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历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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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体醒来，第一眼目光落在荀先身上；第二眼，他回望人间四海，心感沧海桑田；最后，他抬头上望，看向了天幕中央还未完全消散的漩涡。
如流萤般的灵光不断没入他的身体，让他从虚幻之影逐渐变得更清晰。
他感知着世间一切变化，如同大梦初醒。而随着记忆复苏，他终于想起了自己究竟是谁。
五焏星君之一，北方伺辰星君，启垣。
数千年前，启垣因背叛天界遭受贬斥，天帝命他以轮回之身永世驱逐魔尊残魂，直到残魂彻底消散方可重新归位，以此来赎罪。
正如他流落凡间前听到天帝的那句谶语，情劫三千为缘起，杀身成仁以证道。此后这数千年时光里他的命运和魔尊紧密联系在了一起，纠缠、厮杀，无止无休，直到这一世终于出现转机——
荀先通过心魔继承的魔尊之力中寄宿着临麒君的意志和残魂，当荀先驱逐心魔时，残魂也因此驱散，所以启垣才能解除封印，重现真身。
这也意味着千年劫数已尽，他的罪孽已清。
“……原来如此。”
荀先：“你是谁？褚子衿的魂魄在哪儿！”
心魔被驱逐以后，临麒君的意识再也影响不到他，面对这张昔日怀念的脸，他已经再无其他念想，只想知道借由褚子衿身体现形的这个人，究竟和褚子衿有什么关系。
听此质问，启垣有些不解，他微微偏头对荀先道：“本君乃北方伺辰星君，褚子衿的魂魄……不就在你的眼前？”
陆续醒来的众人从坑底爬起，都震惊地看着真神仙的出现，二长老似乎也想冲上去问个清楚，但竹老拉住了他，对他迟疑地摇了摇头。
启垣的回答令荀先如遭雷劈。短暂的惊异过后，怀揣着一丝期盼，又有失而复得的喜悦，试探道：“你是……师尊？”
启垣平静道：“是，却也不是。”
经历如此大悲大喜，荀先的精神已经濒临崩溃，再经受不起一点折腾，他焦躁万分：“那褚子衿的魂魄到底在哪儿？你为什么会从他的身体里出现！”
仙人看着他，那眼神中的怜悯不止是对荀先，更是一种对凡尘无知者的垂怜。
“在你眼前的即是本君真身，你口中的褚子衿只不过是本君在凡间历劫时的一道投影。他的记忆，他诸多前世的记忆，都在本君脑中，但对本君而言，这些记忆并不真切。”
“大概就像你们凡人做梦，梦醒了，多少还记得梦里的内容，可却不会把梦当真。至于梦中的自己，终归非实。”
他的话轻飘飘落在荀先耳中，却像宣判对死囚行刑一般，刺耳无比。
褚子衿的魂魄已不再是“褚子衿”，“褚子衿”仅作为梦中的记忆活在他人的灵魂之中——即就是眼前这个人，鸠占鹊巢般夺走了褚子衿的存在，然后又舍弃了褚子衿的一切。
荀先怎样也不能接受这个说法，冲动之下对仙人发起攻击，不管不顾地声讨：“把师尊还给我！”
仙人蹙起好看的眉：“你听不懂么？他只是一道投影，不可能再被分离出来了，本君没有义务满足你的幻想。”
说罢，世间最为精纯的水系灵力经由他手中的含霜释放出，化作数千道美轮美奂的冰凌花朝荀先袭去，没放过他身上任何一个死角。荀先身上的魔息暴涨开，一瞬间吞噬了所有近身的冰花。
然而还是有几道没来得及化解的攻击落在了荀先的身上。荀先向后踉跄了两步，被中伤的地方血流不止，血迹落在地面汇成浅洼，虽不致命，却让他一下如冷水兜头，停了下来。
仙人似乎也不太适应自己的力量，若有所思地收起手，然后表情冷硬地说：“本君不想伤人，莫再动手了。”
褚子衿从没有真正伤害过他。就算眼前这个人有师尊的记忆，他也终究不是师尊。
荀先心中最后一丝侥幸破灭了，他多希望这只是一个玩笑，师尊生他的气，要惩罚他，所以才不与他相认。即便如此，只要师尊能安然无恙地活着，他也愿意承受任何痛苦。
可现实是师尊彻底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荀先被心魔蒙蔽时不得不找寻的人。
现在人找到了，他真正最珍视的人却回不来了。荀先只觉得这荒唐无比的结局才是天道对他真正的惩罚。
“为什么……”荀先胸腔中所有愤懑都化成了不解，一种对自身、对命运的不解，他茫然地看着眼前的神，像个被难题困住的孩子：“为什么当初要救我……”
这是他最初的问题，如今却也成了他最后的疑问。
“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让我去找你，如果没有你，我就不会遇见师尊，师尊也不会死……”
“我何时见过你。”启垣否定了荀先的提问，平静道：“情劫三千缘起，又止于缘灭，他生命中必会遭受此劫，因为这是他的命格，也是我的劫难。”
