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虹山》盛水的觞

16、两个陶罐

　　这是阳光正盛的中午，在伊洛斯城的中心位置，环形的公民剧院被笼罩在一片灿烂的金色光辉下——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座建筑称不上古老，因为它由于频繁使用而常常需要翻修；每次重修公民剧院的总设计师都号称自己想出了一套“革命性”的方案，比如在这里添一尊雕塑，在那里加几块玻璃……倒是剧院地下那套修建于几百年前的排水系统，几乎没怎么改动过，依然发挥着原来的功能。
　　剧院有三座大门，分别朝向伊洛斯城的三条主干道——一条通往主城们方向，城门之外就是堪称伊洛斯生命线的“希望之港”（Harbour of Hope）；第二条路最终汇入了通往彩虹山的必经之路；最后一条路，尽头是坐落于丘陵之上的共和院，但是途中会经过公民法庭和公民议院，因此也被称为“政治之路”（Road of Polity）。
　　按照组织者的计划，这次游\\行的路线是从共和院附近出发，沿着“政治之路”一直前进，最后在辩论赛即将结束时抵达公民剧院。
　　在披上自己的铠甲，戴上那顶全城唯二的蓝宝石头盔之前，以赛亚德喝了一口酒——他比谁都清楚自己今天这趟“出征”的目的，也很清楚这一行为可能、甚至是必然带来的后果；但是以赛亚德不曾后悔过。因为“后悔”是在他的词典中全然不存在的词汇，就如他亲口所说的那句名言：“我赢，是因为我想赢；我输，是因为我输的心甘情愿。”
　　他又瞥了一眼桌上那卷写有“共和院密令”的羊皮纸，最后从架子上拿起自己的佩剑，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门。

　　“很高兴见到您！”海琳森娜站在公民剧院的大门前面，她今天穿着极为正式的服装：一条米白色的百褶裙衬出她瘦削高挑的身材，肩膀上深红色的刺绣短披肩遮住了那枚略显轻浮与挑逗的浪花纹身，长长的流苏在披肩边缘垂落，晃动着细碎的金色光斑，端庄大方又不失美艳。主办方为每一位观众和选手准备了新鲜的花环，海琳森娜拿到了一顶茉莉花编成的：白瓣与绿叶交相辉映，嵌在她高高盘起的金发中，简直让人移不开眼。
　　她笑逐颜开地与入场观众一一握手——其实，里面有将近一半的人她都认识，毕竟，学生会主席一职，她也不是白干了这么多年——然后指了指自己身后的两个巨大陶罐，用洋溢着欢快与期待的语气对大家说：“欢迎各位预测本场辩论赛的结果。认为正方“伊洛斯应该允许异性结婚”会胜利的，请将你们手中的骨牌扔进左边的罐子；认为反方会获胜的，请把骨牌扔进右边的罐子……”
　　她就这样来回重复着，直到骨牌碰撞陶罐的声音接二连三地响起，几乎要淹没她的声音——每当有大型活动时，海琳森娜总是忙得不可开交。
　　海琳森娜没想过在这儿会看到萨拉，毕竟，她知道作为一个初到伊洛斯的拉维特人，无论是出于疑惑还是害羞，萨拉都不会对辩论赛产生兴趣的。
　　但是她确乎从大门前走过了，虽然眼神并没有望向门口，但是凭着那浓密黑亮的长发，以及并不如一般女人温柔妩媚的眉眼，海琳森娜一眼就在人群中挑中了自己的女孩——她连忙把工作交给助手，然后提起裙摆小跑过去，终于在街边拉住了萨拉的手。
　　“嘿，萨拉！”在她平复着自己呼吸的片刻，萨洛拉已经回过头来，看到海琳森娜，她本能地有些紧张，因为想到她对自己告白的话语，还有进入橡树学园以来她对自己关照——这些都阻止着萨洛拉抽回自己的手。
　　但是海琳森娜显然没有想那么多。她每天都有新的工作要做，爱情上的胜利和挫败都不对她构成绝对的影响或威胁——她喜欢萨拉是事实，萨拉不喜欢她也是事实，这并不妨碍一个地道的伊洛斯人仍然与对方维持着亲密坦诚的朋友关系，因为，本来，“朋友”与“爱人”的界限，在这个号称“真爱之城”的国度就不怎么明确。
　　海琳森娜面带笑容，十分自然地抬起萨拉的手，放在唇边吻了一下——看到对方毫不介意几天前二人之间发生的小小的不愉快，萨洛拉心底的石头仿佛也“砰”的一声落了地，她腼腆地笑了，灿烂如同金色的阳光，然后轻轻开口道：“很高兴见到你，海伦。”
　　“不是说对辩论赛不感兴趣吗？”海琳森娜问，“怎么今天又来公民剧院？”
　　萨洛拉低头笑笑，有点不好意思告诉她自己其实是来看游\\行的，而且，这还是人生第一次。
　　“……算了，估计你也不是来听辩论的。”海琳森娜回头望了一眼人越来越多的入口，似乎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于是拍了拍萨拉的肩膀道，“但要是你临时改变主意，我可以带你进去。”
　　“谢谢，不用了……我只是，随便逛逛……”萨洛拉还没说完，已经有一个学生跑过来，在海琳森娜耳边说了些什么；后者很抱歉地朝她笑笑，示意自己应该走了。阳光勾勒出她姣好的身形，穿过剔透的茉莉花环，抚摸鬓间细碎的金发——抬眸的片刻，萨洛拉竟有一瞬的恍惚：那不是她曾经掉进的爱情的漩涡，这一点她十分确定；她只是突然想起，自己在某本书上读过的只言片语：我们应该爱美的东西，因为那是上天赐给我们的最具荣耀的礼物。
　　海琳森娜刚往前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了什么，回眸对萨洛拉微微一笑：
　　“就算不想听辩论赛，那也来预测一下结果吧……”
　　萨洛拉愣了两秒，随后跟上去，在地上随便捡起一块石子，几乎没怎么犹豫地就把它投入了左边的陶罐。

