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千年 ...
-
褚子衿的意识一天天变得清晰，然而启垣依旧没有抹除他的意识，反倒任由其“生长”。
启垣隐隐觉得，褚子衿意识苏醒的背后，会有自己一直追寻的某个答案。
和荀先那随时想要取他代之的心魔不同，褚子衿的意识十分温和，他和主意识本应该是竞争关系，可大部分时候他都只是安静地蛰伏在灵识之海深处，只有在某些时刻才会醒来。
比如人界的新年。
这几乎也成了启垣的习惯，每到除夕夜他都会来到昆仑台，在昆仑之境的倒影中看一眼凡间，看一看曾经那些过客。
世间仍有人记得褚子衿，他们传颂着他的事迹，向他发愿，将精神寄托于此。而曾经和褚子衿熟识的人也未曾忘却过他，始终牵挂着这个回不来的人。
这其中，荀先是最放不下的人。
他数十年如一日地追悔，渴望再次见到褚子衿。这份执着经久不衰，倒让启垣有些讶异。仿佛褚子衿这一存在恒久地刻在他的心上，成了他的一部分。
每当在昆仑台看到荀先的时候，褚子衿的意识就会突然清晰，连带着波动的心绪也影响到了启垣。
“他还在那里。”已经不知道是第几十几百个年头了，新年之夜，荀先如约出现在北海，启垣觉得这么长时间过去，自己都开始厌倦天界的日子了，为什么这个凡人还能坚守。
他既是对看不见他的荀先说，也是对他看不见的褚子衿说，“凡人寿命有限，他就要走到尽头了。”
往常启垣仅能从灵识之海感知到褚子衿的心绪，可这一次，他却听到了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
“生如蜉蝣，亦有所求。”这道似悲似叹的声音直接出现在启垣脑中，褚子衿的意识居然已经可以直接与他对话了。
启垣先是觉得不可思议，但其实从褚子衿的意识出现开始，他便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他并未急着驱散这股意识，而是在心中问：“那你的所求什么？”
他本以为褚子衿会想要回到人界，和荀先相守，可没想到他却说：“我想与他好好道别。”
“你不想占据我的身体，和他重聚？”
褚子衿没有回答，但启垣能感觉到他此刻的心情——他当然不是圣人，有自己的私心，但他同样无法做出牺牲他人来满足自己私心这种事。
褚子衿：“荀先一直守在原地，不是相信我能回去，而是不肯放过他自己。可否让我与他见最后一面，与他道别。夙愿达成后，我应该就……不会再出现了。”
是执念让他的意识独立出来？启垣总觉得这并不是他想要的答案，但随着时间推移，褚子衿的影响正在加深，他确实不能再放任下去了。
越是受褚子衿的记忆影响，他越发觉得天界的日子充满虚无，他既答应了积原留下，就该摒除这些念头。
“天门已关，我们去不了下界。除非……回溯到过去。那是你们见面的唯一机会。”他顿了一下，道：“观虚镜能将人送往过去，我可以借用它实现你的心愿。”
褚子衿的心情欢快了起来，启垣却觉得有些讽刺。
他本就是聆听和回应世人祈愿的仙神，只是从某个时候起，人界的声音再也无法传达。没想到时隔许久，他再次实现职责竟然是回应自己意识分身的愿望。
“……谢谢。”褚子衿感知不到他的心情，但心怀真诚地感谢他的承诺。
第二日，启垣来到云亭，在一处石桌旁找到了积原。
积原正在下棋，坐在石凳上，两指夹起一颗黑棋，专心地看着棋盘。
“观虚镜借我一用。”启垣坐在他对面，认真地看着他。
观虚镜每千年才可积累足够因果，开启之时，可以选择去往过去还是将来，停留的时间却与影响改变的因果有关。
改变越大，停留时间越短，反之则越长。据说如果不与任何人交集、不变动任何因果，只是旁观，甚至可以停留数年之久。
而不论是旁观还是改变因果都需要背负减少寿命的代价，只是前者少，后者多。普通凡人寿命有限，根本无法承受，魔族尚可一试，但损害巨大。神官们没有寿限，故而可以免受代价。
启垣想用它回到通天塔大战过后，借由自己神魂作为桥梁，让褚子衿的意识和荀先直接对话。
听到他的请求，积原手中棋子抖了一下，他并没有询问原因，而是转手把黑子扔进棋篓，直接同意道：“可以。”
启垣还没来得及道谢，积原又补充道：“不过它过去附身在凡人身上时，曾替他当过灾，扭转过周围人的命数，因果已经耗尽，暂时没法用了。”
启垣：“……”
