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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文定 ...

  •   明殊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回过神来,已经站在云岫的药圃前了。
      “殊师妹?殊师妹!”
      不知云岫是叫了她第几声,明殊这才回过神来:“云岫师姐。”
      “你没事吧,怎么神色恍恍惚惚的?”云岫似乎是明白了什么,“该不会是师兄对你表明心意了吧?”
      “表明……心意?”
      “你没有感觉到吗,”云岫极认真地看着明殊,“我说,云潇师兄心悦你。”
      所以,“留在星章阁”果然是那个意思吗?明殊有些晃神。
      她自然没有迟钝到那个地步。云潇对她一直颇为照顾,可是照顾也可能是因为知交之情,不尽然是男女之意。
      可是云潇并没有直言相告,即使云岫师姐这么说……这么想会不会太自以为是了?
      说起来她入星章阁不算早,论相识的时日,阁中许多师兄师姐与师兄有一同长大的情谊,应该更亲近才是。何况若谈及性情——她也绝不算讨喜的那种。只知道处理事务,稍有闲暇也只知道看书修习,远不如云岫师姐活泼可爱,也不似云映师姐端庄爽直……总之若要她选,自己绝非共度余生的良配。
      不过如果是云潇的话……好像确实不讨厌啊。
      练剑有人陪,饭菜有人做,事务有人帮忙的日子有什么不好!?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对——啊啊,虽然云潇师兄是温和过了头。但是想着要这样奴役他果然还是太过分了吧?
      等等,她在想什么呢?
      明殊叹了口气。所以她为什么会被师姐带进去,居然还认真思考这种问题来了?
      一定是因为近来师父他们都不让自己参与太多事务的原因,很明显她现在胡思乱想就是因为闲出来的。真是太可怕了……明殊长舒了一口气,心中暗自想,明天说什么她也要去帮忙,绝对不能再被师父他们劝回去了……绝对。

      “所以,明殊那孩子是拒绝了?”楼亦矜叹息着问。
      “我……不知道。”云潇闷闷说道。事出突然,他已经完全没了章法,也没有好好说出来。他既庆幸明殊没有直接拒绝他,又担心只是自己心怀侥幸。可是,不介意无情道……果然是她会说的话。
      “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楼亦矜眯起眼睛,“不知道,就是没有拒绝。没有拒绝,便还有机会。真要说起来,你才是联姻最合适的人选吧,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这么说实在算不得什么安慰。云潇垂下眼眸。权势也好能力也罢,他不会让这些成为阻碍……看来却终究是避不开了。
      “怎么,我这么说很奇怪吗?”楼亦矜呷了一口茶,“楼家家主的独子,星章阁的下一任阁主,怎么看总比其余虾兵蟹将更有威慑力。便是要制衡,也该把这种人放在身边吧?明殊足够聪明,不会让自己置身被动的境地,就算短时间她不选择你,也不可能贸然选择别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只是希望明殊幸福,这比其他任何东西都重要。
      “果然,”楼亦矜深深地看了云潇一眼,“先动心的那一方,永远是输得彻底啊。”

