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晟》西西惟亚

18、第五章

　　明煜神君不愧为同他一起长大的，即刻意识到那人定是使了什么拿不上台面的手段破了人家俞公子的结界偷听了他们的谈话。
　　天祁君复又看了一眼俞纵，心不在焉道：“瞧你印堂发黑，现在去也是为难。若不想凭白送命，还是先回去休整半日，待到子时出发才最为妥当。”
　　俞纵还没弄明白天祁君究竟是如何知道这件事情的，可现在他也委实没有多余的气力去仔细琢磨。他只想尽快赶去鬼界，若是俞横还侥幸活着，他就把他揪出来拎回去，再好好收拾一顿。
　　已是换了一身玄色便服的神族大皇子思忖了片刻，觉得公孙念说的挺在理。
　　“沐凌说得也没错，你需得睡上一觉。鬼界入口处的林子里也不知道是个什么状况，我们的确不该在暗夜里贸然行动。”
　　此时，风瑶也冷静了下来，便就墙头草一般帮着明煜神君一同劝了他一劝。
　　“知道你心急，可我们也得寻个最妥当的时间行动才行。否则人没找着，反倒是把自己给搭进去了。”复又推心置腹了一番，“你爹娘就你和你弟弟两个孩子。俞横现在失踪，你可不能再出什么事了！”
　　见大家都向着天祁君，俞家长子也不好再坚持，只得强压下心中的不安，听了大家的劝，回去先睡上一觉。许是过去的几个月风餐露宿日夜奔波，这一觉俞纵竟还真的睡实了。待到他启眼时，外头已是漆黑一片。
　　屋外的雨势较白日里更大了些，苍穹中黑云蔽月，昔日璀璨星河无影无踪。风斜斜得从窗缝里灌进来，带来了阵阵湿润的寒意。
　　俞纵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望着窗外，估摸着已是到了子时。他惊得从床榻上跳了起来，自责求人办事怎自己还睡过头了！匆忙中，他胡乱套上衣裳便就出了门，连床榻都没来得及整理。自然，他也就没顾得上整理自己的仪容。是以当他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赶到碧海边时，把风瑶给吓了一跳。
　　黑灯瞎火的，她还以为见鬼了！
　　衣衫不整仪容不齐的俞家长公子脸都红到了耳根，觉着自己这副不体面的模样叫风瑶一个姑娘家看见了委实丢人。好在时值深夜，月亮还算帮忙，没有露脸来搅和，算是替他遮掩了一二。
　　明煜神君忍俊不禁，便就耐不住性子打趣了他一番，“俞兄叫我们好等！怎么，睡过头了？”
　　本是一句玩笑话，谁知俞纵还当真了。他很是抱歉，“实在对不起！”
　　风瑶最受不得人家一本正经地道歉，赶忙打了个圆场，“大殿下是在开玩笑呢，你怎就当真了！”
　　俞纵认真道：“的确是我的不对。”
　　“想必你也是累了。累的时候贪睡些是正常的，不必自责！”她遂就招呼道，“时间不早了，我们赶紧出发吧！”
　　就在这一行人再次准备踏上旅途之时，那个幽幽凉凉的熟悉声音又从背后传了来。
　　“你也不先整理一下！”
　　众人皆都回了头，便见着那位白衣仙君又慢慢悠悠地飘了过来，依旧是那一袭月白色的衣袍，在暗夜里散着朦胧的光晕，叫人觉着瘆得慌！
　　“你怎么又来了？”明煜神君问他。
　　“鹤澜堂里太无聊了，不如与你们同去溜溜弯。”
　　“我们是去鬼界办事，又不是去云游散心的！”一身玄色便服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大皇子匪夷所思道，“而且，你这个人不是不惜得来掺和这档子事不关己的事嘛！”
　　公孙念像堵墙般往两位男仙中间一站，遂唔了一声，“是也懒得去管这档子闲事，不过闲着无聊想管的时候还是偶尔会去管一管。”他复又瞧了一圈面前的三人，“况且，你们觉得以你们几个人，能从鬼界全身而退？”
　　众人一时语塞，他们还当真没有十足的把握。
　　“那便是了。”他扬袖招了朵小云过来，“走罢！难道还要站在这里看着俞公子把自己收拾体面？”
　　风瑶知道公孙念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于是赶忙捂着眼跳上了云头。
　　一行三人先行出发。明煜神君从小就有惧高的毛病，是以上了云头便就坐了下来，图个眼不见心安。不多时，把自己整理体面的俞家大公子也踩着小云追了上来。
