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棋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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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已经复位的伺辰星君启垣站在南天门之前，看着座座与千年前并无二致的玉宇琼楼，有一瞬的迷茫。
前世种种都还历历在目，千年情劫仿佛只是一场梦。
如今梦醒，却还有许多疑点未解。
临麒君最终为何做出那样的决定？荀先所说见过自己又是怎么回事？
以及……启垣看着手中的观虚镜，这是积原的法宝，为何会流落到一个凡人身上？
再仔细回想一下，积原虽然游离于整个迷局之外，最终这场破局之战中却处处体现了他的手笔。
看来要想解开疑惑，必须得去问问自己这位好友。
启垣跨过南天门，在入门那一刻，身上素衣袍变成了月白色，上有霞纹飞鹤之样式，头戴星冠，脚踏朱履，是他身为仙君时的装束。
荀先给他的发带，也作为他装束的一部分，将他的长发束起。
启垣对自己的外观变化并不上心，他快步走过仙官们的宫殿，朝着记忆里的地方走去，而好事的仙鹤们已经把他归来的消息传遍了天庭，不多时，路上就出现了第一个拦路之人。
同为五炁真君的荧惑星君散融挡住他的去路，道：“没想到你还能回来。”
“千年不见，没想到你也依旧毫无长进。”启垣面无表情地说。
“你！”
“让开。要打要闹我之后有的是时间奉陪，现在，给我让开。”
散融一直以为，当年因为自己的提议天帝才贬罚启垣下凡轮回，历经情劫，启垣应当是十分恨他，回来第一件事应该是找他算账。
但当启垣目不斜视地与自己擦肩而过时，他不知为何十分不甘，甚至比启垣这个被罚者还要怨恨，他在背后恨恨道：“你这个叛徒。”
启垣没有理他，一路沿着紫微大道的中轴线走，无视其他仙官和侍女怪异的目光，来到了积原的宫殿。
他深吸一口气，一脚踹开了大门。
玉宇金楼，满室霞光，却不见一道人影。
窗边，玉案上的书卷随风哗啦啦吹起，他走进门，拿起两张纸翻看了一会儿，便一把抄起余下所有纸张，朝云亭跑去。
云亭还在原来的位置，亭子中央的石桌上摆放着棋盘，黑白胜负已分。积原也像从前一样，一只腿搭在栏杆上，一只腿垂下，斜斜躺在美人靠上，闭目小憩。
启垣走到他旁边，见他居然还有闲情逸致睡觉，居高临下地把纸张全散在他身上。
积原被劈头盖脸的纸张砸醒，狼狈地坐起身，一边挥手一边叫道：“哎干什么干什么！”
但他当他看到至交好友时隔千年再度出现在他面前时，浑身像被定住了一样，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过了良久才终于确认这不是梦。
千言万语最终化作一句：“你回来了。”
启垣也轻声道：“……好久不见。”
积原依旧是熟悉的样子，眼角因天生向下垂，显得有些慵懒和轻浮，似乎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优哉游哉地度日。
但只有启垣知道自己这个好友有多害怕孤独。
他在美人靠旁边坐下，看了一眼棋盘，道：“你的一盘好棋下完了，不打算给我这个棋子讲讲？”
过去他们常在此弈棋，启垣虽然对落子过目不忘，但积原总是更胜一筹。
积原转头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你在下界的时候脾气可比现在好多了。”
“我没印象了。”
“好好。”积原没脾气地把散落在地上的纸张全捡起来，叠在一块正了正，问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你最后在雷劫里不都快悟道了嘛。”
