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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心声 ...

  •   白酒入口辛辣,荀先皱了皱眉。

      虽然他饮得很豪迈,实际却是个一杯倒。因为醉倒的时候什么也记不得,只遵从本心做事,所以他从不喜欢在人前喝酒。

      这次的酒更烈,不过几息之间,酒劲儿上来了,荀先也开始犯晕,眼前模模糊糊一片。

      “荀先,荀先?”他听见褚子衿在呼唤他。

      荀先用两只手固定住褚子衿的脸,才勉强看清眼前的重重叠影。借着迷蒙的状态,他继续上次从陵殿出来后没能说完的话。

      他说:“除夕那晚过后,我其实……后悔了。”

      褚子衿的瞳孔因为错愕微微放大。

      从来只有荀先追着问褚子衿是不是后悔,褚子衿不曾想过有一天荀先也会丧气地妥协。

      “我不想离开,我也不想骗你,你是第一个对我好的人,我也想对你好。”

      “可每次我想告诉你的时候,好像有别的声音在我脑子里说话,那个声音也是‘我’,‘我’让我去找另一个人,我没法抗拒‘我’自己……”荀先越说越混乱,最后说不下去了,头疼到用拳头捶打自己的脑袋。

      褚子衿赶紧拉住荀先的手腕,停止他的自残行为,惊疑不定地问:“你还记得心魔是什么时候出现吗?”

      在荀先视线里的褚子衿摇摇晃晃,其实是他自己的脑袋在摇晃,他用力晃了晃头,反问:“什么心魔?”

      褚子衿心中疑窦丛生。
      荀先总说他身后那道黑影是心魔,可听他现在的描述,这似乎根本就不像他自己的意识。

      “你说你想要找到某个人,那是你的执念,你还记得吗?”

      荀先眼前开始模糊,他一口气喝了太多烈酒,醉得快,晕得也快,说这些话已经用尽了全部力气,小声到褚子衿要贴近他的耳朵才能听清他的话。

      他说:“师尊,我不想找别人,你难道不知道,我一直心悦的人是……你……”

      说完,手边的酒杯骨碌碌滚到桌子边缘,掉到地上,啪啦一声摔碎了。

      荀先扑通倒在桌子上,彻底酒醉不醒。

      留下褚子衿一人站在原地,心口砰砰直跳,脑中一团乱麻。

      说什么心悦……简直是,简直是……

      褚子衿搜肠刮肚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形容来给荀先定罪,反倒是越想越觉得脸上发烫。

      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已经不算以下犯上了,这就是最直白的示好。

      褚子衿记得荀先上次喝醉还是数年前下山的时候,突然闯进褚子衿的房间,一边嘟囔着‘不喜欢你’一边往他脖子上蹭,让褚子衿好一段时间都怀疑徒弟是被自己逼得太紧,压力太大。

      虽然事后荀先完全不记得自己干了什么,褚子衿也就再没细问,但这次不一样……就算荀先醒来什么都不记得,褚子衿又怎能当作无事发生?

      这是到底是荀先的真实想法,还是酒后的胡言乱语?他为什么突然对自己说这些,如果荀先那强烈的执念不是自愿,那究竟是……

      电光石火间,褚子衿忽然抓住了那条若隐若现的线索,就像最后一块关键拼图被补全,脑中的许多画面重叠在了一起。

      青染死前挣扎的样子还历历在目,黑影从她体内钻出,宛如剔除跗骨之毒,和荀先的心魔何其相似。而在她生命最后一刻展露出的神情不是憎恨,而是恍如恋慕。

      幻境回忆中,临麒君宁愿牺牲自己也要保全仙君,却在做出一切决定前首先对仙君种下钟情蛊。

      褚子衿突然有了一个可怕却又合理的猜测。

      如果这蛊毒打从一开始就被做了手脚,致使施蛊人反倒就是中蛊者呢?

