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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乌墨耳特的亲笔信 ...

  •   “她会原谅他的,事实上也总是如此。”斐吕西亚带着叹息的语调说道。
      优雅闲适的海鸥在他身边盘旋,倏然鸣叫几声,然后义无反顾地冲向天际——在遥不可及的海的另一边,熊熊燃烧的夕阳仿佛能把一切化为炽红色的火焰,包括内心深处冰冷窒息的大海。
      “人们常说,最亲近之人能包庇我们的所有罪过……”萨洛拉拽了拽手中的缰绳,好让自己的马儿与斐吕西亚的并肩,他们坐在马背上,及其缓慢地行进着,在沙滩上留下四串漫长的蹄印,“菲利,你怎么想?即使我们做了十恶不赦的事,仍然值得被原谅吗?”
      “的确,善恶本来就不分明,特别是当你的眼睛受到了爱的蒙蔽。”
      萨洛拉抬起头,看向斐吕西亚那边:海岸线在他身后蜿蜒,巨大的红日镶嵌着他俊美的身躯;一阵轻柔的海风迎面扑来,扬起她散落于肩的长发,也让视线所及一片模糊。
      她想起了伊碧莉安对她说的话,她说姐姐故意掩饰了自己的逃亡,甚至找人代她受刑;起初萨洛拉并不理解这种做法的含义,如今看到珀莉斯的马车,好像有什么东西重新在她心底用动起来——那是一种血脉相连的奇怪感情,即使那个人曾经拔出长剑划伤自己的脖颈,即使她们曾在众目睽睽之下针锋相对,即使一座不可逾越的彩虹山隔绝了彼此全部的联系,萨洛拉还是感受到了,那种千里之外有人呼唤自己名字的悲痛欲绝。这无关乎律法、城邦、道德与正义,好像真跟俗话说的一样:血浓于水。
      “可是,我听说,珀莉斯并不是以萨的亲生母亲。”
      海潮涌上来,他们方才走过的地方被抚平,干净得渺无痕迹。
      斐吕西亚勒住了身下的骏马,闭上眼睛说:“萨拉,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以萨三岁的时候,曾经生过一场重病,医生说只有一种来自东方的药草能治好他。那时我的父亲掌握着希望之港一大半通往东方的商船,于是珀莉斯在一个海啸肆虐的夜晚跑到了港口,请求父亲的帮助……”
      “她成为父亲的情人,就是从那一年开始。”
      萨洛拉猛地拉住了缰绳,马儿不满地咆哮着,扬起了前蹄。
      “你是说,为了救自己的养子,珀莉斯成了……成了你父亲的情人。”
      “那不是故事的结束,萨拉。”斐吕西亚继续说,“从那以后,他们像亲密的伙伴一般形影不离;珀莉斯出身于贵族,而我父亲善于经营,他们的联盟很快横扫了整个共和院——不久之后,几乎没有几个元老敢与他们作对了,除了这几年的俄梯尔斯……”
      “所以说,关于情人的传言是真的?”
      “你在伊洛斯又可曾听到过空穴来风的传言,萨拉?”
      萨洛拉沉默了,她想到了很多自己在这座城邦里听到的风言风语,并十分惊异于这里的公民口口相传的能力——“其实汇聚成海浪的不过是小到可以不计的水滴,只是搅动大海却只有神做得到。”这句谚语跃入她的脑海,在此刻似乎格外应景。
      “我在父亲的日记本上看到了这些往事,否则我也不会疑惑为什么我和以萨从小就相识。”
      “我还听到过别的谣言——以赛亚德爱上了霍穆勒。”
      “那也是真的。”
      “海琳森娜和乌墨耳特都曾是他的情人?”
      “众所周知。”
      “……菲利,你也很爱他,我知道。”
      潮汐拍打沙滩的声音在耳边沙沙作响,太阳已经沉下了一半,星辉反转上来替代他的位置,一旦最明亮光芒熄灭,那些黯淡的、遥远地闪烁着的天体就能为人们所见。
      沉默了许久的回答迟迟没有到来,最后,他还是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睛里笼罩着一层像雾一般浓厚的悲伤。
      “我曾经想过,以萨将会是与我相爱一生的挚友——不知道你能否明白,那种从小到大几乎天天相伴的亲密;十三岁之前我们无话不说,一起去彩虹山狩猎、藏在父亲的商船里去陌生的地方冒险。但是,当护卫者的头盔被同时授予我们两个,当以萨不再尊敬他的母亲,我就知道这一切该结束了……”
      “菲利,我怎么会不明白……?你本可以在公民战争中杀了他,但是你没有。”她的声音微微颤抖,有很多话涌到嘴边却不能说出——最亲密的人用剑指着自己,最重要的是你曾以为他会与你相爱一生。可是,就算是最残忍的伤害也无法割断这种灵魂深处的同情与悲悯——爱从来不是绑住帆船的绳索,只要切断就能启航,人总是终身为她所困。
      “公民战争!多么令人心痛的词汇。”斐吕西亚驱赶着马儿,向大海的更深处走去;马蹄溅起冰凉的水花,打湿了他们的衣摆,也更加印证了阳光的无能。“萨拉,这件事的悲伤将永远留在我心头无法散去——无论未来的快乐有多令人向往,我也不能停止回忆以萨向乌墨耳特开弓射箭的那一幕!”
      “谁能想象,几个月前我们还能在一起辩论和赛马,如今却连见上一面都显得尴尬……”这多像是年少时一语成谶的诅咒——斐吕西亚如是想。
      “不错,谁能想到?”萨洛拉呢喃着破碎的词汇,脑海里一幅幅画面不断地闪现:埃伦芙叙宫、彩虹山之巅、伊洛斯的公民剧院,然后她突然有些恍惚地问道:“但……如果我们也有这一天呢,亲爱的朋友?”
      “要是您再说这样的话,我们就不是朋友了。”他的脸上挂着故作轻松的微笑,语气却冷得像冰。萨洛拉好像一颗四处游荡的孤星,被对方突如其来的敬语拉回了轨道——她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却不知如何弥补,只好涨红了脸,羞赧地站在原地,好半天才憋出一句:“抱歉,我不是有意想要伤害您的感情……”
      斐吕西亚轻轻地笑了,驱赶马儿来到萨洛拉身边,伸出修长而健硕的手臂抚摸她的发顶——这么做是有些吃力,但是马儿仿佛通晓主人的心意,紧紧地靠近然后停止不动;雪白的海浪涌上来,淹没了马儿的小腿,远远看去,他们仿佛飘流在海天之际。
      “萨拉,你要是以为,我会因为以萨而变得厌世,那你也太不了解我了——”斐吕西亚微微侧身,看向已经被海平面吞没大半的夕阳,“今天得太阳落下了,明天还会照常升起。我们的生活变化不息;但唯有正义是永恒的,值得我们为之牺牲生命……那就是我们之所以存在的原因:在城邦之中,成为更好的人。”
      “可你自己不是也说过,伊洛斯的和弦并不完美……?”
      “但无论怎样,它就是我的太阳——没有它,我的存在也将变得毫无意义。”
      萨洛拉凝视着他,久久不能移开目光。她好似听到了一种奇异的召唤,一个不知名的声音在她心底呐喊:回到拉维特来吧!没有城邦,你将一无是处!可是另一股力量在拉扯着她:那不是你想要的正义,退回原点就是向命运缴械投降。她想得太过入神,以至于浓密的眉毛深深蹙起,连嘴唇也被抿得发青。
      “这个话题似乎太过严肃了……”倒是斐吕西亚先垂下了头,开玩笑地道:“要是我没当伊洛斯的护卫者,那我早像跟霍穆勒那样周游世界了!”
      说到这里,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在衣兜里摸索着,掏出一个东西递给萨洛拉。
      ——一卷草纸,上面是完全陌生的字迹。