      “所以,你是怎么想的?”云岫的话萦绕在明殊耳边。
      她是怎么想的……虽然这么想总觉得有些愧对云潇,但是如果可以,她不希望再被牵扯进去吧。她能怎样想,又应该怎么想呢?或许终究是不重要的。
      明殊自幼便是一个思虑重的孩子。
      并非多愁善感,而是总觉得有许多事情要去计划,有许多事情需要筹谋……片刻不得歇。
      她知道,如此逃避有些不知好歹,但是她止不住想到了许多年前的一件事情。
      那是鸣凤山庄还在的时候,她只有七岁,随夫人去探视好友。
      夫人那位好友十分可亲,她一直唤作“意姨”。
      那次探视本是去贺喜意姨诞下千金……却并不是什么令人开心的回忆。
      不知为何夫人和意姨屏退左右,也令她出去。意姨的脸色很不好,她怀中的孩子也是气息虚弱。明殊放心不下,还是做出了偷听的决定。
      “云溪,”意姨掩面而泣,“是我对不起他……这已经是第三个女儿了。”
      “会好的。”夫人的安慰无力极了。
      “如果可以的话,可以请您帮忙留意……合适的人选吗?”
      “……我会尽力。”
      “啊……谢谢,真是谢谢您……”
      她不明白,为什么躺在榻上面色苍白的女子会露出那种惆怅乃至绝望,歉疚乃至卑微的神色。能平安诞下孩子难道不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吗,为什么意姨要哭呢?意姨要夫人留意什么,为什么夫人会露出那样哀伤又为难的神色?
      在回去的路上,夫人的神色有些郁郁。
      “可惜了,小意她生下的不是个男孩子。”夫人喃喃道,“不过小意还年轻……”
      “倘若意姨下次诞下的也并非小公子呢?”她沉默许久,抬头问夫人。
      夫人似乎是愣了愣,却没有说话。
      “生下小小姐不好吗?”明殊难得固执地问道,“母女平安,难道不是最重要的事情?”
      夫人笑了,却似乎是在哭:“明殊,你还小呢。等你长大了……不,还是不要懂为好。你不会懂的,你永远不会需要明白这个。”
      长大之后,明殊自然明白了当初意姨是做出了怎样一个艰难却无能为力的选择。
      可是她不明白,没有谁能保证诞下的孩子是男是女,又何至渴求如斯?明明生孩子已经是九死一生的事情……倘若每个人都能退一步,都宽容一些,有何至于……
      明殊是一个没有特点的人——怎么样最好她便是怎样的,可是倘若并非人力所能及的事情呢?她一直强迫自己不要去想,可是鸣凤城已经没了,她也不必再自欺欺人。她不禁想,她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被抛弃的,只能作为“许元夕”活着,若不是那场大火,她的人生早就这么按部就班地继续下去了。
      所以,还要跳到那种未知之中吗?她现在可以选择了,也不需要依靠联姻巩固势力,又何必重蹈覆辙!云潇并没有言明,或许他只是希望自己作为友人和家人陪伴,也不一定是……
      “明殊,你在想什么?”
      明殊一僵,立刻露出一个从容的微笑:“师……师兄好啊。我刚才没想什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云潇似乎想说些什么:“其实我……”
      “小殊,你在这里真是太好了!”云染突然出声打断了他们。
      “云染师父有事找我?”明殊对云潇歉意地微微点头,“那我先过去了,回头见。”
      “回头见。”云潇有些惆怅,却也只能点头回应。见云染一面将明殊带走,一面对自己挤眉弄眼,他不由得心头有些不安。

      “婚约?”
      “不必担心,”云染笑眯眯地说,“只是权宜之计罢了。不过最终决定权还是在你手上。”
      明殊垂眸思忖。
      “唉,我们也是没有办法。云潇作为下一任星章阁阁主,一家为他做媒的也没有——可你这边未免也太热闹了。云潇那边实在是……”云墨也似是不忍地闭了闭眼睛。
      “是因为无情道?”
      “他告诉你了?”云菁不由得惊疑道。
      明殊点了点头。
      “唉,正是如此。”云染忙对其他几人使眼色,“云潇自己也怕耽搁了别人,怎么劝也没办法,于是我们便想着,先让你与他定下婚约,让旁人都知道无情道没什么可怕的,日后再解了这婚约,你们也好各自嫁娶。当然,云潇是不可能同意的,所以我们才来找你商量,先斩后奏!若是你担心……”
      “不必。”明殊敛下眸光,“师父自然不会害我们,便按您所言。”
      云潇是个君子,就算是定下婚约,以后想解除也不可能为难自己。平日里云潇对自己照顾颇多,难得有回报的机会,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小殊当真是深明大义!”云染像是生怕她反悔似的,连连点头道,“其余的事情你不必担心,都有我们。”
      明殊微微点头:“那就劳烦几位师父了。”

      “你们……这是要我合婚?”云泊难以置信地问道。
      想他也是一卦难求的人物,什么时候竟沦落到……
      “你可别慌着拒绝,”云染忙打断了他,“这可是小殊和云潇的八字。”
      “明殊和无易?”云泊也愣了愣,“这是怎么回事?”
      “唉,指望云潇那个闷葫芦开口,不知要到何年何月,自然要推他们一把。”云染似乎想起了什么,笑得惆怅,“而且,你总不能指望云攸师兄吧?我想师兄也是希望看到的,毕竟对他自己,也算是弥补了当年的遗憾吧。”
      “我明白了。”云泊伸手,不再说什么。
      可是只是瞟了一眼,他便笑出声来。
      “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云染急切问道。
      “我只是笑,一个上元,一个下元,当真是……”
      相配得紧。

