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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美之海 ...

  •   “昂克还是这么个坏脾气啊。”出乎萨洛拉的预料,一向自负的以赛亚德竟然没有生气,他喝了一口杯中的酒,转而望向自己道:
      “萨拉小姐,我们见过几次了——您是第一次来海崖的音乐会吧,看来菲利还未来得及向您介绍……”
      萨洛拉本能地向他行礼致意,并不答话;当她微微低头时,如同海波般乌黑荡漾的长发顺着颈侧滑落,自然地覆住赤/裸的双肩——以赛亚德比她高一些,从这个角度俯视,她那两簇浓密斜眉勾勒起深陷的眼窝,美得惊心动魄。
      以赛亚德顿了顿,接着说:“昂克今天要演奏的曲目,名字叫做《美之海》(the ocean of beauty),伊洛斯人将它赞誉为‘城邦的灵魂’……”
      斐吕西亚在一旁尴尬地咳了两声,补充道:“萨拉,《美之海》是一首古曲,从地下挖出来的时候残破不堪,十年前以萨将它补全了,从此广为流传……”
      另一位护卫者毫不谦虚地笑着,这次,连萨洛拉都掩不住嘴角上扬的弧度——不过,算算年份,十年前以赛亚德只有十多岁,创作出这样的乐曲,难怪伊洛斯人会甘愿拜倒在他的脚下。
      礼堂的钟声再度敲响,人头攒动,宾客们纷纷落座;萨洛拉只是转身向不小心撞到她的人到了道了个歉,再回头看时,以赛亚德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第一位演奏者缓缓地走上舞台,人群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跟我来。”斐吕西亚拉住萨洛拉的手,示意她往另一边走。