      我最忠实的朋友、伊洛斯的护卫者斐吕西亚:
      如果您对我的来信感到惊讶,我丝毫不会感到意外,因为这纯粹是一个不情之请。请允许我直入主题:我已经下定决心,暂时离开伊洛斯,为的是到远离纷争的地方去养伤。我感念您和萨拉小姐的救命之情,但是无以为报,所以只能请求您答应:暂时揣着我的亏欠吧,并原谅我对我们共同热爱的城邦的逃避——后半句话是说给我们忠诚的护卫者听的。请相信我,我只是需要一些思考的时间,我们一定会再见的。
      代问您美丽善良的朋友,我还会单独写信给她。
      属于您的:乌墨耳特

      “信是昨天来的,看样子你的那封还没送到——不过应该很快了。”斐吕西亚补充道。
      “乌墨耳特是个好人,我为他感到遗憾……”萨洛拉脑海中浮现出那个有些笨拙的高个子男孩,原本他将会成为名垂青史的剧作家,或是在霍穆勒身旁、用他明亮而充满好奇的大眼睛探求着世界——可是如今,灰暗和伤痛将永远缠绕着他。
      “说真的,有时候我真想杀了以萨……”他叹气道,“人就是如此矛盾,没有一件事能按着自己的心愿。”

  • 作者有话要说:  注:
    斐吕西亚和萨洛拉是我想塑造的,最为复杂的人物。他们几乎每时每刻都在矛盾之中:朋友与敌人、亲人与仇人、爱情与律法、自由与责任……而且,他们的想法也是不停变化的。起初,萨洛拉坚定地抛弃拉维特,现在她又有回到城邦的愿望;同样的道理,今天斐吕西亚可以为城邦牺牲一切,明日他的意志也可能动摇。只是,最后总有获胜的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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