　　传说鬼界位于东南荒，离天府尚有些路程，寻常需得半日才能抵达。因那晦气的地方委实晦气，是以方圆百里外便就呈了浓浓的死气，活人若不是脑子不灵光，断不会主动靠近那里。即便是白日，那处也依旧阴森森的。茂密的枝叶遮天蔽日，将温暖的日头与和畅的清风阻隔得严实。林子里弥漫着一股腐臭的气味，寒意阵阵，爬虫走兽横行，叫人不寒而栗。
　　四个年轻的神仙迎着日出往鬼界而去，越是靠近，便越发浮躁起来。
　　“能不能飞低一些！”坐在云头上飞了半天的明煜神君心里烦，语气便也不受控制得有些躁。
　　“不能。”天祁君不容置喙道，“本君可不想撞在半山腰上！”
　　玄衣皇子撇了撇嘴，“那你飞得稳点儿！”
　　公孙念遂提醒道：“这些恶灵生出的戾气只会越来越重，控制好自己，勿自乱心神。”
　　明煜神君不屑，“说得你好像来过似的！”
　　“子炎，闭上嘴，控制好你自己的心神。”
　　敢对皇子这么不客气还不用担心后果的，整个四海八荒也就那么几个。一路上都坐着的神族大皇子竟然还挺听公孙念的话，乖乖把嘴闭上了，专心应付这越来越浓重的戾气干扰。
　　关于鬼界，其实天祁君也并不那么了解，所闻所知皆是来源于传说。而上一世，他也不曾跟着他们去过鬼界。确切来说，当初明煜神君是悄悄溜走的，也没说去哪儿，连个追赶的机会都没有给他。一直到他们三人狼狈不堪得回到天府，公孙念才知道那段时间他们去了哪里干了什么。而今，他自然不会放任他冒险胡来。
　　当和煦的日头攀上尸胡山的山脊，云头恰巧落在了它的次山脉赤灵山的山谷中。隔了大老远，那沉沉的阴气便就扑面而来。
　　望着前头一片荆棘，风瑶打了个冷颤，很没出息得横生出打退堂鼓的念头。奈何风家大小姐也是个要面子的人，即便心里七上八下没个底，她还是挺直着腰杆壮着胆子与一众男仙并肩前行。
　　“所以，这处就是鬼界附近了？”明煜神君边走边观望了一番。
　　“并非。”俞纵脚下的步子有些急，“跃过这片荆棘，入了后头的林子，才算是到了鬼界的边界附近。”
　　“你是怎么知道的？”风瑶插了一句话壮胆。
　　“尸胡山脚下有个小集市，长在那处的神仙知道得更多也更细，从他们那里打听到的。”
　　“你一路追踪到那集市，是因为俞横在那集市上出现过吗？”
　　俞纵摇了摇头，“他并没有人在集市上见过他，但说来也是巧，从一位仙人口中得了些零碎的线索，说是路过这片荆棘外围的时候见着一位与我一样身着黛色衣袍的青年提着斧头往里去了。因鬼界的恐怖传闻，几乎没有人会涉足此地，是以他才留下了些许印象。”
　　公孙念眉心微敛，心道连个正脸都没瞧见，这俞纵还真是寻弟心切！就因着这么个都没落到实处的线索而贸然找到此处欲闯鬼界，实在是太过草率。毕竟，摆在眼前的可不是什么云腾雾绕的仙门圣地，而是臭名昭著的鬼界！
　　一身暗红色便服的风瑶默了默，也觉出了些不妥来，“虽然听描述的确挺像俞横的，可是你真的确定那就是俞横吗？不会是你们家族的其他什么人？”
　　俞纵答得含糊却满含了无奈，“是或不是，这都是唯一的一条线索了，毕竟他的斧头的确落在了那片林子里……”
　　风瑶闻言感慨了一番，只得收了已到嘴边的话，默不作声地跟着他继续往前走。
　　神仙也好，凡人也罢，当行到水穷处时，即便前方一线海天不过是海市蜃楼，也总会甘愿冒着风险继续前行。
　　前方的这一片荆棘对于他们来说也算不得太大的阻碍，俞纵挥着一双好斧三削两砍便就劈出了一条道儿来。
　　“这处的荆棘生长极快，我们需得动作快些！”
　　一开始风瑶还觉着这不过是俞纵急着入鬼界寻人扯的借口而已。可当置身荆棘中时，她却不得不认同俞纵的措辞。周身荆棘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朝着他们聚拢过来，仿佛要将他们捆起来扔出去。没见过这种市面的风家大小姐后知后觉，这才意识到这处委实诡异，不能用寻常认知来理解。
　　“你每次来这处都要这么砍上一阵？”
　　忙着开道的俞家长公子挥汗如雨，也没空来答她的问。风瑶得不到答案，只好无趣地闭上了嘴。
　　这片荆棘虽看起来并不大，可真正穿行而过也费了他们半个多时辰。待到终于将这一片该死的荆棘抛在身后时，已是到了正午的光景。
　　虽此时头顶的日头定是不错，但茂密的枝叶遮天蔽日，面前的这片林子便透着叫人无法忽视的森冷。
　　传说鬼界的入口便在这片林子里，可那毕竟只是一个传说。传说中的事物有真就有假，真假难辨之时，除非亲眼得见，否则很难取信于人。