      所以青染才会有那样的神情,所以临麒君才能瞒过所有人——甚至仙君本人——让所有人误以为他对仙君并无情意,只为施术控制。
      实际那时的他已经得知往后千年因果,决定放弃理智,牺牲自己。他下的情蛊不是为了困住仙君,而是对自己的束缚。

      荀先可以继承历代魔尊的力量,那便极有可能和临麒君存在某种紧密关联,荀先着了魔似的要找到某个人……也许他要找的就是那位仙君,而他的执念正是源自情蛊。

      至于情蛊要如何保证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灵魂永远忠诚?

      ——看青染死前的样子就能知道。她那时已经发现自己反中情蛊,极力与蛊毒对抗,却遭到了反噬,被自己的影子吞没。

      荀先身后的黑影岂止是心魔,更是情蛊的诅咒。它能改变荀先的意识,也能在他觉醒过来后将其摧毁。

      如此推测下去,荀先种种不合理的行为都得到了解释。

      褚子衿看着醉酒的荀先无知无觉地倒在桌子上,陷入深沉睡梦,脸上是久违的放松。他轻轻伸出手,扶住荀先的后背,托住膝弯,学着荀先的做法将他抱起,安置在床榻上。

      如果荀先完全被心魔控制,实施了计划,见到了那个“最想见”的人会怎么样?他还能保留自我意识吗,还会记得……他今夜说过的话吗。

      褚子衿甚至不愿去想那个可能性。

      然而清醒时的荀先被心魔控制,贸然告知真相可能会招致心魔的反噬,适得其反。

      为今之计只有找到解除情蛊的方法,然后想办法阻止荀先的计划。

      褚子衿转头,看向门外的远处,那只能看到细长影子的通天巨塔。

      为了阻止荀先,必须先弄清楚那上面藏了什么。

      褚子衿看了一眼熟睡的荀先。

      他睡得很沉,没有要醒来的迹象。褚子衿召出含霜,借着夜色掩映,独自一人御剑,赶到了几城之外的通天塔下。

      从下往上看,这座巍峨的建筑已经初具雏形。

      不像一般塔刹那样设计成层层密檐,塔的十层以下都是楼阁式塔身,每层有门窗、平座和栏杆,很是开阔。十层往上每一层之间的间距都不断拉大,塔身也愈来愈收束,而且现在还在不断往上延展,看不到尽头。

      塔下是须弥座式的宏大台基,台基正面有九层云梯,直入正门。

      从远处看,就像一颗根系膨大,生长入天的树。

      今夜是除夕,人族和魔族都没有留守,只有影子一样的混沌魔兵伏在塔内,褚子衿借着身上残留的荀先气息,小心潜伏了进去。

      十层内的楼阁空空荡荡,一览无余,什么都没有。

      再往上空间逐渐缩小,每层还是只有一个平台,外接陡峭的楼梯,没见到任何疑似和荀先图纸相关的机关。

      褚子衿在这里兜兜转转了几圈,一无所获。

      直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街上又传来了吆喝叫卖的声音,新的一年开始了。
      他知道不能再逗留了,只得先回到旧宅。

      今夜发生的一切,对荀先来说只是酒醉后一场迷蒙的梦。可对褚子衿而言,却是黎明前最后的曙光。

      即将揭晓的真相,真相揭示的命运,命运所指向的苦难,在这一切到来之前,褚子衿要为自己和荀先找到一条出路。

      ……

      噼里啪啦,一大早就有人在别人家门口放鞭炮。

      褚子衿站在廊下,出神地看着院子里的红梅,并没有注意到这响亮的动静。

      他还没有想好该怎么面对荀先。

      这真是一件很奇怪的事。他对荀先的感情荀先早就知道,可却受心魔影响无法正视。如今他也知晓了荀先的心意,依旧因情蛊影响不能回应。

      就像两个人心意相通的人之间隔了一道墙。

      宅院外,狼二扔掉手里的火折子,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和小五对视一眼,“看吧,这么响都没把人召来,说明人家还没醒来呢,走吧走吧。”说着转身往回走。

      小五一撇嘴,后退几步,动作利落地翻墙进入宅院。

      狼二赶紧也翻墙追上去:“诶,你小心看到不该看的啊!”

