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新年 ...
-
荀先带着褚子衿穿行空间，直接来到了北冥城门口。
他没对刚才送马车的事发表任何意见，褚子衿奇怪问道：“马车的事……你不介意吗？”
荀先：“你执意要送，我拦着做什么。”
其实他断断续续听到了褚子衿与那夫妇二人的谈话，再看褚子衿神情释然，他知道不论褚子衿有何心结，已经被开解了不少。
一辆马车的人情换褚子衿安心，他又怎么会介意。
他们来到城下，守卫一见荀先，二话不说跪地行礼，齐声道：“见过城主——”
城门缓缓打开，北冥城的景色如展开画卷一般在褚子衿眼前缓缓铺开。
“我之前视察的时候就待在这里，他们习惯这么称呼了。”荀先神色自若地对褚子衿解释道。
——荀先坐镇北冥城时，其他亲族和原本的城主都不敢自称主位，再加上他一直在整肃人魔关系，对一些闹事起冲突的魔族严惩不怠，在一些民众中很有威望，久而久之人们都称呼他为城主。
虽然他说得轻描淡写，但褚子衿能察觉出他心情不错。
褚子衿有些失笑，觉得从这一刻的荀先身上找到了绝境巅那个灵动飞扬少年的影子。
想起方才李游远夫妇的话，他忽然觉得眼前看似简单的日常也变得珍贵了起来。
此前他一直在思索怎么阻止荀先，却忘了荀先带他出来游玩的初心是想和他一起过新年。既然荀先已经尝试修复他们的关系，难道他又要与之错过吗？
想清楚这一点，褚子衿感觉心中的重担暂且放下了。
他重新将目光投入眼前的长街和闹市，心境已然不同。
如今的北境确实比几个月前热闹了不少，街边挂满了花灯，每户屋檐下都悬挂着红灯笼，红火而热烈。
荀先推行的新策成果斐然，今时今日的北境人魔并存，酒肆街巷随处可见魔族千奇百怪的身形。魔族们学习人类的知识，如何劳作，如何创造，在这片土地上与人类相安无事。
荀先带着褚子衿朝着城中心的城主府慢慢走去。一路上不少人认出了荀先，大多数民众远远注视行个礼，但也有格外热情的，主动上前跟他打招呼。
“好些天不见，城主这是打哪儿去？”路过某个客栈时，之前受过荀先恩惠的老板笑着招呼道。
荀先并未回话，可这位北境人不介意。他跑回柜台前的酒架，取出一坛两拳大的酒罐，不由分说地塞进了荀先手里。
“自家酿的老白干，城主拿去尝尝？”
荀先单手抬起釉罐，端详了一会儿，倒是没有拒绝。
荀先和人类的相处模式着实有些出乎褚子衿的意料，他还以为魔尊到哪儿都是那副高高在上，睥睨众生的样子。
他眼神藏不住心思，荀先立刻知道他在想什么，解释道：“我本就是市井出身，没什么好奇怪的。”
褚子衿甚少下山，不太了解市井里的生活，问道：“以前也有人送你东西？”
荀先认真回想了一下自己坑蒙拐骗、蹭吃蹭喝的经历，毫不心虚地点了点头。
走进闹市，街边摆满了小贩的摊位，摊位上年味十足，有画糖人、写对联，还有卖窗花和花灯的。
这些都是久不闻世事的褚子衿没见过的东西，他走得很慢，目光饶有兴趣地仔细打量着每一处风景。
荀先也放慢了脚步，跟在他身侧。
走到画糖的摊子，褚子衿停住了脚步。
那个头上包着布巾的老人舀了一勺稀糖，在铁板上作画。他的手极稳，每一笔都干脆利落，细时如游丝，重时似泼墨。
褚子衿专注地看着老者的动作，荀先则一直看着他。
直到老者停笔，拿出竹签抹上糖浆贴在糖画的背面，将其举起，才看出这是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
“十文钱一个，小娃娃，买一个吧。”老者晃了晃手里的糖画，对着一个戴虎头帽的小孩说到。这小孩身后有条牛尾巴——居然是个魔族。
他的母亲长着个牛头，身材健硕，面对孩子的撒娇，表情一狞说了句“没钱！”，小孩便又哭又闹。
然而老者大概没想到，小孩没买的东西，被另一个大人看上了。
他远视不足，等人凑近了眯眼看清来人，立刻诚惶诚恐地低下头：“原来是城主，老头我不收钱了不收钱了。”
荀先随手扔了一串钱，没数，接过糖画就转递给褚子衿。
“……给我的？”
荀先点了点头。
褚子衿有些意外。他确实对糖画的制作感兴趣，可听着旁边的小孩哭闹要糖的声音，怎么想都觉得很别扭。
“这是小孩吃的。”
在他的观念里，大人是不会主动要糖吃的，玩具和糖都是小孩子的特权。