手中的纸上赫然记录着伺辰星君在人界每一世的命运，这都是积原找司命星君讨来的。
启垣道：“在下届的时候，你和临麒都聊了什么。”
积原小声嘟哝道：“不知道还以为你吃醋了……”见启垣皱起了眉，积原连忙举起手道歉：“我开玩笑的，这件事说来话长。”
千年前，神魔之争由魔族挑起。
启垣虽为仙官，却离经叛道，对天道产生了动摇，自甘堕落为魔尊的入幕之宾。
挚友积原向来闲散，不喜纷争，他阻止不了启垣的决定，避世地躲在自己的宫殿里。
但当天帝命他追拿叛徒时，他还是来到了魔君殿。
那时他对启垣说：“天帝派我来你抓你，但你知道的，我这人最怕麻烦。你且让我在你这躲躲懒，时间一到我自会回去复命，说我努力了，但失败了。”启垣知道他与世无争的性子，便让魔尊收留了他。
但正如褚子衿在幻境回忆里看到的那样，积原此行既不为复命，也不是躲懒，他是想告诉魔尊，如果神魔之争继续发展下去，结局会是怎样。
积原道：“总之，我用观虚镜给他看了未来。”
“他到底看到了什么？”
“我不知道，他自己进去的。但我大概能想到他看到了什么。”
积原顿了一下，道：“我是天帝之子，父亲曾带我去见过，那位天尊。”
“天尊与天地同寿，初时掌管世间万物，直至他判辨清浊，分开混沌之后陷入了沉睡。父亲本打算在魔族侵入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时，唤醒天尊，借用他的力量让一切重回混沌，只留下天界。”
启垣：“……你是说临麒看到的就是这个结局，一切归寂于无？”
积原点了点头：“至少一定看到了他无法接受的事。”
也许是整个魔族灰飞烟灭，也许是启垣受到牵连，总之，魔尊相信自己的判断，所以他思考良久，和积原做了一个交易。
“魔族已无法停下征战脚步，若要阻止大战，只能以魔族战败为由。他舍弃了理性和部分记忆，把自己变成了一个狂妄又暴戾只遵从本能的魔物，结果自然在最终决战中失败。魔族退回了混沌，他最后的结局是自爆。神魂散得满都是，捡了好几天才捡完封起来，还有部分散到魔界，收不回来了。”
启垣掌心攥紧，显然从这番轻描淡写的描述中想象到了临麒凄惨的下场。
本以为感情已在那段囚禁时光中消磨，可如果临麒这么做是为了……
“看你表情，已经想明白他留给你的后路了吧。”积原耸了耸肩。“老套地说，他当时是故意那么对你，想通过那种方式保护你。只要你怨恨他，和他撇清关系，就能在回到天界后不受牵连。”
启垣的表情隐在阴影中，指尖深深攥进掌心：“谁要他这么做……”
“可也确实有用。我们找到你的时候，你那副惨样，连散融都吓了一跳，他本来是专程跑去看你笑话呢。”
在魔君殿最后的那段日子，启垣其实已经记不大清了。
他被魔尊囚禁、泄|欲，深陷痛苦与怀疑之中，直到被带回天界接受审判，记忆都是模糊的。
只记得在紫微大殿上，许多模糊的人影立在远处，高高在上审视着他的狼狈，那些目光或惊诧、或同情、或幸灾乐祸。
他本是最不在意他人目光和想法，但在那一刻也忍不住心想，当初不顾一切到下界追随魔尊，却落得这般下场，真是讽刺。
部分同僚见他饱受折磨，认为他是受魔族蛊惑，也是受害者，可从轻处置。也有不少人认为他叛逃天界在先，理应受重罚。
启垣设想过各种结局，早就对自己的下场不感兴趣了。但他还记得，一向远离纷争的挚友是如何替自己辩解、争取。
而他当时心想，自己身中情蛊，再怎么施救，也是徒劳。
于是他说出了情蛊一事，希望尽早获罚。好友不得已，当众揭露了真相：那蛊毒真正影响的是魔尊，启垣随时能从中抽身。
可想启垣当时的震惊。
震惊之余，他也逐渐开始意识到，整件事好友的参与比他想象的要深。
“你那时别吭声不就没事了嘛，突然自曝，害我差点乱了手脚，散融就等着抓你把柄，你还上赶着送证据，说你和魔尊有染。”
积原越想越生气，不住摇头：“本来施蛊也是你那位魔尊大人的计划之一，他害怕自己理智尽失后会伤到你，呃，虽然好像，还是把你弄得挺惨。”