      “吾儿长乐便拜托楼主了。”
      “请您放心。”明殊回礼,看着祝祈的身影消失不见,才回过头来看向祝长乐,“走吧,你原先住过的那间屋子已经收拾好了。”
      祝长乐却突然笑起来:“这感觉似曾相识,还真是令人怀念。”
      这是祝长乐第二次来到星章阁了,原因与上次无二——治疗神识异常之症。而明殊,也与上次一样,因为不能离开星章阁,只能将祝长乐请来此处。
      时间亦与上次无二——同样,是冬日,一年将尽。
      “如此,荣幸之至。”明殊笑了笑,却没有接过话题,“长公子有个好父亲。您尽可放心,便是为了我的名声,也会竭尽全力让您早些康复的。”
      “见微楼楼主一诺千金,长乐自然是信得过的。”
      “长公子谬赞。”明殊衣袖一振,“请。”
      她早已与云泊商量好,要解决祝长乐体内虞生神识残留之事,拟定出种种方案。道是,万事俱备,只欠……祝长乐。
      如今,东风也到了。

      “你竟当真忽悠着祝祈将祝长乐送来了?”
      “只是劝说而已。”明殊摇摇头,正色道,“何况,这是能保护真正的祝长乐最稳妥的办法了……您感知到什么了吗?”
      “你做得很好,”云泊按上祝长乐的命门,“用过鬼门十三针了?”
      明殊点头。
      “接下来,我要将虞生的神识引到星盘中。”云泊道。
      “星盘?”明殊恍然,“所以当初那个面具……”
      “其实是空白的星盘,”云泊解释道,“虞生的神识经过上万年在不同的宿主身上辗转,已经模糊了部分记忆。所以不能直接分离或者消灭,否则会导致一些难以预料的结果。一旦出了什么问题……”
      “我明白了,我会在一旁协助的。”
      明殊会意,立刻结印,地上顿时显出了一个增益灵力的阵法。云泊也不多言,在舌底咽下一枚丹药,盘腿对着祝长乐坐下。
      祝长乐的脸庞渐渐变得有些透明,明殊有些担心。他们只是为了逼出虞生,却并不打算伤及祝长乐的性命。思及此,明殊便要给祝长乐喂下清心丹,正在这时——
      祝长乐睁开了眼睛。
      “十泉,你倒是好本事!”他剧烈地笑起来,“我一直觉得你是我最欣赏的后辈,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云泊的手不可抑止地抖动起来:“祖爷爷……”
      “你还记得我是……咳咳咳……”
      祝长乐突然狠狠瞪大了眼睛——是明殊当机立断出了手,而祝长乐青筋直爆,显得尤为骇人。
      “久别重逢固然十分感人,”明殊扼住了“祝长乐”的脖颈,“可惜,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云泊师父,还请凝神。”
      云泊平复了心绪,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继续了手中的动作。
      “你……”祝长乐突然如卸了力气一般软软地瘫倒下来。他睁着一双茫然的眼睛看着明殊,满是惶惑与痛楚。
      难道祝长乐在这个时候夺回了身体的主导权?明殊犹疑之间,已经稍稍撤去了手上的力度。祝长乐趁着这个机会猛然咳嗽起来:“咳咳咳……明殊楼主你这是在做什么?”
      “抱歉。”明殊的目光清澈又坦荡,手却没有从他的脖颈处移开,“可这是治疗中无法避免的疼痛,请您谅解。”
      “啊哈哈哈……”祝长乐难以抑制地大笑起来。他的眸中陡然迸发出狠戾之色,而明殊立刻加大了力度。
      “好伶俐的丫头!”他死死盯住了明殊,后者却似乎没有一丝动容,“下手够狠,睁眼说瞎话又够快够真。若我早些斩草除根,或许境况大不相同,终究是我大意。”
      他看向云泊:“哦,我差点忘了,是十泉你有意包庇。”
      云泊满头大汗,十分为难地看向明殊。
      “怎么,你不告诉她吗,”祝长乐的声音中满是恶意,“你已经分不开我和祝长乐了。”
      明殊手上力度一紧。
      “你若杀死我,便会杀死祝长乐。”祝长乐挑眉道,“现在,我和祝长乐,是一体的。”
      “抱歉,但是祖爷爷……虞生的神识已经受到重创,而祝长公子的神识亦然,所以……”
      “所以,我和那个不想死的年轻人达成了和解,现在,虞生和祝长乐同生共死。”祝长乐好整以暇地向下一瞥,“怎么,你要掐死祝长乐吗?不过,能和虞生一起同归于尽,或许对祝长乐是死得其所的荣耀呢?”
      “抱歉,我认为和您同死实在算不上荣耀。”明殊十分果断地放了手。
      既然虞生……不,现在该说是祝长乐,既然他如此振振有词,云泊师父也没有反驳,那么同生这种说法是可信的。杀死祝长乐有悖于初衷,那么……
      “怎么,就这样放过我?”祝长乐笑了起来,“我还以为见微楼楼主不会有妇人之仁……”
      “激怒我对您没有任何好处。”明殊平静地说,“不妨来谈一笔交易?”

