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动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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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境，风渝城旧宅之内。
荀先猝不及防的出现令程似罗哑然了好一会儿。但他转念一想，自己和于心鉴都还穿着女装，没准荀先认不出来。
直到荀先一开口就打破了他的幻想。
“你们怎么在这。”
和昔日同窗以这种方式见面真是太尴尬了。程似罗心想。
于心鉴过去和荀先常有龃龉，又因程似罗灵力被损的事记了仇，即使现在身负伤痛也要讥讽一句：“你不也在？”
荀先看他一眼，淡道：“路过。”
于心鉴扯了扯嘴角：“我们也路过。”
程似罗知道他那倔劲又上来了，错身挡在他身前，对荀先解释道：“我们见百草谷的修士绑了许多女子送往北境，便前来调查，没想到正好碰上了百草谷和一个魔族密谋，他们似乎在筹划一场针对你的攻击。”
荀先沉声道：“什么魔族。”
程似罗：“没看到样貌，他遮得严严实实，但用的武器很特别，是一把紫色软剑，大概这么长……”
程似罗一边伸出手比划，一边将他听到的谈话内容大致复述了一遍。
“可惜没能听到具体计划，你要多加小心。”
荀先并未见过魔族中有谁使用软剑。这说明密谋者要么是无名之辈，要么就是个心机深沉的谨慎之人。
在谋划如何除掉他？他倒是也很好奇，有什么方法能让魔族和正道化敌为友，又如此深信不疑。
“喂，和他说这么多作甚。”于心鉴不高兴地拉了拉程似罗的袖子，“让他们自己窝里斗去，除掉谁都算是为民除害。”
“心鉴，不能这样说，是他救了我们……”说到这程似罗也突然有些奇怪，转头问荀先：“对了，你是怎么察觉这里有异样？”
“本座说了，只是路过。”
他来风渝城是个巧合，但能出现在这里当然不是巧合。
当年为吸取灵力，荀先在许多人灵根深处种下‘种子’，即使如今他的灵根已经废除，也依旧能模糊感知到‘种子’的存在。
他曾差点害死程似罗，救他一命，就当两不相欠。
程似罗似乎也猜到了与当年之事，难得陷入了沉默。
于心鉴左右看了看沉默的两人，翻了个大白眼，一把抓起程似罗的手往外走。
“既然如此，魔尊大人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咱们就后会无期吧。”
“等等，”程似罗站定脚步，像拉一头牛似的把于心鉴往回拉，顺便扭头对荀先道：“我还有一事相求。”
方才从明靖那里听到的最后一个信息是百草谷明日前便会抢夺北极仙门的封灵石。虽说他们此行是为了救师尊，但已知门派被牵涉，又怎能不管不顾。
见荀先没表现出没拒绝，程似罗接着往下说：“能否将我们送往北极仙门，越快越好。”
程似罗心知，即使现在立刻御剑往回赶，起码也要几天的路程。唯有通晓空间之法的魔尊能帮他们省下这个时间。
面对同窗之友的请求，荀先最终还是答应了。因为他知道这两人多半是因为褚子衿才涉险来北境，既然如此，他希望他们赶紧离开。
谁都别想带走褚子衿。
风渝城离北海很近，跟着荀先，二人来到了终年被迷雾包围的北海绝境深处。
北海尽头，一株顶立天地的大花树立于其间，上有金红之凤盘旋，下有澄静如碧玉般的浅滩。
程似罗头一次见到这样的美景，不由感慨，所谓天之涯海之角，便是如此景色了吧。
荀先将二人带到迷雾结界的出口，让他们直接走出去——很少有人知道，从这里的结界穿过去便是北极仙门，当年北海未被隔绝之时，从绝境巅最高的位置还能眺望此处美景。
程似罗和于心鉴按照指引一齐向前走，然而在即将穿过结界时，程似罗突然将于心鉴往前一推，自己回头了。
“你先去找长老禀明百草谷谋划之事。”他道。
于心鉴阻拦的手晚了一步，整个人便没入光芒消失了。下一刻，他出现在了绝境巅，北极仙门后山祭台之上。
他先是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后暴燥地捶了一下旁边的渡岸树，暗骂道：“那个傻子！”
树木无辜遭殃，叶子哗啦啦抖落一大片。
而程似罗并非要做什么孤身闯魔界的傻事。
时至今日，他依然拿荀先当朋友。而作为故友，有些话不得不说。
看到他走回来，荀先的反应很平淡，将双臂环于胸前，闭目靠在花树上，像是早有预感似的等待着。