积原没去看他的眼睛，像是苦心钻研一样埋着头，盯着棋局上黑白交错的棋子：“我不知道你打算用它做什么。但你要想清楚，因果的种子一旦种下，带来的可不是一点改变。”
“我知道。”
积原沉默了片刻，说：“那你就只能等下一个千年了。”
……
启垣既然答应了褚子衿，在没有让他完成最后的道别之前便不会抹除褚子衿的意识。
世事沧桑，时光流转，这之后几十年过去，几百年过去。
许多事都在发生变化，人界千秋更迭，有新生，有死亡，启垣在昆仑台上看到荀先偶尔会回到尘世之中，在人潮中孤身一人，他做着褚子衿生前会做的事，逐渐活成了褚子衿的样子。
凡人寿命短暂，修真者或许能多几百年的寿限，亦终有尽时。
魔尊没有等到自然死亡的时限，他在漫长的等待中耗尽了心力，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北海，回到了褚子衿的身边，决定于此结束自己的生命。
在最后一刻，他虚弱地望着虚空，似乎想张口说些什么，但最终化作一声悲叹。
“……罢了。下次，还是不要让师尊和我见面了。”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荀先最终许下的愿望不是重逢，而是愿褚子衿安好。
在他闭上眼后，心中经年不衰、随时光流转反倒愈发强烈的执念化作了凡眼难以看到的光芒，从他胸口溢出。
仿佛是在回应他一般，从凡间某处也亮起了荧光点点，轻盈地飘向空中，与荀先强烈的思念汇聚在一起，如灯河盘旋而上，飞向天空。
那是这些年为褚子衿祈守的故人，以及在人间传颂他的祈愿者，他们在思念着褚子衿的同时也是在向启垣发愿。
原来这世间还有人为他守灯，千百年未曾变易。
这一刻，过去所有时间点、所有有关褚子衿的愿望连接在一起，汇聚成点点星光，簇拥着最明亮的那道光芒，跨越了漫长的时光、跨越了封闭的天门，来到了启垣面前。
傲慢的仙神早已不会听取某个凡人的愿望。这是启垣从高处俯瞰这么久明白的道理。
但当凡人的愿望足够强烈、足够庞大的时候，这份声音却冲破一切阻碍，传达到了他的耳中。
思念若有实质，启垣则已被其淹没。他听到无数人的声音萦绕于耳，光芒包裹着他，令他感觉到久违的温暖。
在光芒中，一道身影化形，出现在他面前，那是褚子衿的样貌。
直到这时启垣才终于明白，为什么褚子衿的意识能被重塑，且随着时间愈发清晰——是这些人的祈祷和思念留住了他，只要这些人还在牵挂，自己神魂中就始终留有褚子衿的存在。
就像很久之前临麒种下情蛊，说到底也是将那份记忆留存于灵魂深处，哪怕转世成其他人也要找到记忆里的那个人，最终执念扭曲成了诅咒。
因果循环，没想到自己也尝到了被困于回忆的痛苦。
启垣伸手，触碰由念与愿构筑成的虚幻之形，虚影化作光芒没入他的身体，他识海中褚子衿的记忆变得更加完整，褚子衿其人的存在得以补全。
“那些声音，不是还没有听到吗。”
临麒最后的道别回响在耳边，提醒着他，当初为何违逆天道，宁愿到下界与魔族同行、亲眼见证那些愿望，也不想端坐高位，做个目明却耳聋的人。
他今天才明白，为何过去那些声音无法传达——原来天门早就隔绝了世人的心声，若非这次愿力足够强烈，跨越了时间，他也不可能听到。
留在此间的时间没能消除他对天道的质疑，反倒叫他看清了世人的觉悟。
这次他不会再让这份愿望落空。
“还想见他吗。”他在心中对褚子衿的意识说。
“我要回去和他道别，让他放下执念。”
“不。我是说，你想要和他重逢吗。”
即使荀先在最后一刻说了不复相见的话，可他的思念却传达给了褚子衿的意识，叫嚣着荀先真实的想法。如果重来一次，褚子衿还是会选择与他相见。
在他开口之前，启垣已经感知到了他的回答，他说：“你们的愿望，会实现的。”
在做出这个决定后，他觉得有些解脱。
褚子衿：“你要做什么？”
“等观虚镜的因果足够，我会回到之前的时间点，将我的意识彻彻底底地抹除。届时神魂中只有你褚子衿的记忆，你带着神魂，回到你的身体里，和他重逢，不要再回来。”
“但是这样做，你就会——”
“这就是我的愿望。”
时光真的改变了他，曾经最讨厌别人为自己牺牲，现在却要出和临麒相似的选择。
启垣的笑容疲惫而释然：“于我而言，漫长的生命，毫无意义的坚守，只是种折磨。”
“就当是帮我一个忙吧，替我活得自由点。”
作者有话说第95章 千年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