听到这里，一直沉默的启垣突然道了声：“谢谢。”
积原坐直了身子：“千万别说谢。这是我和临麒的交易，他主导一场魔族的败局，换我保全你的性命。”末了他又小声道：“虽然就算他什么也不做我也会救你……”
启垣闭上眼睛。
“我不想别人打着为我好的名义做出牺牲。”
积原怔了一下，低声道：“看你最后一世的选择，我还以为你转性了呢，看来这千年情劫还是没对你有什么影响。”
他眼中闪过一丝落寞，不过很快掩饰了过去，摆了摆手道：“也罢，接着说之后的事情。”
在情蛊真相揭露后，天帝也适时想起魔尊神魂还有部分流落在外，无法回收。
“魔尊的神魂上附有情蛊的诅咒，你若出现在人间，他必会有所感应，前来寻你。司命星君虽不能控制魔尊残魂的命格，却能左右你的命运。天帝不顾可能出现的人魔纷乱，命你到人界轮回，生生世世与魔尊厮杀，不让他有机会壮大势力，再攻到天界上来。”
说到这里，积原有些不甘：“我无法让父亲收回成命。而那场神魔之战过后，天界损失惨重，父亲将天门关上，神官不可到下界去，彻底断了我救你的路子。”
“但我没放弃，软磨硬泡找司命星君借来你的命格。研究了许久，发现那魔尊对你真是痴情，每一世都心甘情愿为你去死，该说是情蛊厉害，还是他比较厉害呢。”
启垣默不作声。
“然后我想到，既然情蛊的诅咒附着在临麒君残魂之中，那只要将诅咒消除，神魂也能被超度了吧。”
启垣道：“此蛊无解。”
“是，无解。可最后的结果是，那个叫荀先的人类做到了。”
这就是启垣最不解的地方，他更不明白荀先为什么口口声声说见过他，而他却毫无印象。
“你到底对荀先做了什么？”他问道。
说到这，积原有些犹豫：“说来你可能不信……我其实也不知道。”
“……？”
“听我说完，我当时想到了一些破坏情蛊的办法，可我既没法干涉下界，也不能保证破坏成功，实在苦闷，我就想了个损招，想办法把观虚镜丢到了昆仑台下面，这样就有理由下界去取了。”
昆仑台由司命星君负责看守，是天门关闭后唯一连接天地两界的出入口，可凭此洞观世间。
启垣：“……”
“但观虚镜意外落进一个凡人的身体里，他的命格被改变了。”
观虚镜，每千年方可累积足够的因果报业，从镜中窥见持镜者最想看到的过去或未来，并开启去往某个节点的路。
“那个叫程似罗的凡人受它影响，连接起了过去和未来诸多因果，任何与他有接触的人，命格都会发生变化，甚至断了命线的人，也可获得生的转机。”
“我知道这可能是破解死局的唯一机会，便委托司命将这个凡人引上仙途。司命见他命格奇异，以为是我想让他飞升，收做小徒呢。”
属于褚子衿的记忆突然出现在脑中，启垣想起来了，那个程似罗明明天赋一般，却因一位老道的预言，被家人送上北极仙门，想来便是那时改了命格。
“然后他果然和你有了交集，我看到，你和魔尊的命运发生了错位。魔尊的转世应该是想起来了你这个本尊，诅咒自那时发作，他体内的残魂认定了本尊，可他偏偏又喜欢上了你的转世，两种意念拉扯，最终他的意志更胜一筹，才将残魂驱逐。”
“不对。”随着更多记忆细节涌上来，启垣突然察觉到一丝违和：“那个叫荀先的人类说他少时见过我。”
他指了指自己的发带：“他说这是我给他的东西，可我并无印象。”
“大概是他体内属于临麒的记忆苏醒，导致记忆错乱了吧。”积原观察着他的脸色，不动声色地将话题带过：“所以，临麒君是真的没了，他最后的记忆、执念，都被那个叫荀先的人类当成心魔除掉了。”
启垣果然被转移了注意，语气轻颤道：“他当真已经……不存在了？”
“身死魂灭。不过留下了这个。”
积原将掌心摊开，有一团黯淡的光晕在其上浮动。
“这本是他的理性之格，撑到如今也只剩下这最后一道微弱残影了……他留下这个，是想和你作最后的道别。”
作者有话说第93章 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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