程似罗走到树下，走到他面前。
“有些事，我觉得你应该还不知道。”
“这些事师尊肯定不会说，所以我来代他说。”
“当年你坠入混沌之后，发生了许多事。魔界封印重启，青桑派的人来前来问责，大家因为你叛逃失踪的事争论不休。师尊不顾二长老阻拦，一人担起所有责任，包括你的责任。他说……”
程似罗哽了一下，又深吸了一口气：“他说‘教不严，师之过。荀先是我的徒弟，不论他变成什么样，都是我的责任。如今他去向不明，我自会代他受罚。’这便是坐实了他包庇你的罪名。”
荀先眼睫轻颤，他慢慢睁开眼，看着远处水墨一般的人间烟火，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师尊只身一人赴青桑派，被囚于深牢之下，我们北苑的人从此便聚少离多。”程似罗走上前，直视荀先的眼睛：“荀先，我不知道你在这混沌魔界中如何挣扎求生，但师尊这些年承受的，并不比你少。”
荀先依旧闭口不言，却避开了视线。
“直到你带着魔族在人界作乱，师尊才得以从青桑派的管制中解放，他投身战场之后，我们几个还没来得及与他叙旧，你就以胁迫之名将他再度囚于魔界之中。”程似罗被自己的情绪感染，声音高了几分：“当年第一次出山探查，你说师尊不曾下过山，执意去找二长老要人，说要带师尊看看这繁华世景，如今，你又怎么能把他困在那样的地方？”
往事重提，荀先突然也动了气，他反问道：“魔界怎么了？魔族又怎么了？是他自己要当这个求和之礼，为了那些正道之徒！”
“那你想让师尊怎么做？弃天下大义于不顾，与正道割席，然后自己躲起来？”程似罗如此好脾气的人也难得失态：“荀先，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当什么魔尊，你可能有你的目的，但师尊心中有你，看在往日师徒之情，就不能放过师尊吗？”
荀先眼中黑雾溢出，如他的执念一般化不开：“我不会放他走。无论我去哪儿，他都必须陪着我。”
“为什么……”程似罗面露不解：“就因为当初取你灵根谢罪于天下，你就这样记恨他？可，是你有错在先啊，再说师尊从来没有放弃过你，你的过错他都替你赎了，就连现在也是为了你才……荀先，你到底为什么……”
程似罗隐隐觉得有个答案呼之欲出了，但荀先没给他继续质问的机会。
荀先一拂袖，程似罗便被推至远处的结界之外。
眼前光芒骤然亮起，又很快散去，他回过神来看向周围熟悉的景色，发现已经回到了北极仙门的后山，面前则是于心鉴愤怒的面孔。
“你和他说什么了。”于心鉴上前一步，语气隐含怒意。
程似罗缓缓叹了口气，疲惫地捏了捏眉心：“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进去。”
……
荀先独自一人回到了北冥城驻地。
他面色阴郁地坐在首位，耳边不断回响着程似罗的话。
“荀先是我的徒弟，不论他变成什么样，都是我的责任。”
“师尊这些年承受的，并不比你少。”
“你又怎么能把他困在那样的地方。”
这些年他的所作所为到底给师尊带来了什么，他不是没有想过。可每每想要深思的时候，思绪便突然絮乱，如同断了线头一般，始终无法串连起来。
他明知道褚子衿就是这样一个人，把责任看得太重，从来不会诉说自己的苦难。
直到被程似罗点破，他才意识到，在旁人视角里师尊已经为自己承受了这么多分离与痛苦。
难道他真的……做错了。
仿佛陷入深沉睡梦的人即将醒来，他觉得萦绕于心间的迷雾终于快要散开，可下一刻他眼中溢出黑色的雾气，魔息再度化为他身后的影子，搭上他的肩膀，在他耳边絮絮低语：“别忘了你最终的心愿。无需理会是非对错，做你该做的事。”
对了，他还有未完成之事。
计划已经开始了。走到如今这一步，他怨不得别人，别人也阻止不了他。
就在他深陷迷惘与挣扎之时，侍从突然出现在门外，看到他的模样，颤巍巍地禀报：“禀、禀尊上，有人求见。”
“谁！”
荀先烦躁地扭头，眼中郁色尚未褪去，周身魔息萦绕，看起来有些可怖。
侍从跪趴在地上，慌乱道：“有个魔狼族的小辈，在外面等了大半天了，说是必须要见到尊上本人才能说，好像是为了那位褚姓之人而来，属下不敢大意，特来禀报。”
褚子衿？为什么是魔狼族的小鬼来找他？
荀先眼皮一跳，立刻现出传讯玉简，尝试与褚子衿、烈魔联络，然而对面如石沉大海，都没有回应。
这些天因为想着程似罗的话没有主动找褚子衿，居然没注意褚子衿也很久没联系他了。
方才所有想法瞬间被抛诸脑后，荀先现在脑中只剩一个念头，褚子衿出事了。
