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虹山》盛水的觞

13、失败

　　这是美瑞岛的又一个清晨，太阳才刚刚挂上天空，穿过海面上空纱幔一般的浓浓雾气，照耀着这片美丽富饶的土地。冷色的阳光泛着肉眼难以捉摸的金辉，被古老橡树纷繁错杂的叶片层层过滤，投射在地，只剩下清新凉爽的阴影。
　　海琳森娜和萨洛拉正并肩走在橡树学院最古老的石板路上，她们身披灰色的斗篷，远远看去，两位美人身材高挑，长发飘逸，连走路的步调都惊人的一致——若是旁人经过，定会以为她们是相恋已久的情侣。
　　“关于茜兰的事……我替她向你道歉。”海琳森娜正试图开启一个不怎么让人愉悦的话题：和一个美丽的单身女人讨论自己的前女友，怎么想怎么别扭。
　　萨洛拉保持着平日不愿多说话的习惯，老实讲，自己的错误也不小：不仅对茜兰情绪失控大打出手，而且还弄伤了好心前来劝架的人——海伦说他是橡树学园的学生会主席，伊洛斯护卫者斐吕西亚。
　　对于斐吕西亚这个名字，她并不陌生。大约在几年以前，姐姐瑟拉古曾经带领军队平定过一场边境纷争，那时伊洛斯派出的将领就是这位初出茅庐的护卫者斐吕西亚；回到王宫以后，姐姐连战袍都没脱就命令人去查清这个年轻人的来路——她看起来既疲惫又兴奋，那种自从授剑礼结束以后就消失在她脸上的表情回来了；萨洛拉垂眸跪在女王身边，看着这种久违的气息将她包裹：那是雄狮发现有一位挑战者到达自己领地的狂躁与警觉。
　　直到深夜就寝之时，萨洛拉剥下姐姐的铠甲，才发现她的手臂有一道不深不浅的剑伤。
　　“那是斐吕西亚所欠我的血。”瑟拉古如是说。
　　萨洛拉深吸一口气，想到那晚幽暗狭小的酒馆里推门而入的年轻人，想到昨天奋不顾身从后面抱住自己的强壮男人，心里莫名闪过一丝忧虑。
　　“你是出于怎样的立场代替她呢？”她侧头看了看海琳森娜，“说实话，海伦，我不接受这样的道歉，而且，我认为你没有资格。”
　　“嘿，萨拉！”海琳森娜停住脚步，一把抓住萨洛拉的手，“就算是以学生会主席的名义，我求你别计较这件事了——要恨，你也该恨我一个人；是因为茜兰误会了我们的关系，外加她昨天喝醉了酒，才会对你做出那样的事的……”
　　萨洛拉本能地就想张口说“不论原因是怎样，伤害过我的人必须亲自对我道歉”，但是风穿过橡树枝叶的声音“沙沙”地撞击着她的耳膜——眼底闪过一丝惶惑，萨洛拉看到拉着自己手的海琳森娜，她碧瞳孔的眼睛清澈如海水，是一种她此生都没遇到过的目光：以前在拉维特，身边的大多数人人不是对她献媚讨好，就是严厉冷漠。
　　所有的一切都在提醒着萨洛拉，这里是伊洛斯，是她的逃亡之所，是她可能要隐姓埋名了此一生的地方。
　　她咽了咽唾沫，不忍直视海琳森娜的眼睛：
　　“……其实，这件事情，我也应该向茜兰和斐吕西亚道歉。所以，算了吧，就当没有发生过，海伦。”
　　说完这句她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话，萨洛拉立刻甩开了海琳森娜的手，沿着石板路大步向前走去。
　　“萨拉！”她听见海琳森娜在身后叫她的名字，而且声音越来越近。
　　只是单纯的不想回头。
　　“萨拉，萨拉！你等等我！”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抓住了她的腕子，用力将她向后拽去。
　　萨洛拉仍旧不愿回头，但是停住了脚步，试图整理自己混乱的表情——风扬起她波浪般的黑色长发，没有发带的束缚，自由得仿佛一阵随性翻涌的海潮。
　　“萨拉，你听我说！”海琳森娜还在她身后讲话，“茜兰愿意误会我们，就让她尽管误会吧——她就是那样无理取闹的人，等她有了新欢，很快就会忘记我们的……但是，我不想错过这个机会了……”
　　“什么机会……？”萨洛拉缓缓地转头，眼皮莫名其妙不安地挑动了一下。
　　“请求您和我在一起的机会。”海琳森娜松开了手，一字一句地回答，甚至不由自主地使用了敬语，“您也知道，我和茜兰早就分手了；而且，我从见到您的第一眼起，就不能自拔地爱上了您——萨拉，答应我吧……”

