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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幻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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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子衿觉得自己在黑暗中坠落了很久,眼前突然亮起的时候还有些不适应。
紧接着他听到了不绝于耳的厮杀声。声音有些失真,传到耳中像是隔了一层膜,听着很不真切。
他回首打量四周,发现自己正置身云端,脚下云雾翻滚,远处楼宇重重,金光倾洒,白鹤齐飞。
然而这美丽的天域已然沦为战场。从南天门到玉宇琼楼的宫殿前,到处都能看到形态各异的魔兵与甲胄天兵在厮杀。
幻境。
褚子衿立刻判断出眼下所处场景非实。且他注意到大部分人物的脸都很模糊,若不是陷入梦境,就是进入了何人的记忆。
再看周围的场景,联想到在陵殿看到的壁画,莫非这就是传说中千年前那场神魔之战?
这幻境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危险,似乎只是他误闯进了谁的记忆碎片。
他在战场中穿行,自是无人能看见他。他走马观花地穿过人群,遵从冥冥中的指引,来到了一座宫殿之前。
宫殿由美玉铺成,金瓦白砖,恢弘明亮,美轮美奂,看其正门牌匾,正是中天紫微宫。
想不到曾经的魔族居然将战火烧到了这里,褚子衿在惊讶之余也不免有些好奇,这段尘封已久,如今已无从考证的历史究竟是怎样的?那魔尊最后又为何败北?
他拾着玉阶而上,走到正殿门口的时候,听到殿内传来一声有些轻快的笑声:“几位美人,打打杀杀的实在无趣,若有谁愿意主动归降,本座定好好待他。”
他隐约觉得这声音中恣意的语调有点耳熟。
他径直穿过门扉,正好听到“咣当”一声,竟是有人当场弃剑了。
这柄落在地上的剑十分眼熟,和褚子衿腰间的佩剑一模一样——正是北极仙门世代相传的含霜剑。
……含霜居然是天界之物。
褚子衿正对着那个弃剑的仙官,发现他的脸庞在幻境中十分清晰,且确实如那轻浮之人所言,是气韵如流水一般秀美的人,只是神色有些漠然。
那一瞬间,殿内针落可闻,周围其他四个仙官皆神色各异地看着这位同僚。
短暂的怔愣过后,还是那个闯入的黑衣男人率先反应过来,抚掌笑道:“有意思。本尊说到做到,来吧。”他朝仙官招了招手。
“启垣,你居然投靠魔尊,你疯了?”剩下四仙官之一的赤发仙官愤怒地斥责他,而启垣却置若罔闻。
他坚定地向魔尊走去。正要跨出此方阵营,身边一个垂着眼睛看起来懒懒散散的仙官突然伸手拦了他一下。
启垣推开了对方的手。动作很轻,却不失决绝。
就这样头也不回地跟着魔尊走了。
褚子衿仿佛知道了故事接下来的发展——这位就是传说中被初代魔尊偏爱的那个仙人了吧。由此可推断,这个幻境应该就是临麒君的回忆。
接下来的场景如走马灯一般快速切换,只呈现记忆主人印象最深的片段。
当周遭事物不再变换时,褚子衿看到了熟悉的宽阔的墙壁,高高的穹顶。他几乎能肯定他们此刻在魔君殿之中,而且就在曾经的陵殿。
棺椁的位置变成了一张柔软床铺,有两道人影交叠其上,极尽征伐与缠绵。
褚子衿顿时耳尖一红,不自觉别开眼。
这场“战争”持续了很久。褚子衿走到门口,想退出去,但这个回忆场地并不向外延伸,无奈之下他只能垂下眼,专注思考别的事来转移注意。
似乎自从进入幻境,再没看到他的徒弟们了,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难道只有他一人进入幻境?