　　斐吕西亚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两个陶罐，他们已经被小小的骨牌堆满——那些被用作入场券的骨牌上镌刻着每位观众的姓名，按照今年的规则，凡是预测正确的观众，都会获得由橡树学园和海崖学园联合赞助的一份小礼物。
　　比赛已经开始，通往剧场的环形走廊上空无一人——大家的目光都被台上锋芒毕露的辩手吸引，按照惯例，他们若在规定时间内难分胜负，无法让对手哑口无言或甘愿认输，就要由全体观众投票决定胜利者。此时，那两个陶罐孤单地矗立在落地窗前，太阳升高，它们的影子被拉的很短；粗略地一眼望去，里面骨牌几乎堆了差不多高。
　　斐吕西亚不安地在走廊中踱步，他穿了轻便的骑装，但是没有戴盔甲，栗色的长发在脑后盘起，露出脖颈上那隐约跳动的绿色血管——这个浑身充满着阳刚之气的男人此时正承担着维护赛场安全与秩序的重大任务，他那灰色的眼眸警觉地转动着，不敢有分毫的懈怠；说到底，斐吕西亚之所以如此紧张，还是因为那天他无意中看到了以赛亚德桌上的“共和院密令”。
　　——7月14日正午，护卫者以赛亚德率兵封锁公民剧院。
　　他无法弄清这些事件之间的联系，因为整日忙于筹备决赛，他总觉得自己像是活在一股奇怪的漩涡之中；共和院的决定常常摇摆不定，那些贵族的内部矛盾总使他们朝令夕改——在伊洛斯，最应该相信的是法律的精神，最不能相信的就是千变万化的法规，这是一句广为流传的谚语——就他所能猜到的可能，封锁公民剧院是为了保护，因为近来社会上已经有了不少质疑这次辩题的舆论。
　　斐吕西亚也曾问过以赛亚德，决赛当天是不是有什么特殊任务，所以才故意输掉初赛——但此人毫无向他坦诚的意愿，问的再多也是白费口舌；至于共和院那边，就更加不可打探：因为伊洛斯制度的一条基本原则就是护卫者要无条件地服从，并且所有的权力拥有者之间总保持着一种警觉的独立性，这让斐吕西亚除了静观其变之外，别无他法。
　　掌声与欢呼声隐约从剧场中传来，斐吕西亚不安地徘徊了两圈之后，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神快速地闪动了一下，然后他迈开步伐，朝那扇可以直通共和院的大门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