　　“我从见到您的第一眼起，就不能自拔地爱上了您。”
　　白色的信纸在萨洛拉脚下无力地匍匐着，结尾的那句话仿佛针一般扎着她的眼睛。
　　那是拉维特宫廷专用的花香信纸，由于使用了生产率极低的造纸术，外加名贵的玫瑰精油，基本上只在宴会、外交等正式场合才会出现。信纸上蓝色的墨水书写出好看的拉维特文，每一个字母“L”的结尾都微微翘起——那是萨洛拉从小养成的书写习惯，因为包括瑟拉古、波利契在内的不止一两个人说这样写字格外养眼。
　　早就吓到颤抖的女侍跪在自己身后，除了掩面哭泣，什么也不会做。
　　萨洛拉仍旧笔直地站在自己的爱人身前，拔出腰间的佩剑，挑起那张信纸，用力地攥在自己手里，目光冰冷地直视那个坐在王座上的女人，开口道：“姐姐，这是我写的信，我没什么好辩驳的。”
　　“谁允许你叫我姐姐——跪下，萨洛拉！”瑟拉古一把将手边的玻璃花瓶推到在地，晶莹剔透的碎片洒在萨洛拉的脚下，奇形怪状的棱角闪着冰冷的寒光。
　　以拉维特之首的名义，无人可以违抗这样的命令。
　　——膝盖被玻璃刺穿的痛苦仿佛还在昨天，那句告白的话语被染上鲜红的血液，在萨洛拉的记忆中久久挥之不去。
　　什么是爱？为何在故乡拉维特，即使用最名贵的纸与笔写下清晰的承诺，最终还是会陷入鲜血织成的痛苦之中——爱的代价太过昂贵，甚至让她失去了爱人，失去了自由。可是此情此景，在伊洛斯最古老又绿意盎然的橡树下，那个年轻美丽的女孩竟然能轻易说出这个字——它就像一阵花香，随风飘过，毫无痕迹又使人惊奇。
　　萨洛拉的双手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从前，她一直觉得，自己与侍女的爱不仅仅关乎欲望与情感，更像是一种对拉维特不近人情的律法的反叛——所以，当惩罚的利剑落下，当异样的目光袭来，爱情被染成悲壮的红色，她便更渴望接近。同性？异性？这是拉维特人最介意的爱的主题；而在伊洛斯，当她所反抗的成为理所当然，人生仿佛陷入了一种灰黑色的索然无趣——什么是爱？这个问题一遍遍地敲击着萨洛拉饱经动荡的心灵，在她黑色的瞳孔里凝成一股暗潮涌动的漩涡。
　　“我……我还不能，海伦……”她紧紧蹙着眉头，双手简直不知何处安放，“我不确定，对不起。”
　　也不知道沉默在她们之间蔓延了多久，直到一阵近乎沸腾的喧嚣从远处的教室里传来，海琳森娜才渐渐回过神——三三两两的学生开始奔跑在橡树下绿色的草坪中，他们嘴里好像在议论着什么，但海琳森娜无心去听；她只是非常失落，并且这次告白的失败对她来说过于出乎意料——因为在追求女人方面，她几乎从未受过挫折。
　　萨洛拉抬起头，刚想说句什么来缓解尴尬，但突然有一个男生气喘吁吁地向海琳森娜跑来——终于找到了失踪一早的学生会主席，他立即一把抓住海琳森娜的手腕，也不顾自己跑得通红的脸颊，断断续续地说道：
　　“海伦……你听说了吗？以萨……以赛亚德，刚刚……输掉了，初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