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世》佛迟

5、书屋

　　山上比起山下，温度自然是要低得多的，陈夫人一早就遣人备了几件皮裘，放在轿子里头。

　　说这庙，倒也不在山顶，只是卡在半山腰上方，离山顶也差不了多少路。

　　临苏山上的庙没有名字，不起眼不出众，陈夫人一口选在这，是做了自己的打算。

　　陈济出了轿，披上皮裘，走到庙牌子前，立在庙前的庙牌子上大大的写着四个字“心诚则灵”。

　　他走进院子，看见院子里有个小和尚正执着一把破扫帚兢兢业业地扫着院里的积雪。

　　齐岳眼睛扫过那个立着的破牌子，心里想着：心不诚你也得给我灵。

　　小和尚站在院子里，朝院门看了一眼，呆在原地不动了。

　　他一个激灵丢开扫帚就往屋里冲，“师傅！师傅！来…来生意了！”

　　陈夫人捻着帕子，朝院里打量一眼，不慌不忙地走了进来，“看这样式，倒是多年未经修缮了。”

　　宇文卿将马拴在院前的枣树上，也走进院子，只有齐述还跟在最后头，迟迟没能跨进去。

　　老住持裹了件破布袍子，从庙里走出来，身后还跟了几个年轻和尚，和那个门前扫雪的小和尚。

　　陈夫人立刻提起笑容走上前，“住持，没想到还能有机会再见到您。”

　　老住持定在半路半晌，许久才回过神，“您…您是陈夫人吧。”

　　陈夫人摸摸自己的脸，疑惑道：“莫不是我变化太大了？”

　　陈济这时才注意到，这老住持是个瞎子。

　　陈济拉了拉陈夫人的衣袖，小声说道：“娘，这住持…好像是，眼睛不太好使。”

　　陈夫人这才发觉，老住持的眼神方向同自己这一众人是不太对付。

　　老住持讪讪的笑了笑，“让各位见笑了，前几年害了眼疾，如今是看不清了，诸位里面请。”说着便转了身，将一众人往里庙引。

　　陈济看向齐岳，齐岳点点头，他才动脚向前走。

　　前面几个人终于挪了步子，齐述踏进院子，后面的一众侍从便将院子里里外外都裹了起来。

　　老住持让弟子给一众人上了热茶，抱歉道：“这些年庙里香火不好，暂时委屈一下各位了。”

　　陈夫人差小厮拿上香火钱递给其中一个弟子，便颇有打发几人的意味，“我与老住持也算是熟人了，有些事要同他说说，你们四个待会在后院里头喝喝茶，下下棋，别给我惹出什么事端来。”

　　陈济小心翼翼地凑近问道：“娘，这老住持会不会算命什么的，叫他给我算一卦呗。”

　　老住持眼睛不好，耳朵倒还是尖，哈哈笑道：“算命倒是不会，不过倒能给你们讲讲经。”

　　陈济立刻缩回头，躲到齐岳身后，“那还是算了。”

　　说罢，便让其中一个小和尚将四人带去了后院。

　　齐述晃悠悠地跟在宇文卿身后，一个步子分两个走，心里正掂量着待会找个什么地方发呆。

　　后院相比前院倒是宽敞得多，院里有个亭子，亭心冒出白滚滚的细烟，散在湿冷的空气中，里头正小火炜着茶。

　　齐岳走在最前面，没进亭子，而是站在屋檐下反复打量着这个后院。旧，很旧，无论是结构还是底基和样式都是前几个朝代的。这庙都不知道建了几百年了，真不知道舅母是怎么认识那个老住持的。不过单看那老住持虎口的茧子，就知道不是寻常那种骗香火钱的简单和尚。

　　宇文卿绕过亭子从后院的门走了出去，庙后是一片小树林，看不到边，他垂下眼帘，细细思索，只觉得过分熟悉。

　　齐述自然是一直跟在他后面的，只是不敢靠近，选择坐在后门的另一侧台阶上，习惯性的发呆。

　　旁边陪从的小厮小心翼翼地说道：“二殿下，大冬天的，地上怪冷的，您还是起来吧。”

　　齐述扫了小厮一眼，低头不语。

　　小厮知道这会大抵是老毛病又犯了，也不敢抬头看那边齐岳投来的是怎样的目光，只得闭了嘴不说话。

　　过了一会，亭子里的茶烧沸了，小和尚跑进亭子，抽了炉子里的几块炭火，改成了小火把茶温着，见也没人来喝，便注了一盏水，把茶换走了。

　　陈济凑到齐岳身边，“岳哥，咱们都在这傻站着也太没意思了，不如找点事做做？”

　　齐岳侧过头，“做什么？”