      “也只有你,竟会与虞生做交易。”
      “谬赞了。”
      “你以为这是夸奖?”云泊气急败坏道,“你不明白你做出了怎样的决定!”
      “这样不也很好吗,”明殊淡淡道,“不能让虞君回来,便换一个愿望。祝长乐心系祝家,虞生也放不下光复虞家的愿望。只要虞生将虞家传承下去,即使是流着祝家人的血又有什么关系?依旧是虞家的复兴。”
      “你就不担心他会出尔反尔。”
      “我赌他不是一个疯子。”明殊笑了笑,“况且,若真要发起疯来……”
      “还指不定谁赢谁输呢。”

      “明诸,你匆匆忙忙的这是要去哪里?”
      “义父,”明诸低首一揖,“这春节已经过了,我想……出去看看。”
      辞止暗自摇了摇头。明诸的心思他如何不知,只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一厢情愿又有什么用呢?但是祖父和父亲的骨灰已经归宗,辞止心情极好,也并不打算阻止他,也知道自己劝不住。他叹了口气:“年轻人出去总是好的,让焚乌跟着吧。”
      明诸微微犹疑,最终还是点头应道:“是。”
      但愿,这一次的生辰快乐,来得不算太迟。

      正月十一的璇玑镇热闹极了。
      “听闻自正月十二始搭灯棚,怎么今年准备得这么早?”焚乌在客栈后院拴了马,有些好奇地询问小厮。
      “唉,客官是外乡人,也难怪不知道那个消息。”小厮熟练地拌了拌草料,“这不仅仅是为了元宵观灯,也是为了庆祝见微楼楼主订婚一事。”
      “见微楼楼主?”明诸的脸色陡然变了,“订婚?”
      “我知道见微楼楼主得人钦慕,”小厮的手腕被捏得青紫,不禁龇牙咧嘴起来,“可是人家身份尊贵,不是一般人高攀得起的。如今名花有主,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她……是要与谁订婚?”
      “自然是星章阁的少阁主了!我听说他们还是同门呢,想来是青梅竹马情谊深笃……唉,客官您要往哪儿去?”

      “云潇,你出来!”明诸几乎是气急败坏地冲到了正玑峰。
      “顾明诸,你又在发什么疯?”云潇皱眉,“这就是染雪的道贺?还真是特别。”
      “你还装蒜?!”明诸急得眼睛都红了,斩仇挥得生风,“你们是不是胁迫明殊了?”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呸,得了便宜还卖乖!”明诸狠狠骂道,“璇玑镇上张灯结彩你不知道?现在明殊和你的婚约人尽皆知了,必然是你们星章阁极尽威慑之能事!”
      “婚……约?”云潇已经愣住了——他和明殊的?
      “你修的是……无情道!”顾明诸冷冷地笑了,“那么你能怎么看明殊?入无情道的人,不会对任何人产生感情。你修为不俗,可见无情无心,又凭什么承诺明殊?”
      “和你无关,至少我不会伤她。”云潇按捺住内心的苦涩,冷冷地看着顾明诸。他已经做好了放手的准备,但是他必须看到明殊幸福。而顾明诸……绝不是明殊的良人。婚约的事情他自然会向师父师叔他们核实,可明殊的事情还轮不到顾明诸假惺惺地关心。
      “你还说你不知情?!分明是蓄谋已久!”明诸已经气急,顾不上其他便要迎上去。
      “少门主,冷静!”
      “冷静,你要我怎么冷静?”明诸眼睛发红,“焚乌,你也来拦我?!”
      焚乌叹了口气。见微楼楼主那种人物,若非心甘情愿,谁能胁迫得了?也只有少门主关心则乱看不清。何必呢,少门主已经被星章阁那位扔下山头多少次了?他立刻用辞止给的捆灵索将明诸捆了个结实,然后对云潇俯首行礼道:“少门主一时失态,还望您不要见怪。”
      “无妨。”云潇也不再理会。
      顾明诸他倒是不在意。十五岁的明殊不喜欢他,现在的明殊亦不会回头。
      当务之急,是问清这婚约之事。