这个念头刚起,褚子衿便觉得有些古怪,但却说不出心里的违和感源自哪里。
就在这时,这一部分回忆终于要到尽头了。在最后,褚子衿无意听到了两人温存的话语。
“为什么要跟我入这混沌魔界呢,黑黝黝一片,一点也没你的天宫好看。”魔尊临麒躺靠在床头,一边把玩他的发丝,一边语气随意地问。
仙君看着高耸的,空荡荡的穹顶,像在回忆,又好像只是神思游离,默了许久,他慢慢地说:“因为天上很无趣。”
“……啊?”
“凡间,尘世,都只能从上往下看。垂目久了,怜悯也变成俯视了。”
魔尊不解。
“你知道我的职责是什么吗。”启垣突然问。
临麒看着他侧脸柔和的轮廓,摇了摇头。
“我乃北方伺辰星君,和其他五焏星君共守紫微宫,理应听取世人祈愿,为之实现。”说到这里,启垣自嘲地轻笑一声:“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听不到凡人的声音了。”
魔尊似懂非懂地看着他。
“算了,”启垣眼中一闪而过落寞,蓦地背过身躺下:“我虽身在此界,但你也不必信我这个异族之人的话。”
魔尊愣愣看着他的背影,眨了眨眼睛,有些失笑,握住他的肩膀将他翻转过来,直白地说:“我相信你的。”
第二日,魔尊差手下从人界找来匠人,将这座寝殿翻修。
地面铺上柔软兽皮,因为据说仙君久居天宫,虽然喜洁净,但却不爱穿鞋袜。
穹顶点缀长生烛和星图,勾勒出中天紫微宫的样子,当夜幕降临之时,灯火烛光与星穹交相辉映,美不胜收。
在之后的回忆能看出,二人虽相识不久,然倾盖如故,白首如新。闲谈时仿佛一生知己,缠绵时又如胶似漆,日日相伴,情意渐浓。
这让褚子衿不禁有些疑惑,这样的两个人,怎么会走到传说中反目成仇的结局?
和谐的回忆一直持续到另一位客人造访魔君殿。
他正是曾经在紫微宫试图拦住启垣的那个,有些懒散的仙君。启垣是伺辰星君,他则是地侯星君,名唤积原。
积原抱着启垣的含霜剑,登门拜访,物归原主。
他还告诉启垣,神魔大战中天界节节败退,而自己向来是个懒散图省事的,见情势对魔族有利,便想借启垣的关系来投诚。因为他是启垣为数不多的好友,魔尊便将他留了下来。
然而魔尊不相信他这蹩脚的理由。
很快,积原便就找机会单独告知了魔尊自己此行的真实目的——阻止魔尊继续进攻天界。
“我这么做,不是为了天界,而是为了启垣。”他说。
若不是因为他和启垣相识,临麒君想将他立刻扫地出门。
“启垣觉得你们能厮守下去,是因为他从未见识过天尊的力量,只有我知道那是多么可怕的……”
这位总是懒懒散散,漫不经心的仙官换了一副严肃的表情,似乎很是忌惮,平复了好几次才让紧皱的眉头舒缓下来:“你们不加节制地攻占天界,已经触及到了我父君……紫薇帝君的底线。他已准备将天尊唤醒。一旦天尊醒来,使出那种力量,所有人,天地人魔,都将不复存在。一切都将重归混沌,只留下天界。”
魔尊打量着他,像在分辨他话语中的真假。
良久,他嘲笑道:“你们天界的人说话总是这么居高自傲么?就连劝和也要用这么牵强附会的理由,拐弯抹角地贬讽我魔族。”
“……你不明白!”积原难得气急道:“我不是来劝和的,现在没有退路的人是你,用不了多久他就要醒来了。他醒来后,你和你的魔族,还有启垣就只有死路一条。”
魔尊眯起眼:“你为何如此肯定本座会输呢。”
积原:“我看到过,未发生之事。”
想来是和他的神职有关,可临麒君仍旧无法相信眼前这个仙官:“如你所说,我们已是穷途末路,那么你在这其中又是什么身份,要来与我通风报信?”
