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虹山》盛水的觞

35、相拥

　　“别这么沮丧，菲利……”萨洛拉拍了拍他的肩膀，“从前总是你安慰我，今天交换一下。”
　　少年严肃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明快的笑意；宾客又喧哗起来，二人突然意识到该昂克上场演奏了，于是一齐转过头去，在攒动的人群里搜寻着。
　　“看，他在那儿！我们的朋友！”斐吕西亚话音刚落，昂库索就一个翻身跃上了舞台，他向四周扫视了一圈，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彩色的花瓣在空中飞舞着，现在，几乎每个听众的肩头都落满了那些芬芳的精灵，没有人打算拂去她们——伊洛斯人仿佛是为享乐而生的，他们从不知疲倦为何物，也不去忧虑明天的艰难险阻，因为所有人都相信：不管有多远，希望总会来的。
　　“让我们欢迎，下一位美少年，亲爱的昂库索！”音乐会的主持人大声报幕，“他要演奏的曲目是……《美之海》！”
　　欢呼声一下子爆发出来，众人纷纷转头寻找着这首名曲的作者以赛亚德。
　　“愿上天护佑我们的城邦，就像我们亲爱的护卫者以赛亚德那样，使‘美之海’绵延不息，永不干涸！”
　　主持人的发言结束后，昂库索转身走到竖琴边坐下，不经意的一个抬头，瞥见站在二楼高台上的斐吕西亚和萨洛拉，他脸上的笑容终于完全绽放了。修长的手指轻柔地拨弄了一下琴弦，灵动的乐声坠落在人群中央，霎时间，吵嚷的大厅又重归寂静。
　　“请允许我把这首曲子献给两位友人——他们今天也在场。”
　　侍者洒出花瓣，宾客也纷纷鼓掌。
　　“如果可以，我愿奉上我毕生的祝福：以美瑞岛上最荣耀的城邦的名义，祝愿这份友谊长存……”
　　听到这句真挚的祝福时，萨洛拉正伸出双臂，沐浴着伊洛斯温暖的阳光——此刻，天空晴朗无云，温润的海风调和着美瑞岛干燥的空气，借着阳光中每一粒旋转的灰尘，将全世界最温暖的爱意传遍她的肌肤。若隐若现的疤痕淡去了，旧日的伤痛仿佛早已痊愈；在金色的光辉下，一切都显得神圣而美好，如同一幅足以传世的名画，在时间的长河中能够永葆荣耀。
　　“萨拉，你听到了吗？”斐吕西亚走到她身后，亲切地环抱住她纤细的腰肢，他们脸颊贴着脸颊，目光沿着同一个方向，微笑地注视着开始弹琴的昂库索，“对于昂克的这份祝福，我想你一定会接受的。”
　　“友谊？”她喃喃自语，重复着这个陌生的词汇，“我好像……从未有过朋友。”
　　当她说出这话时，她自己也不敢相信——像伊洛斯人一样，她竟然也把内心的想法挂上了嘴边。萨洛拉的脑海里快速闪现过几张面孔：姐姐瑟拉古衣着庄严，神色一丝不苟，手握利剑对她说：“萨拉，你总是让我失望。”；那不是她的朋友，她代表着拉维特式的亲情，深沉寡言又似乎有些不近人情。莫芮埃端着银制的茶杯，天真单纯地对她微笑，她做事谨慎、滴水不漏，这辈子唯一的错误便是爱上了自己；她辜负了她的爱人，并且至死都没能给予她和自己成为朋友、平起平坐的机会。
　　有一股热流袭向萨洛拉的心脏，猝不及防，几乎逼得她流下眼泪。
　　“菲利，你说过你想知道我的故事，其实……”
　　“那并不重要。”斐吕西亚松开她，重新站回萨拉的身边，和她一起趴在栏杆上欣赏着波澜壮阔的《美之海》，“那天冒昧地向你提出这个问题，是我考虑不周——你既然因为政治避难来到了伊洛斯，就代表有些事必须要永远地隐瞒下去，不是吗？”
　　“我会隐瞒，但不代表我就要永远沉默。”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一个不小的决心，“来吧，菲利，让我对你谈谈，我为何要躲避拉维特的政治……”