      “师父,我来给你拜年了。”小五哼哧哼哧地跑到正院,一眼就看见站在廊下的褚子衿,兴奋地小跑过去。

      他换了身新的黑色大氅,还是一如既往的毛茸茸,跑起来鼻头粉红粉红的,很是可爱。

      褚子衿愁眉舒展,面色微霁地伸手轻轻扶住他。

      院子另一边,狼二也赶上来了,他喘了两口气,指着小五:“你小子怎么这么能跑……还不赶紧过来……”

      小五立刻扒住褚子衿的腿,躲在他身后,朝狼二哼了一声。

      褚子衿顺手摸了摸小五的头顶,把他牵到自己面前,认真道:“新年快乐。但师父没有钱给你压岁了。”

      小五把手背在身后,扭捏地说:“小五不要压岁钱。就想见见师父。师父,你什么时候回魔界教我读书呀。”

      褚子衿:“还要再等一段时间。”

      小五失望地低下头,这时狼二走了过来,眼疾手快地一把捞走小五,不管小孩的拳打脚踢硬是把人夹到自己腋下,“叫你再乱跑……”然后随口问褚子衿:“尊上呢?”

      “还没醒来。”

      话刚说完,就看见荀先穿着单衣,捂着额头,脚步虚浮地从卧房走出来,“师尊……你去哪儿了……”

      一抬头,和狼家两个大眼小眼面面相觑,无声相对。

      空气仿佛凝固,然后一寸寸碎裂。

      还是狼二最先反应过来,低头转身跑路,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夹着小五就朝门口拔足狂奔。
      一边跑一边声音传来:“你们要想出城溜冰赏梅的话记得早点去人少!”

      最后一个字飘过来的时候他人也没影了,荀先这才脸色转晴。

      褚子衿抢在他开口之前错身进屋,佯装平静地问道:“酒醒了吗?”

      荀先看着褚子衿的背影,总觉得师尊和过去有哪里不一样了,好像语气也有些不自然?

      他一把抓住褚子衿的手腕,有些急切地问:“昨晚我说什么了?”

      他每次喝完就断片,根本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但他可没忘上次下山醉酒之后,褚子衿很长一段时间都避着他。

      不过他记得昨晚喝醉之前,自己被褚子衿感动得一塌糊涂,应该不至于做什么惹他生气的事吧。

      褚子衿倒了杯醒酒茶,塞进荀先手心里。
      “没说什么。你喝完酒打翻了酒杯就醉晕过去了。”他恢复了以往的语气,但并没有抬头与荀先对视。

      若是平常,荀先必定会从褚子衿躲闪的视线中发现一点端倪。但他实在太清楚自己那半斤八两的水平,在褚子衿说完之后他只觉得尴尬丢人,一边庆幸师尊没生气,一边仓促喝了杯茶转移话题:“对了,昨天你想去城外看看,狼二既然说要趁早,不如我们现在过去。”

      褚子衿却摇了摇头:“回魔界吧。”
      他需要回魔界查找关于情蛊的资料。

      荀先手中动作一停,想了想,又认真问了一遍:“我当真什么都没说?”

      “没有。”褚子衿继续避开视线,绞尽脑汁后想了一个不太完美的理由:“小五的课还没上完。方才他问起我,何时才能回去。”

      虽然说得是事实,但在这时提出来,总有种拿小孩当挡箭牌的感觉。他在心中默默给小五道歉。

      但荀先依旧很吃这套,立刻被转移了注意。

      “师尊还真是心系徒弟。”他语气中透着一丝幽怨,“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多听听我这个徒弟的意见?”荀先起身拉住褚子衿的手,大步朝外走,“你是来放松休息的,没有本座的允许,谁都不能打扰你。”

      褚子衿由着他把自己一路牵到了城外。

      隆冬的北境空气干冷,气温很低,宽阔的河道表面结了一层厚厚的冰,人踩在上面蹦跳都不碍事,是以每年城内的人都会到冰上玩耍。

      刚出清晨,河道上就聚了不少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换上冰刀鞋,在冰面上嬉戏轮滑,热闹的人声和两岸盛放的红梅相呼应,很是热烈。