      原来斐吕西亚早就选好了一处绝佳观赏席位——顺着礼堂侧边的楼梯向上,二楼的平台让人眼前一亮:那儿更接近这座古老建筑的玻璃穹顶,阳光经过蓝色天窗的折射,变得温和清凉;白石雕花栏杆围出一方小小的半圆形场地,趴在上面,可以半俯视到舞台,而且,由于离得很近,萨洛拉甚至能看清演奏者手指的律动。
      “想坐下来吗?我去搬椅子……”斐吕西亚问她道。
      “不用!”萨洛拉的语气里带者明显的兴奋,她一把抓住朋友的手臂,要他站在原地不动,“我想离得进一些——这样就很好。”
      萨洛拉修长的双臂搭在洁白的栏杆上,踮起脚尖,身子微微前倾,长发在胸前微微晃动着,活像一个十几岁的孩子。
      “菲利,你知道吗?上次听到竖琴演奏,还是在……”
      她本想说“还是在埃伦芙叙宫”,但是话到嘴边立刻被咽了回去——她不能轻易泄露自己的身份,于是改口说:“还是在我小时候。”
      她说的是实话:在严令禁止不必要娱乐活动的拉维特,竖琴被看作是靡靡之音的象征——拉维特人虽然也喜好音乐,但他们只崇尚能在战场上传递讯息的鼓还有管乐;这种坐下来演奏的笨重乐器通常则被视为奢靡堕落的象征。不过尽管如此,有些大贵族还是会在自己家中摆弄竖琴,萨洛拉就是在那时接触到了这种乐器,并且,出于好意赠送了这位贵族一本伊洛斯出版的琴谱——为这件事,姐姐可没少跟他摆脸色看。
      斐吕西亚静静地望着她的侧颜。对于萨拉的话,他并未感到意外,只是他未曾想到,拉维特人竟然也会欣赏音乐,这是与人们所言不同的。伊洛斯人向来习惯将他们的对手描绘成洪水猛兽,指责他们徒有蛮力,不懂艺术;只会杀戮,不分善恶。不过,就他认识的所有拉维特人来看,事实并非如此。
      “现在演奏的是一首传统曲目,没有固定的名字;因为和弦十分明快,所以常被用作开场。”斐吕西亚耐心地向她介绍。
      萨洛拉轻轻地闭上眼睛,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她微笑着,长长的睫毛一动也不动。
      “……我猜,这只是个片段吧。这首曲子就好像全速奔驰的骏马,从头到尾都带者轻快的风——可是,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更没有交待骑马者是谁……”
      斐吕西亚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直到萨拉睁开眼睛与自己四目相对,他才微笑道:“你猜得真不错,萨拉——这大概是原曲的最高潮部分。”
      他们不再说话,直到开场曲结束,演奏者走到台前向听众致意。
      衣着光鲜的美少年伸出右臂在身前画了个半圆,然后轻轻地将手抚在心口,持续数秒的深鞠躬换来一浪高过一浪的掌声,早有前排的少男少女向他递上花环,殷勤地亲吻他的指尖;负责活跃气氛的侍从在两侧抛洒着花瓣——阳光照耀,芬芳在暖意中旋转,一场代表着美瑞岛最高水准的竖琴音乐会就这样缓缓拉开了帷幕……
      斐吕西亚默默地注视着那个少年,只见他下台后径直来到了以赛亚德身边,几乎是跑着扑进了对方的怀里——以赛亚德又换了个情人,这件事原本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但是公民战争结束不久,关于以赛亚德卑躬屈膝向乌墨耳特求婚的传闻还没有散去,未免让人有些心寒。不过,类似的事也没少在他这位多情的朋友身上发生过;然而,今时不同往日,从斐吕西亚听到他对霍穆勒深情告白的一瞬起,他就已然明白:以赛亚德从来没有真正爱上过哪个人,他所爱的只有自身的荣耀与不朽。
      “也许我的问题有些冒昧……不过,萨拉,我很想知道……”借着两曲的间隔,斐吕西亚问出了一个缠绕在心头已久的问题,“关于以萨,你是怎么想的——不光是他这个人,我是指,关于他所生长的城邦。”
      对方沉默了许久,直到台下推杯换盏的宾客俱已回到了座位,下一曲即将奏响,斐吕西亚将身体的重心压在栏杆上,重新开口道:
      “或许,你愿意听听我的想法吗?……”
      舒缓的琴声响起,伴随着跳跃在空中的阳光,将少年灰蓝色的瞳眸照的透亮。
      “我每年都来听竖琴音乐会——七首曲目,我们的安排几乎从未改变:第一首明快,第二悠扬。第三抒情,第四首悲壮;最后三首通常取自同一个乐章,波澜起伏,落幕时繁华而充满希望……
      “如果你留心,你就会看到那些弹琴的人——他们才是最懂得这座城邦的匠人。和弦必须要共鸣,才能发出最和谐的音律:这就是我们引以为豪的城邦最真实的写照。
      “以萨是个贵族,他懂得如何利用律法增添自己的荣耀;我父亲是元老院的当权者,律法被他用来经营权谋;平民们也是如此,他们懂得如何维护自己的利益——就像以往所有的公民战争一样,‘以彩虹的名义’,最终人人各有得失。虽然今日贵族的势头盖住了平民,但不代表他们能永远强势。我们的城邦就是这样弹奏了百年……”
      和弦缓慢地变化,在乐曲进入高潮之际,所有人都摒住了呼吸。
      “把律法作为工具,这的确是以萨的看法。”萨洛拉的回忆飘回那个灯光昏暗的小酒馆,那是他第一次见到以赛亚德、霍穆勒还有斐吕西亚的地方;骄傲的护卫者如传言一样出言不逊,即使仅仅是模糊的回忆,寒冷的感觉还是从背后升起,“但,你说的很对,这何尝又不是所有伊洛斯人内心的想法呢?以萨只不过敢于说出来罢了……”
      “我们的律法太容易使人放纵,不管作家与诗人们如何使用修辞,这都是不争的事实。”
      “菲利,我没听错吧……”萨洛拉忍不住勾了勾嘴角,伸手朝下方一指,问道:“你是在说这把琴弹奏得并不悦耳?”
      “不,作为琴,它已经够好了。”少年的眼睛里有些许怅然。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如果萨洛拉是个土生土长的伊洛斯人,她一定会在此时激动地跳起来,亲吻斐吕西亚的手背,然后对他说“您真是一个了不起的人!”;就像那天斐吕西亚毫不掩饰地赞美她的勇敢与独一无二一样。但她没有这么做,她只是沉默,沉默地凝视,沉默地立于眼前的少年带给他的漩涡之中。
      从前,她只知道,伊洛斯有个护卫者叫斐吕西亚;而现在,如果说公民战争的不期而遇让他见识到了这个男人的英勇无畏和大义凛然,那么,方才他所说的那番话,则彻底扭转了她对他的看法——有哪个受益于律法的人会冷静地指出律法的不公?又有哪个看清律法不公的人能克制住自己带满偏颇的贸然行动?萨洛拉好像隐隐感觉到了什么,如果说有什么语言可以描述,那么姑且将它称之为“命运”吧:有什么东西高悬在这个少年头顶,就像自己逃出拉维特城时所见的壮丽的彩虹,高高在上而没有尽头。

  • 作者有话要说:  注:
    斐吕西亚的命运,在他年少时的话语中早已埋下了伏笔。一个忠诚的护卫者,明知律法的原罪也还要服从律法——和萨洛拉的勇于改革不同,菲利的宿命更为悲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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