“我是启垣的朋友,我只是不想看他落得下场凄惨。”
魔尊临麒阅人无数,唯有这句,他看出了积原的真心。
但是,魔族自混沌诞生,被天界打压已久,绝不会轻易放弃这个复仇的机会,他说:“本座并不能相信你。但不论发生什么,本座自会护着他。”
“看在你是他友人的份上,就此请回吧。”
几日后,积原果然离开了。
启垣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也不会主动询问,他始终认为只要时机到了,该知道的自然都会知道。
而在褚子衿的视角中,那之后的魔尊思虑了良久。
表面上,他每天白天依旧和启垣悠闲平静地过日子,到了夜晚却辗转反侧。
彼时魔界部族威势巨大,蛇族、狼族以及龟族是魔尊近侍,也是神魔战场上的主力军,不需魔尊费心,每天都能带回捷报。然而随着征伐天界的进程越来越快,魔尊心中也越来越不安。
就在这时,积原又来了。
这次,他带来了一样东西。
“这是观虚镜,有穿越古今之能,我所言是真是假,你去往未来看一看便知。但你并非神官,只可远观,不能改写因果,还有,使用此物消耗寿元,停留时间不能过长。”
后世传说这是魔尊的法器之一,现在褚子衿总算知道它从何而来了。
临麒谨慎地打量着这个精致古朴、散发着淡淡光芒的圆镜。他后来询问过启垣,这确实是启垣说过的属于地侯星君的法器。
不过他又有质疑:“既然有如此威能,你为何不直接改写未来,或者干脆回到过去阻止他与我见面。反倒要用如此迂回的办法。”
“你以为是我不想吗?”积原不甘心道:“同为神官,我不能直接干涉启垣的命轨,何况这观虚镜累积千年因果才能发动一次,我没有那么多机会。”
见临麒似乎还在思索,他催促道:“你到底看不看?不是说要保护好他,难道连直面命运的勇气都没有?还是说害怕削减寿元?”
临麒回以冷漠的眼神。
观虚镜中景象波动,褚子衿还没看清,下一刻临麒已经进入了观虚镜中。
在接下来的回忆片段中,并没有魔尊窥探未来的记忆,但当他从未来回来后,便和积原做了一个交易。
他将自己的理性之格连同一部分记忆交由积原,代价则是失去理性。
于是在不知情的人看来,从某天起,魔尊突然性情大变。
他从前虽然杀生,但却不会滥杀无辜,然而自那日之后他变得残忍嗜血,易燥易怒,面对自己昔日的手下也毫不留情。
他甚至利用魔蛇部族的情蛊,将其施加在启垣身上。启垣虽然不知情,但也没有反抗,他只是静静看着他,像在期待他的解释。
可等来的只有更不堪的对待。
性格转变后魔尊难以对战局做出判断,受其影响,魔族军心大乱,也不再屡战屡胜,逐渐退回混沌。
混乱的战局持续了不到一月,失去理智的魔尊大不如从前,很快便中了天兵埋伏,到了最后,回忆支离破碎,褚子衿只能勉强在闪过的记忆碎片中看到临麒君孤身一人,身死魂灭,那位启垣仙官也以戴罪之身回到了天界,含霜亦在战乱中流失。
印证了他之前在书室中看到的临麒君陨落之战。
这真是一段不圆满的回忆。若只谈情,这仙魔二人有着话本故事一样奇妙的相遇,最终却落得一个无比荒唐的结局。
魔尊背叛族人,被天界挫骨扬灰。仙君被带回天界,听从处置。
站在人类的立场上应当庆幸魔界计划失败,但亲眼见到一代魔尊以这种方式收场,褚子衿依旧不免唏嘘。
来不及思索各种细节,到此为止回忆戛然而止,周遭景色尽散,幻境消失了。
褚子衿作为旁观了一切的局外人本该就此离开,可他仍身处在一个漆黑陌生的空间。
四周尽是迷雾,看不到尽头,也找不到出口。
他被困在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