于是他将糖画转赠于哭闹的孩子，安抚道：“吃这个吧。莫再哭了。”
小孩果然一下收住了声，瞪大眼睛看着他。
站在一旁目睹全程的荀先不乐意了。他才不管什么年龄该做什么事这种说法，他对小孩也没有爱护之心，他只知道这是他送给褚子衿的。
“这是本座买的，谁准你擅自送人了。”荀先不高兴道。
褚子衿：“……”
奇怪，方才送出那么大一个马车都没见他说什么，怎么一个小小的糖画反而让他反应这么大。
褚子衿迟钝地思索着。
见他神色懵懂，荀先又突然起了点坏心思，故意板着脸逗他：“你要送人，应该自己买。”
“……可我身无分文。”褚子衿果然一脸为难。
荀先邪气一笑：“那你可以……”
摊主惶恐的视线一直在两人之间来回移动，一直想插话，总算逮到个机会，忙道：“我这还有一个，送给您了！刚才城主给的钱实在太多了，您要不嫌弃，我再给您多做几个。”
荀先：“……”他没能把话说完，面无表情地看了摊主一眼。
摊主摸了摸脖子后面竖起的寒毛：总觉得城主眼神有些幽怨的，是我的错觉吗。
一炷香后，褚子衿手里捧着一大把糖画回到了城主府。
尽管荀先再三强调，这相当于是褚子衿借自己钱买的，要记得还，可褚子衿心里想的却是自己并不知道该怎样赚钱。
……
荀先有一段时间没回北冥城了，头天忙于处理事务，一不注意，下属将一封从岚城寄来的信送到了褚子衿手里。
岚城是魔狼族的封地。信是小五寄来的。
小五听二哥说起褚子衿出入北境的消息，说什么也要给褚老师写封新年祝贺信。
本来，信是没什么问题，但小五在信中还附带了想和褚子衿共度新年的邀请。
褚子衿想着过年，总归是热闹一点好，便对荀先提出这个意见。
荀先当然不乐意。
他的计划就是和褚子衿待在北冥城，一来，他只想和褚子衿单独在一起；二来，再往外走，离通天塔就近了。
他立刻就要否决，但或许是褚子衿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刺到了他，他不想再让师尊有任何不愉快。最终他退而求其次，答应前往岚城，但只能他们两个单独过年。
于是除夕当天，荀先带着褚子衿又辗转穿行到了岚城的门口。
也就是在这里，褚子衿见到了那雄伟而庞大的影子。
当那轮廓初进入他视线时，他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高耸入云，如同一根定海神针，直矗矗立在千里之外，仿佛连接起了遥远天幕与亘古不变的大地。
通天塔。
亲眼所见远比想象震撼得多。荀先究竟是从何时起，动用了多少人力，消耗多少资源才建成这座逼近神造之物，褚子衿根本无从想象。
他沉默地眺望着通天塔的方向，荀先拉过他的手，将他的视线转回自己身上，问：“师尊想问什么。”
褚子衿视线再次瞄向远处：“……那是什么。”
他自然知道那是通天塔，可他必须要问才不会引起荀先怀疑。
荀先的目光仿佛能洞穿他的内心，一眼看破他拙劣的隐瞒。但荀先没有戳破他，语气平静道：“等时机成熟，我自然会告诉师尊一切。现在，暂且相信一下我吧。”
褚子衿在心中无声叹息。
狼二听说魔尊前来的消息，远远带着亲信来城外接侍，他们的出现打断了这片刻的相对无言。
“褚老师！”小五一见到许久未见的褚子衿，兴奋地往他怀里扑。
狼二只瞧了一眼荀先的脸色，立刻胆战心惊地拽着小五的领子往外拉——他差点又要被罚去通天塔拉石头了。
岚城意外地没有北冥城热闹，街上人并不多。
狼二将二人带到城内，他提前派人打扫出一间旧宅，地段热闹，但院子里又比较清净，闹中取静，别有意趣。
“该有的东西都给你们备上了。对了，岚城临近江河，每年这个时节城外的河面都会结一层冻冰，岸边还有好多好看的红梅，大多数居民都去冰上耍了，二位要不要也去试试？”
——怪不得城里显得有些清净。
褚子衿：“好。”
荀先：“不去。”
两人同声说道。
狼二兽耳抖了抖，目光在二人之间逡巡。
褚子衿率先收回了话：“……罢了，明日再去也是一样的。”荀先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狼二附和道：“也是，今天除夕，对人类应该是比较重要的日子吧。那就不打扰你们了。”他识趣地带着小五离开。小五恋恋不舍地挥手道别，心中暗暗握拳：明天我要第一个给褚老师拜年！
人都散开，院子只剩下褚子衿和荀先。