　　陈济指指后院里的一条小巷子，神神秘秘地说道：“我刚刚瞧见那小巷子口里藏了个上锁的小黑屋，这儿那么多屋子没一个上锁的，问那小和尚他也只说不知道，是不是方才那老和尚藏了什么宝贝在里头？”

　　齐岳一掌拍在陈济脑袋上，“都上锁了就是明摆着不给你进，你还非要知道那么多干嘛。”

　　陈济摸摸后脑勺，“这不是好奇嘛，你看这庙都快倒了，还能有什么宝贝，估计是锁了些书。”

　　齐岳：“你自己心里倒有数，整天跑来寻我说胡话。”

　　陈济挺了挺腰板子，颇有大干一场的意味，“我现在去把那锁给撬了，看看那老和尚藏的是什么天书。”

　　说着，便晃开身边的几个侍从，“你们都别跟着我啊。”

　　几个侍从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没说什么，僵在原地动也不动。

　　齐岳皱起眉头道：“他是个糊涂人，难不成你们也是，还不快跟着。”

　　几人一听，急急忙忙跟了上去。

　　齐岳站在走廊下，无语的揉了揉眉心，在原地踱了两步还是转身跟了上去，后面的侍从便同磁石一般通通附了过去。

　　齐述把对面的动静尽收眼底，垂下眼帘，用脚踩碎了石缝里挤出的草尖，几近别扭地站起身子，对身旁的侍从低声道，“你去庙里头待着，他们一聊完，你就来找我。”

　　那小厮侧过头，把揣在袖兜里的手提出来，颤巍巍道：“二殿下，这…这恐怕不妥吧！”

　　齐述低着头咬咬牙，抬起眼帘，一副阴冷的样子，“我不想说第二遍。”

　　小厮不敢多说，心里觉得不快，便挪起步子走向了庙后门。

　　一直待到那侍从整个人都消失在镂窗的缝隙里，他才卸下一口气，转身出了后门。

　　宇文卿坐在最底下的一层台阶上，看着眼前枯败的树林，头也没侧一下。齐述下了台阶，坐在他右侧，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宇文卿突然说道：“二殿下，地上凉。”

　　齐述：“习惯了。”

　　宇文卿：“还是小心为好。”

　　齐述：“多谢关心。”

　　宇文卿心里知道齐述想跟他说两句，只是害怕被人听见，所以总是沉默。

　　齐述扯了扯袖子，将头压低，半边脸都几乎快要没进臂膀，低声道：“昨晚留宿，还是想说声谢谢。”

　　宇文卿点点头，“不必言谢，本分罢了。”

　　齐述抬起头，宇文卿抬起手示意他别说话，眉心微蹙，也不再说话。他起身向院内走去，齐述不明所以，也急忙起身跟了上去。

　　宇文卿穿过院心的小亭子，直直走向藏在主庙拐角的小路，前面围了一群仆从，纷纷上前把路堵住。齐述侧过头看去，最前面的一扇的小门被关得死死的。

　　宇文卿淡淡问道：“你们主子呢。”

　　堵在最前面的几个仆从面面相觑，一时哑了声，半会后面才有人喊到，“殿下和少爷说了，叫我们守在这儿，不让人进。”

　　宇文卿又向前走了几步，“都让开。”

　　堵在前头的仆从们心里觉得就算宇文卿真闯进去，这事也落不到自己头上来，便识相的让了路。堵在门前的小厮寡不敌众，也颤巍巍地走到了一旁。

　　齐述就这么慢慢挪到了最前面，前面的宇文卿转过头警告道：“你不准进去。”

　　几个家仆心里正紧张，万一这门打开了，里面有什么不雅的东西，他们几个沾了眼，来日还能有出路？再者殿下若真发了大火，下令把目击者全部处死，岂不是白来一遭。

　　思及此，众人纷纷识相地低下头，屏住气。

　　说着，宇文卿便一脚踢开了面前破烂的木门，那小门“吱吱嘎嘎”叫了两声居然不堪重负直接塌了，一阵污浊的灰尘飘出，众人好奇地抬起头，定睛一看。

　　坏了，啥也没有。

　　宇文卿垂下眼帘看着地上几对新鲜的脚印和屋子尽头那黑漆漆的洞，心道：麻烦得很。

　　外头的侍从都吓傻了，好好的两个人进去，如今连个鬼影都看不见，这下该如何交代，说出去都是砍头的罪啊。

　　齐述对一旁吓傻的小厮道：“还不快去禀报夫人。”

　　小厮早已吓得腿脚发软，哭哭啼啼地向外跑去。

　　这会庙里的和尚们也都围了过来，小和尚撇撇嘴，不屑道：“至于吗，你瞧他吓得。”

　　旁边的大师兄脚打哆嗦地捂住他的嘴，把他拖到一旁，小声道：“你可闭嘴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