　　风瑶不确定地问道：“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进去找入口吗？”她遂转向明煜神君，“大殿下，你既然有吹箫入鬼界的本事，便该知道入口在哪儿吧！”
　　明煜神君一时语塞，他还当真不知道！
　　“有什么可找的，循着戾气和怨气最重的地方走便是了。”
　　回答她这一问的是站在一旁久未说话的天祁君公孙念，话语间依旧是轻飘飘的不屑和毫无遮掩的嫌弃。好面子的神族皇子向他投去了感激的目光，感谢他在人前全了他这个皇子的颜面。
　　“是，就你聪明！”
　　风瑶忍无可忍地回了一句嘴，换来的却是天祁君厚颜无耻的自我肯定。被噎得说不出话来的风大小姐嘴角抽了好几抽，她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自负且不要脸的人！
　　因鬼界是神族最晦气的地方之一，想入鬼界者寥寥，是以掌管鬼界的鬼督并未在林子里布下迷阵法阵用来混淆视听。奈何林子大了委实什么妖怪都有，尤其是这么个不透光不透风的林子。
　　周围窸窣声不断，间或掺杂着凄凄惨惨却又细微的叫声。众人皆知林子里不可能有所谓的“鬼”，却又不得不多长了个心眼，在留意妖兽突袭的同时，还提防着鬼怪的偷袭。毕竟还是那句话，传说不过是传说罢了，傻子才全信！
　　他们复又往里走了一阵，遭遇了好些蛇虫和猛兽，其中有些连学霸公孙念都不认得。四个人盲打了一番，好在人多，应付起来虽然手忙脚乱，倒也不至于险象环生。公孙念这才明白了为何上一世他们三人回来时会是那般倒霉的衰样。
　　这一路上的遭遇不禁叫风瑶对俞纵的本事有了更进一步的认知，她抹着脑门上的汗水诧异道：“之前你一个人入这个林子，也遇上过这……这些？”
　　俞纵诚实道：“未入得太深，毕竟我一个人也打不过……”
　　风瑶觉着他挺实诚，若是换做身旁那位出来办事还一身白衣的神仙，大约脸都不红一下就认了。
　　“所以你才回来找人帮忙？”
　　俞公子点了点头，“本是想着先寻个能打开鬼界的人，再回府邸调些人手一同前往。”他警惕地望着周围，语气中却透着感激，“但这样一来此事情定瞒不过家中二老，不曾想竟能得明煜神君和天祁君的帮助，这才免去了爹娘的担忧。”
　　神族大皇子喘着粗气，心中却没好气。老天爷晓得他这番施以援手可不是心甘情愿的！还好沐凌跟来了，否则这么个场面他非得拿出真本事来且还有可能无法全身而退。
　　本就浑浊的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和腐臭，众人皆已是大汗淋漓，衣衫皆都黏在了身上，闷热难耐，委实堪称折磨。
　　时间在打斗和追寻中慢慢逝去，不见日月更替，众人便也不知究竟过去了几日。鬼界的入口似乎并不固定，循着戾气和怨气而去，却总是在林子里打转。
　　风瑶不想打击俞纵，可又不得不开始怀疑传说的真实性。
　　鬼界的入口当真就在这个林子里？这已然成为众人心中共同的疑问。
　　徒劳了不知几日，四人皆已是精疲力尽。公孙念的状态，风瑶最为清楚。她时不时便要朝他看几眼，可公孙念却表现得十分正常，一扫过去一年中频繁的嗜睡和血涌，只眼中有些血丝。风瑶并未多想，毕竟他们奔波了这么多日还没一刻歇息，正常人都免不了疲乏。虽然打架打得不亦乐乎，但习惯性装废柴的明煜神君实则并未尽力。他的眼睛和注意一直留了那么几分在公孙念身上，自然也就注意到了风瑶这一不寻常的举动。他隐隐觉得他们之间有事，却未必是男女之事。明煜神君不甘于一心二用，在打架和留意公孙念的同时，有思索起了鬼界入口一事。
　　他们在这片林子里兜兜转转，好似入了迷阵，可又不像是迷阵。林中戾气和怨气飘忽不定，忽松忽密，那会不会是……
　　他陡然停了脚步，风瑶一个收不住，径直撞到了他的后背上，砸得她捂着脸哀嚎出了声。
　　“我说大殿下，你要停也提前吱一声啊！”
　　“你们掩护我一下，最好设个结界。”
　　“啊？”风瑶一脸茫然。
　　天祁君即刻广袖一挥，在他们周身布下结界，将外头可见与不可见的凶兽一并阻隔。
　　一杆洞箫凭空现在了玄衣皇子的手上，低沉箫鸣荡在了阴郁的林间。他双眸紧闭，将注意力集中在了吹奏之上，曲调忧伤，仿佛幽灵的低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