      “你说婚约啊?”云染悠悠然道,“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云潇眼中燃起一丝微光,但是很快他低下头:“不行。”
      他知道明殊不会介意,可是他希望明殊幸福啊!明殊的幸福比什么都重要,可是他一个无情无心之人,又怎么给得了?
      “可是明殊已经同意了。”
      云潇有些发怒:“师叔你明明知道……你们和明殊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只是说云潇你的性子冷冰冰的,再过多少年都不会有小姑娘喜欢。你和明殊都没有意中人,不如彼此一对。你还算得上年轻有为,明殊惠质兰心,也算一对神仙眷侣,岂不快哉?”云染一边暗自腹议着云攸师兄的老谋深算,一边感慨
      “荒唐!”云潇无力地移开视线,“明殊向来心软,你们这么说让她怎么拒绝?我……就算了,她的婚事怎么能草草了之!她应该找一个真心喜欢的人……”云潇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不可闻。
      云染想,云潇就是太悲观了,小殊是什么性子?或许只有云潇才会觉得她心软吧。明殊尚还在阁中时,一次在外历练时遇上山匪。明明孤立无援,可是就凭借一人一剑,硬生生护得一郡平安。他们收到消息都心道不妙,不想赶到时,只看见明殊背光而立,长剑染血,明明是温柔无害的面容,却笑得霸烈从容。这样一个人,会因为心软许诺终生?
      他看着云潇脸上浮现出欣喜、失落、犹豫、挣扎,最后归于近乎绝望的沉寂,心道一句关心则乱。大概只有云潇觉得明殊只是感念他的付出,或者出于同门的情谊吧。

      “婚约之事,是我首肯。”明殊见云潇来问,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
      “胡闹。”云潇轻声道。
      “我想和师兄待在一起,”明殊对着他笑了笑,云潇觉得有些晕眩,“不可以吗?”
      他平复了自己的心跳:“明殊,我只是不希望你会后悔。”
      “哦,这些是师叔他们为我物色的‘青年才俊’的名单。”明殊不动声色地将一枚玉简抛给他,“反正现在我这个见微楼楼主已经被盯上了,与其被动地拒绝,还不如以攻为守。这些联姻的人选师兄不妨帮我看看?”
      只是片刻,云潇已经下意识地开始挑刺:“无机山的少主?不行,他已经有几个侍妾了。天河派的长老?不行,这个人太过无趣……”
      挑来挑去,云潇竟觉得竟然没有一个可以配得上明殊。他有些头疼地说:“师叔他们怎么这般不经心……”他皱着眉抬头,撞进明殊亮晶晶的眼眸,他不禁有些恍惚。
      他好像又被明殊绕了进去。这真不是个好兆头。
      “没有想到师兄对各大门派这种琐事也能如数家珍,”简直比我这个见微之主有过之而无不及,明殊心中暗自感叹,这次可绝不能让云潇轻描淡写地揭过去了,“不过师兄一向不愿理会这些事情,这次怎么如此上心?”
      “明殊,”云潇神色严肃,“婚姻大事,不能只凭好感和不忍心拒绝做决定。家世,声名,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一定要两情相悦才好。”
      “可是既然师兄会事事以我为先,给我最好的,那么我觉得师兄是最好的,为什么不嫁给师兄?”明殊笑了笑,“当然,如果师兄有心上人,事情自然不同。”
      面对明殊的诘问,云潇不禁失语。
      “明殊,”云潇下定了决心,“你真的想好了吗?我……很无趣,也不大擅长与人相处。如果只是剑法或者修炼,可能我可以滔滔不绝,可是在别的方面,我笨拙极了,更不用谈哄人开心。如果你日日都要与我在一起,可能远不如现在这样愉快……”
      明殊看着他艰难地历数自己的缺点,并没有打断他。这是云潇的真诚与善意,不让他说完他是不会心安的。
      “那么,你我定下君子之约如何?”
      “这是何意?”
      “你我都无法说服对方,那么让时间做出选择,岂不是更好?”明殊认真地说,“如你所见,作为星章阁的少阁主和见微楼楼主,你我如果迟迟不定下婚约,便会成为各势力拉拢的对象。我相信师兄,即使定下婚约,你也不会利用这层关系,所以,这种束缚反而是另一种形式的自由。师兄愿意相信我吗?”
      “自然。”
      “那么,即使有这婚约,又有什么关系?”明殊笑了,“只要师兄一句话,婚约可以随时取消。而短时间之内,你我都不会因为成为炙手可热的联姻对象陷入内耗,又有什么不好?”
      虽然明殊说得句句在理,可是云潇隐隐觉得,这么说似乎偏离了他的初衷。然而明殊说得没错,这婚约是对他们两个人共有的保护。如果明殊这么认为……
      “好,我同意。”这便是云潇的回答,带着一丝隐秘的窃喜。

