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安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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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子衿着实有些惊讶，自打他来到魔界，头一次从荀先口风中听出了软化的意思。
想到荀先从前的威胁，他又一本正经地问：“我走之后人界会怎样？你不是说，我过得越不舒坦，天下越安宁？”
荀先脸一黑，万万没想到有一天会被自己说过的话呛住。
他好半天才回过劲，道：“我把你报复得大病一场，险些在魔君殿被害丧命，你是觉得还不够么？”最后一句颇有些咬牙切齿，也不知在和谁置气。
褚子衿：“……”
荀先之前话里带刺，刺的是褚子衿，如今却反过来刺他自己了。
他一直对当年灵根被毁一事耿耿于怀，连带对褚子衿也心生怨恨。当正道为了求和将褚子衿推至自己身边的时候，他觉得痛快极了。
就像得到了最惦念的猎物，他立刻将褚子衿圈进自己的领地，急于发泄这些年心中的不满。
一开始也确实针锋相对，步步紧逼，因为想看到褚子衿心灰意冷的模样，想让褚子衿承认后悔，然后和他站在同样的立场。
可这些时日相处下来，褚子衿还是和记忆中一样，固执得半点没变。
这种固执的坚守时时刻刻都在提醒荀先他走上了一条不归路，但同时又好像安定的锚一样，让荀先觉得任何时候师尊都能将他从这条路上拉回来。
荀先的目光停留在褚子衿脸上，山林风起，将褚子衿袖袍吹得上下翻飞，人也被衬得愈发单薄。
他在魔界吃了不少苦。
荀先一时失神，心中一直难以释怀的那个问题不经意溜到嘴边：
“师尊，你可曾有过后悔。”
他们都知道这个后悔指的是什么。
而这次，褚子衿不再像之前那样直接否定，他在荀先孤注一掷的目光中沉默了很久，直到山间风止，他看着林间仍在摇曳的叶子，说：“我心非木石，又岂会无感。”
荀先双拳紧握，气息不稳。心中就像有一颗石子落进池水，荡起涟漪，又好像突然置身半空，心情高高悬起。
褚子衿回望他，语气坚定，以一种柔和的力量将荀先从高处重新拽回地面。
“我从未想过要伤你，只是不想看着你走上绝路。所以不后悔那么做，只后悔伤你。”
一直梗在心间的壁障仿佛被这句话击碎，变成了千万碎片。
在听到褚子衿亲口承认之后，始终悬而未决、得不到满足的感觉好像消失了。
荀先心道，够了。已经足够了。
“你走吧。去你该去的地方。”荀先突然说道，然后转过身，仿佛只要再多看褚子衿一眼就会反悔。
他等了很久，身后迟迟没有动静，耳边只能听到窸窸窣窣的风穿过林叶的声音，他不甘心地偏过头，紧闭眼睛：“要走就快点走。趁我还没有改变主意。”
突然，他听到脚步声慢慢朝自己走近，睁开眼，褚子衿在他面前正正站定，面容平和地问：“我何时说过要走。”
两人视线相对的时候，荀先的眼珠时而轻微颤动，时而静止，一边观察一边思考；而褚子衿从不像荀先这样藏诸多心思，他就只是沉静地注视着，给予人安心的力量。
褚子衿说：“你既然已经按照约定停战，我自当遵守约定，留在魔界。”
荀先眼中有些失望：“你以为我是想要再开战吗？北境已经归入魔族，本座不会对平民出手。”说完还不忘自嘲一下：“这点师尊大可放心。”
褚子衿却轻轻摇了摇头：“我知道。”
“那你还留下来做什么。”荀先口是心非地拒绝，自以为掩饰得很好，但语气中的焦躁却暴露了他的慌张。
因为你看上去很需要我留下，褚子衿心想。
“你不用一人承担这些。”他换了个说法。
“为什么……”
这一刻荀先自己也说不清他在期待什么答案。
褚子衿：“从前你坠入魔界，我没能阻拦，这次我就在你身边。荀先，有什么事师尊和你一起担着。”
荀先过去很少深思为什么自己始终不愿意对褚子衿放手。程似罗质问他的时候他没想明白，而现在他明白了。
褚子衿这个人，本身就像一把矩尺，一直在修正着荀先。
他不会强迫荀先去做什么，却始终以一种温和的、不容拒绝的力量守护着他。
甚至有时候他做出的选择比荀先还要决绝——比如当年直接废除掉荀先的灵根——但正是这种始终如一的坚定，才能将荀先从可怕的执念中拉回来。
因为褚子衿的陪伴，荀先才能感觉到安定。就像在黑暗中行走的人，自然而然地想要追逐光芒一样，他希望褚子衿能永远陪在他身边。
他不知道该如何界定这种感情，感觉上好像喝醉了一样，飘飘然地，不论清醒之后要如何面对心魔的声音，至少此刻，他从褚子衿的陪伴中得到了解脱。
见荀先一言不发地盯着自己，久久不回话，褚子衿以为是自己说得太过煽情，让他难为情了，又补充道：“为师者，应当如是……”
荀先没等他说完，一把将他抱入怀中。
“对不起。”荀先把嘴唇贴近褚子衿的耳垂，很轻地说。
褚子衿抬起的手僵在半空中。
荀先的声音有些颤抖：“那个时候骗了你，为了逃出去，说了很过分的话。我并不是讨厌师尊，其实我……”
