半疑地开始原路返回，却发现有些不对劲，杵立在原地说道：“路，好像变得不一样了。”

　　宇文卿：“应该是触到什么机关了。”说着，他继续向前走去。

　　齐述连走带跑跟了上去，站在宇文卿左侧，不自觉地笑起来。

　　宇文卿脚步不停，疑惑道：“为什么笑？”

　　齐述瞥了宇文卿一眼说道：“没什么，就是觉得心情很好。”

　　宇文卿：“你真的一直都这样吗？”

　　齐述抬起头疑惑道：“怎么样？”

　　宇文卿：“饭点不吃饭，喜欢守着角落发呆。”

　　齐述点点头，“差不多吧。”

　　宇文卿侧过脸看向他，“穿的，也很少。你怎么活过来的。”

　　齐述低下头不说话，大步地往前走。

　　宇文卿眨眨眼，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干脆不再提问。

　　老住持再一次摸索着把茶注满，摇摇头，“陈夫人，今天是二月的最后一天，若是他活过今天，怕是再难有转机。”

　　陈夫人蹙紧眉头，没有碰茶杯，而是把玩着手中的玉珠，说道：“不可能，他活不过今天。”

　　老住持能感受到外面天色渐暗，便沾上茶水在桌子上画了个咒，嘴里念念有词，“他今天死不了，三月正北方，面南者大胜。”

　　陈夫人收起玉珠站起身来，“难道真的杀不了他吗？”她曾试过很多伎俩，都无一例外地被齐述躲过去了。

　　老住持平淡道：“若是此次还未能成功，夫人大可不必再试。”

　　陈夫人：“可这天下若是至此落到他手上，陈氏和宇文氏便再无落脚之地。”

　　老住持：“那也未必，夫人不必担忧，恕老衲直言，若是夫人当真自作主张杀了二殿下，那便是坏了规矩。无用者必自弃，事已至此，没有必要再多做无用功。”

　　陈夫人叹了口气，问道：“殿下和济儿呢？”

　　老住持：“夫人不必担心，他们俩并未完全进入密室，而是触了机关被带出了密室，想必这会前脚已经踏进后门了。”

　　里头说着，外头便响起一阵推攘声。

　　“少爷，殿下，夫人吩咐了不给进啊！”

　　“你给我一边去，娘！”陈济将守门的小厮一把推开，直接推门走了进来。

　　陈夫人严肃道：“济儿，不得无理。”

　　陈济立刻跪下来，低下头，“济儿方才闯了个大祸，翘了这后院书房的锁，我和岳哥倒是出来了，只是把表哥和齐述给搭进去了，还有我府里头的小厮也跟着进去了。”陈济流了一头冷汗，就等着陈夫人发怒给他降罚，跪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老住持对陈夫人摇摇头，陈夫人叹了口气说道：“行了，我和住持早就知晓了，这地室也不是什么危险的地方，已经遣人去寻他们两个了，回去再发落你，先出去吧。”

　　陈济眉头一挑，趁机瞥了陈夫人一眼，起身说道：“那济儿先出去了。”说完，便一溜烟退了出去，关上门一转身便撞上了身后的齐岳。

　　“我去！”陈济摸了摸鼻子，看到是齐岳，便好笑道：“我娘居然没骂我，嘿嘿。”

　　齐岳黑着脸看着他，“你还笑，要是什么危险的密室你可就笑不出来了，舅母怎么说。”

　　陈济想了想，说道：“派人去寻了，说是本就是个普通的暗室，不危险。”

　　齐岳朝后院走去，瞅着亭子里的早已灭去的炭火，心道：普通？我看倒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