      夜风习习,明殊在灯下清点着给众人准备的礼物。
      “花种,绣囊,匕首,灵石,利是封……”明殊满意地点点头,却突然感觉到了什么。
      “阁下深夜来访,莫非是要讨杯茶喝?”
      “明殊,是我。”
      明殊有些意外:“是明诸啊……你怎么这么晚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我……”明诸张了张嘴,却终究开不了口去问她与云潇婚约的事情。良久,他结结巴巴道干巴巴地回答:“没什么,就是来看看你。你近来身体如何?伤都好了吗?”
      “不是很重的伤,早就痊愈了。”明殊问道,“你呢,在染雪还好吗?”
      “我很好。”除了一句安好,他竟不知道可以说些什么了。
      但是明殊并不在意,她只是眉眼弯弯,仿佛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说道:“对了,我就要订婚了……”
      “是和云潇?”明诸真是恨死了她的从容。
      “啊,原来你已经知道了啊。”明殊意态轻松,明诸却只觉得藏了一肚子的火。
      “明殊,你应该知道你和云潇是不可能的。”顾明诸看到明殊给云潇准备礼物的样子,那样精心,心头有些发堵,有些口不择言地说,“他修的是无情道!”
      “我知道。”明殊不紧不慢地说。
      “你知道?”顾明诸觉得有什么东西炸裂开了,“顾明殊,你知道什么!无情道的人不会有真正的情感,要么视万物为尘埃,要么视维护众生为己任。没有谁是特别的,也没有什么可以真正影响他们。这样的人……”
      “我不在乎。”明殊打断了他。她是真的不在乎。即使自己不是特别的,即使终其一生也不能明白情为何物,又有什么关系?相护依偎彼此陪伴,又何必纠结什么特别!特别的人,太多了,她见过的特别的人,也太多了。
      作为同门,她敬重他;作为顾明殊,她感激他;作为知己,她了解这个人。无情无心?那么当初是谁不顾安危只为护住无辜的人?又是谁为了大局不惜以身为饵命悬一线?经历过算计与背叛,遭遇过雪中送炭和落井下石,她觉得小儿女的情思是离她越离越远了。她不知道自己对云潇究竟是怎样的情感,但至少,她绝不会就这样放任他踽踽而行。
      可惜,与人争辩并没有什么意义,何况这也不是云潇想要的。
      “明诸,我当你是我手足,可是有些事情还是有界限的。”最后,明殊以这句话作为这次谈话的终结。不管明诸是出于好意,还是出于别的心思,她的心意都不会因此改变,又有什么多言的必要呢。
      明诸知道她是真的不在乎。可是这与当初她被他刺穿胸膛时不同,与她告诉他自己并不恨他的时候不同。明殊的眼里,不仅仅只有淡然,还有几分期待。
      她在期待自己能改变云潇吗?不,明诸想,明殊不是那种天真的少女。可是他也不明白,明殊究竟在期待什么。但是……大概如明殊所言,情情爱爱还不如相濡以沫来得真切。
      他不禁有些怅然。
      如果鸣凤山庄未尝遭此劫难,大概他和明殊也会度过安然平淡却愉快的一生吧。可惜,现在说什么都迟了。
      明殊看着那怅然的身影隐没于夜色之中,只是默然。
      当断则断,长痛……终究不如短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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