      欣赏了一会儿美景,荀先不知从哪儿变出了一双冰刀,说:“师尊可要试试?凡间的玩法,可比御剑简单多了。”

      本以为会在褚子衿那看到有趣的反应,但没想到褚子衿居然心不在焉地应道:“好。”

      说罢将那东西踩在脚下,逃也似的往前走。结果自然是向前滑倒。

      还好荀先眼疾手快地扶住他,不然褚仙尊今日就要失仪了。

      荀先拉着他坐在岸边的大石头上,自己则半膝跪下,一手托起褚子衿的小腿,一手拿着冰刀朝足底比划。

      “师尊,你今日怎么这么冒失。”荀先小心把皮带套在褚子衿的鞋上,抬头取笑他。

      在冬日的暖阳照耀下,荀先的笑容明晃晃的,就像他身后被雪映衬的红梅一样,令人眼前一亮,褚子衿一时有些看呆。

      很久没看到荀先这么笑了,即便不喜欢以貌取人的褚仙尊也不得不承认,荀先这张脸实在是太占便宜。

      他真的很喜欢看荀先冲自己笑。

      “好了。慢慢站起来。”荀先起身,朝他伸出手。

      褚子衿把手搭在荀先的掌心,小心地站起来。荀先收回手,褚子衿尝试着向前走几步找回平衡感,可脚底的方向像是不受控制一般,害他略微踉跄了两步。

      荀先在他前面,早有准备地再次伸出手,稳当当地接住他。

      荀先好像很享受这个过程,有点恶趣味地说:“站稳了吗。那我要放手了,师尊。”

      褚子衿突然觉得心中一颤。

      昨晚还没有这样深刻的感受,但只有在这种种平凡的相处中,他才明白,荀先之于他意味着什么。

      “别松手。”褚子衿突然紧紧抓住他的胳膊。

      冰雪消融的声音、无数人的嬉笑声似乎都远去了,这一刻荀先只能听进去褚子衿贴近他的心跳声。

      荀先没说错,对于能御剑飞行的人来说,冰面行走只需几下就能找到感觉适应,可褚子衿一直没放手,荀先也一直没松手。

      就这样慢慢走到对岸,谁也没有选择放开,好像忘了似的。但两个大男人,尤其是这样气质不凡的两个成年人在岸边互相拉扯,着实有些显眼。

      “两位来得挺早啊。”突然插进来一道熟人的声音,打破僵局,两人不约而同地松开手。

      褚子衿再次坐在石块上,荀先帮他将冰刀解下,随手扔在草丛里,然后和褚子衿一个看天,一个看地。

      狼二毫无察觉,语气正常地和他们打招呼:“怎么样尊上,这边景致不错吧?”

      荀先:“景好,人吵。”

      他的表情说不上和善,狼二被他瞪了一会儿,再次意识到自己来得不是时候。

      心里直呼要命,狼二尴尬地放下手,讪讪道:“呃,既然如此,两位慢慢欣赏,我就不打扰了。”

      他掉头走开,但被他一打岔,方才的暧昧气氛荡然无存,荀先说不上遗憾还是松口气。

      褚子衿率先打破平静,看着回城的方向,说:“快到正午了,先回去吧。”

      荀先:“还是想回魔界?”

      褚子衿心态有了些许变化,他摇了摇头:“我想……在北境四处走走。”

      荀先二话不说答应了。

      之后一整个月,他们在北境诸城游玩。

      他从小在市井长大,不论是行走街巷还是游历河山,都能找到最有价值游览的地方。

      褚子衿少有机会下山,这一路所见的风景,遇到的人事,都成了他最宝贵的回忆。

      这应该是二人过得最无忧无虑的一段日子了。短暂地抛却了身份、责任,甚至是执念带来的苦涩,享受难得的休息,尽情体会世间繁华之景。

      直到他们来到北境至东的边陲之地,划给蛇族的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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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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