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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彩虹旗 ...

  •   门被锁上了。
      当斐吕西亚意识到这个可怕的事实时,辩论赛正当高潮。
      海琳森娜不由自主地加入了鼓掌呐喊的行列,她坐在第一排正中间的位置,那是主办者特有的权利;乌墨耳特挨着她,然后是另一些他们在学生会的工作伙伴以及好友——前一秒,那个笑起来有酒窝的大个子男孩还一脸失落地抱怨“没有以赛亚德,比赛真是太无趣了”,下一刻,他就已经站起了身,面红耳赤地为其中一位辩手呐喊助威了。
      人群在沸腾——这是一种伊洛斯人习以为常的情景,他们怡然自得地享受着这个被淹没在潮水中不停翻涌的过程,躁动声几乎快要冲破公民剧院的穹顶……没有人注意到奔跑在走廊上的斐吕西亚,在发现一扇门被人从外面锁上了之后,他迅速跑到第二扇门前——然而,这是徒劳的,因为他等到他的是相同的结果。
      原本还在散落在走廊中维持秩序的学生会成员们已经悉数入席,说实话,要不是因为内心强烈的不安以及对以赛亚德退赛的深深失落,此时他早就坐在海琳森娜旁边欣赏比赛了。斐吕西亚第一次感到公民剧院的庞大规模——从一扇门跑到另一扇门,竟然需要如此漫长的时间。
      ——没人能描述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当四面八方都是喧嚣,你根本无从判断自己所处何地、正前往何方。
      当萨洛拉同样也意识到这一点时,她已经被挤到了游\\行队伍的最中间。周围尽是面色紧绷的陌生人,他们每个人称不上癫狂,但所有人一起行进、呼喊着同样的口号时,她只觉得他们全都发了疯。
      她站在人群中,踉踉跄跄地前进,仿佛一只被海潮拍打忽近忽远漂泊不定的贝壳,不知道自己下一秒会在哪里搁浅。
      其实,如果从远处眺望,游\\行队伍还是有序且克制的,甚至在人与人之间都存在着不窄的缝隙——伊洛斯人之所以游\\行,追求的不是一种暴\\乱的后果,而是一种表达自己诉求的手段。但是,这与萨洛拉素来的认知大相径庭。她见过整齐行进不容阻止的军队,却没有见过目标一致坚定前行的平民;她想象过蜂拥而上烧杀抢掠的暴民,却不曾料到,伊洛斯人的示威竟然如此有条不紊。
      公民剧院越来越近了,萨洛拉走过自己来时经过的街道,但时隔几个小时,情景已经截然不同;海琳森娜不再穿着优雅的礼服对自己伸手微笑,人群不再熙熙攘攘地流入剧院,如今这里大门紧闭,俨然一座肃穆庄严的殿堂;厚重的石头阻隔了内外两个世界,尽管能听到四面八方都在吵嚷,但无人去辨认那些叽叽喳喳的议论到底出自何人之口。
      在游\\行队伍的最前方,一面巨大的彩虹旗帜飘扬与蓝天之下,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以彩虹之名……”斐吕西亚靠在剧院二层走廊的玻璃窗边,不由自主地呢喃道。
      阳光抚摸着柔软地旗帜,如温柔的母亲般洒下博爱的光辉——这一幕像极了倾盆暴雨后湛蓝如洗的天空,当疲惫的旅人抬头仰望,赫然发现七彩的虹桥高悬头顶。斐吕西亚有片刻的恍惚,因为他想到了一个奇怪的故事:小时候,他曾偷听大人闲话,说自己出生那天,伊洛斯下了一场罕见的暴雨,公民剧院的排水管几乎就要爆裂——以赛亚德,那个金发金眼的男孩就是在公民议院的水井边被恰好路过的贵族珀莉斯捡到的。而与此同时,他的亲生母亲正躺在阿基古德斯家中温暖的床榻上拼命地嘶吼,熬过了一整夜的暴风闪电,终于在雨过天晴之时诞下了一个乖巧可爱的男婴。
      因为在出生时迎来了彩虹,一些好事的贵族夸赞斐吕西亚长大后肯定能成为一名杰出的勇士;而以赛亚德被认为是“风暴中的弃婴”,必将给城邦带来灾祸。