荀先从胸口扯去一条发带，甩了出去：“这是你的东西，我少时见过你！”
发带轻飘飘飘落在掌心，启垣看着这条水色装饰，眉头蹙起，“你从何处得到此物。”
荀先没有回答，他仔细回想自己和面前之人初遇的场景。
恍惚中，他忽地忆起，那时这个人的眼神，似乎和现在截然不同。
荀先脑中一片混乱，觉得自己所坚持的一切好像都变得虚幻了起来。
天地间的灵光仍在不断没入仙人的身躯，眼见他的灵体越来越充实，也越来越轻盈，二长老再忍不住了，他不顾竹老的阻拦，来到仙人面前，颤抖地伸出手问：“子衿，你还记得师尊吗……”
褚子衿毕竟是二长老一手带大，若论起养育之恩，应当和爱恋之情一样足以影响灵魂，可仙人的表现依旧有些平淡，他道：“本君说了，褚子衿的意识已经不存在了。”
二长老仿佛一下苍老了许多，他颓然地垂下手。这一刻他和荀先一样，感受到了深深的无力。
“子衿就这样，就这样不存在了吗……”他像是问仙人，又像是在自问。
仙人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辨别的情绪，他再次抬头望向天边。
“世间几人真得鹿，不知终日梦为鱼，诸位于我仅是过客。“末了，他似乎很不习惯地劝慰了一句：“你就将他看作于今日飞升了吧。”
斩断一切世俗欲望，追求飞升是每个修真之人的愿望，自天门关上后再也没人能实现。如果真是飞升，二长老本该高兴，可他却为那一句过客伤透了心。
启垣没有更多耐心与这一世的人相怀念了，他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去确认。
他将目光落于站在一旁，同样震惊又伤感的程似罗身上，眉头轻蹙，似在思考。
这股熟悉的气息，难道是……
程似罗有些紧张地和启垣对视，下一刻，他看到仙人隔着虚空做了个取物的动作，紧接着自己浑身一僵，眼睁睁看着一个由灵识构成的圆镜从自己身体中脱离，缓缓飘于仙人手中。
当它离体后，程似罗明显感觉自己周身发生了一些难以言喻的变化，那种感觉就好像一个一直习惯在陆地上行走的人突然不受大地的束缚，漂浮于空中，他受不了这种失重感，眼前一阵发晕，昏了过去。
启垣将这物件置于掌心仔细端详，小声自语道：“果然是那家伙留下的。”
于心鉴警惕万分地守着程似罗，毫不畏惧地对仙人质问道：“你做了什么？！”
“只是物归原主罢了，不会要了他的命的。”
这时，启垣的灵体荡出一层波纹，泛起瑰丽的色彩，如同神谕昭示。他嘴角竟翘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自嘲般说道：“看来他们以为我功成名遂了。”
他最后一次面向荀先，神色有些缓和，像在怀念：“临麒的那点魂魄已经被你消耗了，从今往后，你不会再受情蛊控制。”
“什么情蛊，我只要师尊，你把他还给我……”仿佛预感到了他要离开，荀先执拗地讨要着，像溺水之人抱紧浮木，语气甚至有些哀求，“师尊，你清醒过来，别走……”
可仙人并未理会他，随着最后一抹荧光自褚子衿胸口脱离、进入灵体，仙人的力量彻底恢复。
他看向天幕中央越来越小的漩涡，知道时间到了。
伴着风中清音与月光清明，他的身体开始缓缓上升，朝着天边那轮明月飞去。
灵体飞升引来天地异象，山林间躲藏的、海中沉眠的，空中滞留的世间灵物纷纷朝着仙人的方向稽首。柔和的光晕包裹着灵体，流光溢彩，像有无数簇拥着的仙鹤乘着他飞走。
地面上的幸存者们都停下手中动作，朝着仙人飞升的方向看去。
然而对于荀先而言，这一切只是宣告他少时的梦醒了，现实的噩梦开始了。
他立刻追上去，追赶那轮“明月”，可受到天地异象的影响，他与仙人之间始终隔着遥远的距离，无法接近。
亲手毁除心魔之后，临麒君留下的力量也被削减，荀先已经无法再动用空间之法，尽管如此，他还是穷尽人类的极限追到万仞高空，来到了天幕漩涡的中心，在那一星瑰丽光芒的面前，仙人正等待着天门为他开启。
不能让他走，不能让他就这样‘带走’褚子衿！
荀先孤注一掷，用魔息将灵体周围的空间封锁，企图留住他。
然而一束天光从漩涡中洒下，所有黑暗的魔息顿时消散。
这道光的后面正是隔绝天人两界的门扉，仙人的身体轻松越过，荀先却像被一双无形巨手压住，再也无法上升。
他不顾七窍流血，伸手去挽留，然而手却从仙人的灵体中穿过，如水中倒影，猴子捞月，什么也抓不住。
荀先怔怔看着自己的掌心，那里连一丝余温也没有。
“你已经从轮回中解脱，从此活得自由些吧。”在彻底消失前，启垣如是说道。
荀先感觉那双无形的巨手将他狠狠一推，他的身体向后倒下，在层云中一层一层坠落。
天幕尽头，半睁着的巨眼漩涡彻底关闭，一切恢复如初。
今夜过后，世间只留下了北极仙门褚子衿月夜飞升的传说，可他真正去了哪里，除了那些见证者，大概没人能弄明白了。
作者有话说第92章 历劫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