很快，身穿毛茸茸衣氅的小狼气喘吁吁地跑过院子，未见其人便听他喊道：“尊上，褚老师出事了！”
荀先闪现在他面前，目光森冷：“继续说。”
小五刹住脚步，顾不上害怕，一股脑把看到的都说了出来：“陵殿的石室，禁制被青染打开了，她把他们全都关了进去，还说他们会死在里面，您快想办法救救他们！”
他断断续续地说完，话音刚落，面前的魔尊便不见了踪影。
早知道他有跨越空间之能，却不想这么快。小五愣了一下，咬了咬牙，再度化出原型拔足狂奔，朝着来时的方向往回赶。
魔尊能随意穿行两界，但跨地越远消耗越大。
北境与魔界相隔甚远，平时荀先并不会直接跨越这么远，但这次他没有一丝犹豫，短短瞬息便回到了魔君殿的书室。
当然，他还不忘带上一个人：蛇女青染。
当荀先在蛇族的领地找到青染的时候，她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败露，假意询问荀先来意。直到被荀先掐住脖子，浸在他冰冷目光之下的时候，她才意识到不妙。
“他在哪儿。”荀先冷声地问。
青染还想继续装糊涂：“什么意思，我听不懂你在说……”
“本座耐心有限，现在，立刻，给我找出褚子衿。不然你的全族都会死在你面前。”荀先目如冰刀，似要将她千刀万剐。
青染一边挣扎，一边怨毒地看着荀先，大喊：“我不知道！”
说完她便发出惨叫——荀先直接将她左臂砍掉了，甩出去的肢体落在地上，飞溅的血洒满了石板。
“本座说过，白蝮救不了你第二次，你不说，本座大可折磨到你开口为止。”
青染害怕地颤抖起来，她看着荀先的眼睛，知道他是认真的。她倍感屈辱，可却不敢违逆这个说到做到的男人。
“用、用你的元魂可以打开封禁。”
荀先走到书室的封禁之门，二话不说取出心头血滴上。
封印解除，他们来到空荡荡的陵殿之中。
青染记得父亲的描述，陵殿中央原本应该躺着一樽棺椁，那是临麒君衣冠墓的入口，除了魔尊本人无人能打开。可眼下的平台上空空荡荡，那棺椁不见了。
难道是被褚子衿打开了？
怎么可能……青染心中惊疑不定。
“他在哪。”荀先问。
已经到了这一步，青染索性破罐子破摔：“要么死了，要么就在地宫。”
荀先用一种要捏碎骨头的力度掐住她的脖子，警告道：“他若有任何闪失，本座要你生不如死。”
他在青染濒死前松开了手。
关于陵殿和祭祀，只有蛇族传承了这部分知识，他暂时还不得不留她一命。
荀先既为魔尊，要想进入地宫十分简单。无须什么机关，他仅是站在星图之下，中央平台便开始轰然下沉，带着他来到了离地面百丈之远的地宫。
整个地宫恢弘而宽广，神道贯通南北，石柱鼎立环绕，中央圆形平台，四周是一圈一圈的石阶。阶下金川银河，琳琅满目的各式法宝，四角立有巨大的青铜连枝灯。
荀先甩手以魔息引燃青铜灯，四下顿时亮了起来。
他一眼便看到了面色憔悴的三个人，正是被困几日的乔姝月、田浩和烈魔。
一看到他出现，烈魔还以为是自己出了幻觉，直到感受到熟悉的魔息，他才连滚带爬地扑了上去：“尊上！您是来救我们的吗！”
荀先直接无视了他，拾阶而上，走到了三人方才守着的漆黑棺椁面前。
他注意到了田浩和乔姝月这两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也猜到了他们来到魔界的目的。
田浩被他森寒的目光盯得有些发杵，乔姝月却顾不得那么多了，原原本本讲述了他们进入陵殿后发生的一切，在听到褚子衿被吸入棺椁中时，荀先脸色终于有了变化。
他将青染甩到地上，问：“何解。”
青染不甘地捂住流血的伤口，咬牙道：“以血为钥，方可开馆。”
“我们试过了，不行！”田浩急道。
青染抬眼看了他，道：“魔尊的血。”
她的视线落在石阶下，心中不知在盘算什么。
这时谁也来不及细想为什么褚子衿能进去，他们只想着快点把人找到。
荀先给了烈魔一个眼神。烈魔巴不得赶紧戴罪立功，立刻主动上前压住青染，对荀先道：“尊上您尽管放心进去，我看着她！”
田浩站得近，荀先便拉开他腰间的佩剑，毫不犹豫地将手掌往剑刃一抹，握拳将血滴在棺上。
下一刻，荀先也通过黑洞一样的入口，进入棺椁之中。
看着他毫不犹豫，像是一刻也不想耽误，田浩小声咽了口唾沫，问：“他、他这是在关心师尊吗？”
可惜这个问题，没人能回答他。
作者有话说第72章 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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