      那些早就快被人遗忘的流言蜚语,不知怎的突然跳出于斐吕西亚的脑海,让他觉得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用力拎起自己的后颈,既令人窒息,又带来奇怪的快感。
      看到那面彩虹旗帜,他累计数日的迷惑与不安瞬间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穿透心底的冰凉。
      萨洛拉也在盯着那面飘扬的旗帜。她尚未从参加游\\行给自己带来的不适应感中完全脱离出来,一种新的情绪又悄然击垮了她的心脏——那颗鲜红的、富有生命力的、不息跳跃的器官,简直快要冲出她的胸膛。
      记忆里有那么一幕,在彩虹山属于拉维特的一侧,姐姐瑟拉古拎着血淋淋的长剑,站在树木茂密的丛林中,淡定自若地从脚下刚被杀死黑熊体内挖出内脏、砍断熊掌,然后扔进拴在腰间的猎袋里;当时她们姐妹还一同庆祝打猎的胜利,没想到,仅仅是几年后,同样的场景再次上演,只不过那次,瑟拉古砍下的是另一位拉维特贵族的头颅。
      ——那是拉维特十年一度的授剑礼,瑟拉古先于所有人到达神庙,如愿以偿地成为了新国王。萨洛拉清楚地记得,在加冕仪式那天,她半开玩笑地问姐姐:“要是有一天阻止你到达神庙的人是我,你会砍下我的头吗?”
      瑟拉古微微一笑,回答说:“别说你阻止我到达神庙了,萨拉;就是那天你触犯了拉维特的法律,我都会把你扔进死牢的。”
      真是一语成谶——不过,有一点姐姐绝对想不到,那就是她会反抗;她会明知故犯那高悬于头上的律法,她会想方设法地逃出监牢,她会舍弃尊严爬出城门,她会满身伤痕但仍然不放弃活下去的机会。萨洛拉觉得自己既像个傻瓜,又像个英雄;尤其是在抬头看到蓝天中飘扬的彩虹旗时,往事历历在目:她从拉维特出逃的那天,头顶上高悬的,也是一道彩虹。
      泪水湿润了她的眼眶,而她竟不知自己为何落泪。
      萨洛拉是如此恍惚,以至于队伍前方突然有人高喊“以赛亚德来了!还带着军队!”时,她都浑然不觉。
      仿佛火种点燃了引线的一端,人群开始如炮仗一般炸裂。
      以赛亚德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人,他只要穿上盔甲,就成了一个红了眼的勇士——一位真正的、无人能阻挡的勇士。他毫不犹豫地挥动着手中的长剑,目视羽箭一波一波砸向手无寸铁的平民;但是心里却没有平日里出征的快感,甚至连输给斐吕西亚的憋屈都比这感觉好受——他心里十分烦躁,只是烦躁,但没有愧疚与后悔。
      血越流越多,彩虹旗倒下了,被染红了一角,然后再次立起,又一次倒下……
      萨洛拉想要冲出人群,但为时已晚。
      她手中没有武器,只能赤手空拳地搏斗,试图为自己闯开一条道——但是,陌生人如蚂蚁一般越聚越多,她不想伤人,又不得不挥舞自己的拳头。这不是骑在马上狩猎时的痛快豪爽,也不是与人高马大的武士单独搏斗时的奋不顾身,这是一种处在战场上的本能反应——粘稠的人群无法从自己身上剥离,分不清敌友,只有一个简单的信念支撑着自己全部的行为:活着回去。
      就在萨洛拉刚刚推开了一个差点绊倒自己的男人时,突然有玻璃破碎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看到掉落满地的尖锐碎片,她的本能是冲过去捡起一片用作武器——但是有一道更大的力气拦住了他,一个灰蓝色瞳孔的少年出现在她身边,在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叫出他的名字时,斐吕西亚已经拉住她的手,于一片混乱中大喊着:“萨拉,你怎么会在这里?!快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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