　　这是斐吕西亚头一次听萨拉发表长篇大论，他只是静默地凝望她，看这个女人漆黑的瞳孔，还有她那摒去了忧郁与羞涩，自然而然地流露出高贵和倔强的、微微扬起的下颌。
　　“也许伊洛斯人会认为我们的政治残暴、无情又冷酷，但是没有人会否认，正是这种不近人情的律法让城邦走到了今天：我们对亲情看得很淡，因为所有孩子在少年时都会被送往军事学校——他们中有一半会死于战场，即使有幸回来，也会忘记父母的容颜。但只要有战争，忠诚和情谊就会被看重；不过，在战场上，失去一个朋友的痛苦远比没有朋友的孤独令人更难以忍受。
　　“拉维特是一个不宽容的地方，在那里，律法就是习俗，因为城邦就是由律法所构建的——如果说，在伊洛斯，违背习俗顶多就是会被众人非议；那么在我们那里，这么做的结果则只有一种：惩罚。菲利，这就是我对拉维特政治最客观公允的描述。也许你猜不到，翻过彩虹山之前，我曾认为自己是背弃地狱，奔向天堂……”
　　“可是你却发现事实并非如你所想？”斐吕西亚的语气没有一丝迟疑，因为他感觉到，在某个地方，萨拉是和自己站在一起的：就像风听懂了树的耳语，鱼看透了大海的波澜。
　　“你来到伊洛斯，发现这里不仅没有给你想要的答案，反而更加让你失望！”
　　萨洛拉停止了讲述，像一尊雕塑一样与他对望；他们谁也没有注意，昂库索的演奏正是在同一时刻达到了高潮。
　　“萨拉，我明白那天你话中的含义了——”斐吕西亚激动地握住她的双手，“你说，‘我们需要一种能带来正义的律法’，相信我，这件事不只是你一个人的所求……”
　　“与其说这是一种希求，倒不如说更像奢望。”萨洛拉打断他的话，无奈又自嘲地摇头。没错，她曾经是一位贵族，几乎握有改变城邦命运的权力；但是，打她决心与莫芮埃在一起的那天起，她已深知：摆在自己面前的无非两种选择——征服与屈从，“菲利，如果说两年前我还会偶尔想起‘正义’这个字眼，现在则只不过是遥远的梦……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即使耗尽生命，我们也无法找到……”
　　不可遏制的迷茫与悲伤从萨洛拉漆黑的眼眸中流泻出来，尽管竭力掩饰，斐吕西亚还是感觉到了一种如潮水般奔涌的力量——要么毁灭别人，要么终结自己。虽然他无从知晓，对面的女人早已在自己身上看到了相似的东西，并将之暗暗称为“命运”——然而此刻，伴随着乐声的迭起，两位同时被上天眷顾和抛弃的少年竟然不约而同地做出了同样的举动：
　　那就是，伸出双臂，紧紧相拥。
　　——天生多情的以赛亚德创作的乐曲也跟他本人一样，泛滥着催人泪下的和弦。从远处望去，萨洛拉与斐吕西亚只不过是这被“美之海”淹没的人群中最不起眼的一员；悲情却不伤情的旋律勾勒出一种不容侵犯的美，使得听众们纷纷相拥而泣。然而，没有人的拥抱能比他们更灼热而意味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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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注：
1、耗尽生命而无所得，这是霍穆勒曾暗示过的答案。
说点别的：记得有一次张悬在演唱会上对大家说，希望你们可以一只手牵你认识的人，另一只手牵你不认识的人，然后像舞会一样听这首歌。很喜欢这种感觉，肢体语言是人类最诚实的表达，所以从来不克制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