荀先仿佛忘了方才聊起通天塔时的僵硬，恢复笑意，对褚子衿道：“师尊，今夜我们包饺子吧。”
“好。”褚子衿应道。
狼二准备得果然充备，厨房里厨具食材一应俱全，荀先找出面团和肉馅，着手准备。
褚子衿自然是不会包的。他端正站在一旁，看着荀先将手中的面团揉圆搓扁，然后手法娴熟地擀出一张张饺子皮，看得久了，便有些跃跃欲试。
荀先将擀面杖递给他，结果却是惨不忍睹。十指没沾过阳春水的褚子衿动作僵硬生涩，做出来的饺子皮薄厚不均。
如果给他个机会从头学习如何使用这份巧劲，他也许能做得比荀先好。但荀先并没有教他的意思，只是站在一边抿着嘴偷笑，然后默默擀完了所有的面皮。
接着他又开始炫技似的包饺子。褚子衿学着他的动作，慢条斯理地给自己的饺子捏花边。
荀先只看了一眼，就选择先把自己的成品下锅了。
快到子时，一锅热腾腾的饺子终于出锅了，两人坐在贴了窗花的窗子边，围着暖炉，吃年夜饭。
外面有人家在放鞭炮和烟花，伴着小孩和大人们快乐的尖叫，传进宅子里，满是人间烟火气。
荀先看着窗棂外朵朵绽开的绚烂烟花，难得感慨道：“真热闹。”
褚子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眼底倒映出烟花绚丽的光点。
荀先不再看烟花，而是撑着头看着专注的褚子衿，就这样看了一会儿，突然问：“师尊想过归隐吗。”
褚子衿回过神，轻轻摇了摇头。
荀先：“也是，你是褚三长老，怎么会想除了除魔卫道以外的事。”
褚子衿埋头默默夹起一个饺子。
见他没反应，荀先鼓动道：“但现在不一样了。你不用顾忌那么多了。北境这么大，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褚子衿抬头，怀疑地看着荀先：“……你是认真的吗？”
“骗你作甚。”荀先也夹起一个饺子投进嘴里，一边吃一边撑着下巴说：“我可以亲自带你去。”
远处人声鼎沸，近处燃烧的炉火内突然发出噼啪一声，就像是一个讯号，荀先咀嚼的动作突然变慢，任由粘腻的甜味在舌尖弥漫开。
过了良久，久到口中甘味已尽，荀先语气微颤，低声道：“甜的。和当年的味道一样。”
八年前的除夕，荀先还被关在断罪台，褚子衿带着一盘热腾腾的饺子去找他。
荀先一口就吃到了一个糖馅的，又甜又粘牙，褚子衿笑着对他说，这是一锅唯一一颗包了糖的，被你捡到了。
其实那是褚子衿专门给他包的，和其他人的分开煮了，再盛进他的盘子。
褚子衿想用这一口甜终结过往的苦难，让荀先今后的日子过得更幸福一点。
那时荀先说他不记得自己生辰是哪一日，于是褚子衿向他承诺，往后每年除夕就是你的生辰，我们一起过。
也正是那夜，二人决裂，分道扬镳。可这份承诺，褚子衿从未忘过。
方才他包那一个饺子的时候，心念一动，又趁着荀先没注意往里面加了块冰糖，没想到真让荀先吃到了。
往事仿佛还历历在目，那曾是褚子衿最不愿想起的记忆，但如今已经快要释然。
褚子衿像当年一样浅笑道：“就这一颗包了糖的，让你捡到了。”
“又是一岁，愿来年再共度。”
荀先沉默着说不出话，过了良久，他声音颤道：“你还记得，今天是……”
“你的生辰，我不会忘。”褚子衿道。
那是他替荀先定下的日子，怎会不记得。
在褚子衿给予的这份安定中，荀先心中突然涌起温暖又酸涩的情绪，将胸腔撑得涨涨的，他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褚子衿。
他有许多话想说，可上次冲动，换来的却是心魔具现，强行阻止他倾吐心声，他到底如何才能在清醒时说出那些话？
随着他思绪挣扎，他身后散发着魔气的黑影再度出现。
心魔比褚子衿上次见到的更庞大了，如同附骨诅咒，形容诡异，褚子衿下意识就要抬手拔剑。
可荀先的下一个动作却出乎意料——只见他取出乾坤袋，从中拿出一坛酒。
正是之前北冥城居民送给他的那坛。
既然清醒的时候说不出，那就等自己醉了说。
荀先举起酒坛，扬起脖颈，咕咚滚动喉结，还没等褚子衿反应过来，几下便将满满一坛酒都灌入肚中。
再抬眼的时候，他眼中黑雾消散，转而变成迷蒙。
作者有话说第81章 新年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