压抑在心底的感情即将冲破束缚，他想将这一切都倾吐出来，然而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压制许久的心魔又有要苏醒的迹象，他听到了耳边窸窸窣窣的回音，仿佛无数道低语交织在一起，环绕于耳边，既是提醒也是警示，逼迫他停下所有话语。
与此同时，他眼眸中的黑色雾气愈发浓重，浑浊得望不到底。
褚子衿尚未察觉异样，一听到荀先的忏悔，他的思绪瞬间飘回到了过去，那个混乱的叛逃之夜，他狼狈地追赶上荀先，还没来得及问清荀先的甜言蜜语是真是假，就被刺耳的话再度中伤。
原来那些话并不是真心。
曾经的少年不过及肩，转眼间已经长得比他要还高出不少，褚子衿动作生疏地回抱荀先，想要像安抚动物那样顺一顺他的后背。
当手触碰到背脊时，却像陷入了粘稠的浓雾，抽出手还能感觉到些许阻力。褚子衿这才惊讶地发现荀先的后背不知何时攀上了一层浓郁的魔息。
“荀先，你怎么了？”褚子衿立刻扶正荀先的肩膀，急忙检查他的身体。
在褚子衿一声声呼唤中，荀先慢慢找回了意识。经过一番艰难的自我挣扎，黑雾如退潮的潮水一般缩回他的体内。
今天的力量似乎比以往更难压制，荀先有些力竭，他一手捂住额头，半身倾斜。眼见脚步不稳，褚子衿立刻伸手扶住他，荀先也顺势靠在褚子衿的肩头，维持着这个姿势，慢慢坐了下来。
褚子衿迟疑道：“刚才那是……你的心魔？”
早在之前他见过一次，但亲眼看到荀先深陷魔障，仿佛醒不过来的样子，实在令人有些后怕。
荀先靠在褚子衿的肩膀上，闻到了熟悉的、令他安心的褚子衿的气息，恹恹地说：“继承历代魔尊力量后出现的产物，甩也甩不掉的麻烦。”
褚子衿：“……”
他不忍地闭上眼：“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荀先牵起一抹无所谓的笑：“师尊莫再追问了，解不了的。”
褚子衿看着荀先方才还神采奕奕的眼睛光芒一点点暗下去，直到恢复冷静，像是将煮沸的水置于寒冰之中强行冷却。
“荀先，你的状态很危险，”褚子衿严肃而担忧。
有这样的心魔在身上，无异于以身饲虎，虽然得到了强大的力量，但也很有可能心智受损，遭到反噬。
荀先眨了眨眼睛，阴郁的气场被冲散不少。
“师尊是在关心我吗。”
褚子衿不赞同地说：“你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荀先对自己身处的危险很不上心：“等哪天不需要这股力量的时候，我会毫不犹豫地舍弃。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褚子衿看着荀先，脑中有个场景一闪而过——方才在地宫中青染身上浮现的黑雾影子，和荀先的心魔是不是有些相像？
他隐约觉得自己好像遗留了什么关键信息，可就像缺失了拼图的一角，始终无法拼凑出全貌。
再看荀先，心中一直纠结着的疙瘩总算解开了，就好像吃了一颗定心丸，彻底恢复了从前和褚子衿相处的感觉。
他站起身，绕开话题：“师尊，别忘了你答应我的话，不论发生什么，都要留下来陪我。
“风大了，走吧。”他对褚子衿伸出手。
褚子衿愣了一下，把手放上荀先的掌心。
荀先微微用力，将褚子衿拉起来，看他朝着自己的方向踉跄了几步，笑着将人扶稳。
回程路上荀先没有使用瞬移，而是和褚子衿并肩走了回去。他们聊了许多，大部分是荀先挑起的话头，恍惚间仿佛回到了过去稀松平常的日子，那不光是荀先最美好的时光，也是褚子衿最珍贵的记忆。
褚子衿心想，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只有荀先能带给他这种奇妙的愉悦感觉。
……
回到魔君殿之后，荀先先将褚子衿送回寝宫，而后单独召出龟老，面色恢复沉冷：“白蝮在何处？”
龟老：“禀尊上，白元老负责蛇族领地的善后工作，现在正是收尾的时候。”
荀先命令道：“召他回来。”
龟老恭敬应下，又问：“不知要以什么理由唤回呢？”
“青染死了。本座杀的。”荀先面无表情地说。
龟老一愣，犹豫了一下，道：“尊上，上次调查的事情有进展了。确实在蛇族领地发现不少人类女子的尸体，且都有青染魔息的印记。但眼下这样，怕是没法继续查了。”
沉思了片刻，荀先说：“知道了，这事先暂停吧。”
龟老欠了欠身：“老奴明白。”说完退下了。
吩咐好事情，荀先理了理衣袖，迫不及待地回到寝殿中。
但他没有看到褚子衿安然卧榻的景象，而是发现师尊站在门口，沉着地看着他。
荀先仿佛一下子回到了绝境巅求学时期，那时每当他做错事，师尊就会用这种眼神无声谴责他。
褚子衿微微偏头，问：“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人？”
荀先：“……”
本以为只要他不主动提及，褚子衿就想不起来，但他忘了，褚子衿怎么可能不管自己的徒弟呢。
荀先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你确定现在要见他们？”
作者有话说第75章 安定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