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灵均》九曲寒波

4、回首往事

　　灵均迷迷糊糊睁开眼，眼前正是顾源的一张脸。随后两人开始在山林间赶路。寅时是人睡眠最为深沉之时，也是他们最为安全之时。饶是那些黑衣杀手再厉害，也是肉身之躯，也需进食和入睡。

　　月亮皎洁，星光灿烂。万籁俱寂的时刻，潺潺的溪流声陪伴着灵均和顾源。走过一处山谷洼地，萤火虫星星点点飞舞着，一大丛白色玉簪花，孤芳不自赏，被这两个性命危在旦夕之人看见，惊叹于这一片好风光。

　　如此良辰美景，若没有那群紧追不舍的黑衣杀手，多么美好。

　　灵均和顾源似乎成了朋友。大多时候是灵均在说、顾源在听，灵均讲述她如何遇到神医华景行，一番奇遇，凭借自己的聪明机智与高尚品格，最终获得华景行的认可，开始学习医术，后开始着手创办杏林堂。灵均语气中透露出些许的自得与骄傲。顾源赏脸捧场很是配合，极言褒扬之词。

　　灵均累了之时，会逼着顾源这个闷葫芦开口。顾源断断续续讲了自己的经历，年少有才名，九岁诗文出众，为乡里传颂，十五岁外出游学一年，十六岁作《归来赋》一文，广泛流传，得当世大儒谢彧青睐赞赏，许诺过两年待他十八岁即推荐入朝为官。十七岁那年，父亲去世，族里叔伯兄弟侵占他家田产店铺，甚至到处造谣，说他有才无德，不敬族中长者，欺辱诸多堂弟，抹黑他的名声，导致无人愿意推荐他入朝为官。十八岁那年，顾源弃文从武，入伍成为最低阶的兵士，在战场厮杀。时值各地流寇滋生，他跟随部队征讨流寇，屡立战功，二十一岁时被提拔至校尉。怎奈天意弄人，拿命换来的军功，不过一年，竟因得罪上司，职位一朝被褫夺，只得赋闲在家。母亲长期劳累过度，加上忧思成疾，病倒在床，恰在那时妹妹的眼疾又发作了。那段时间，他如坠深渊，憎恶世界的黑暗，憎恶自己的无能，竟不知如何保护自己的母亲和妹妹。

　　“公主可曾有过这样的时刻，憎恶自己，憎恶这个世界？”过去种种，顾源原以为已经摆脱，殊不知它是根深埋心中的尖刺，拔出时依然和着血与肉，触目惊心。

　　灵均略微回望过去，浮现在脑海中的竟是王萱的面庞。彼时，灵均是王族千金公主，王萱是世家翩翩公子，御花园、宫廷宴会一来二往竟互生了情愫。情窦初开的年纪，很快度过了一段你侬我侬的甜蜜时光。灵均甚至考虑谋划，若有朝一日真能回到现代世界，她一定要诓着王萱随她一起回去，如若不成，她留在这个世界也可。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孰料灵均那白捡的亲爹，郑惠帝封了她为和亲公主，她是措手不及。穿越来的这三年，灵均活得谨小慎微，温良恭俭让，一字不差的身体力行着。最终却躲不过和亲这天降大锅。

　　灵均辗转反侧、寤寐思服，经过三日的挣扎考虑，做出一个狂放而又大胆的决定。她决定私奔出逃，约着王萱一起，离开王城，找一处山清水秀之地，终老此生。她准备了三个假死脱身计划，推演了数十条出逃计划。再着凭借她开药店积攒下来的资源，将她和王萱换一个崭新的身份在边塞小城生活，以古代人的追踪水平，必难找到。诸事准备妥当，只待约定的日子，从此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只是灵均千算万算，却算错人心。真真是一颗心所托非人。灵均将所有计划对王萱和盘托出，问他是否愿意和自己一起离开，他说自然是愿意。约定的那日，她从黄昏等到了第二日黎明。那个清晨，她失望乃至绝望，嗤笑自己的天真，怨恨王萱的失信，憎恶这个世界的不可抗争。灵均其实可以一个人离开，从此自由自在的活着，再不用束缚在这王城宫苑里。规行矩步，谨小慎微，这高墙深宫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只是王萱的失约，抽光了她全身的力气，她实在没有勇气和力气去向这个世界抗争。她又回到了王宫，装作若无其事，安然做个和亲公主。

　　“自然是有过的，人生八苦，怨憎会，能不受其苦之人寥寥无几。曾经有一个人，许诺与我一起隐姓埋名，寻一处山清水秀之地，白首不相离。可是他却违背了诺言，我在约定的亭子等了六个时辰，从黄昏到黎明，终于死心。日出的那一刻绚丽多姿，我却恨极了这个世界。那一刻如若我有神仙能耐，我会将天上的太阳射下来，让世界永坠黑暗。时过境迁，琢磨透了，也就不恨了。”

　　灵均未料到有朝一日，会向人倾吐这不堪回首之往事。女子约好与人私奔，却被人抛弃，这样的事着实名声太差，也不知眼前这人会如何看待自己，是认为她轻浮放荡呢？还是悿为一国公主，令王国蒙羞？

　　“后来怎么就不恨了呢？”顾源沉默许久，还是忍不住问道，他想知道那个人公主是否还将其放在心里。走到后面，灵均体力不支，顾源干脆背着她往前走着。两人这样说话犹如耳鬓厮磨。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众生谁人不苦，我得到的已经够多了，不该奢求更多。何况我既享受到了作为公主的尊贵与荣耀，理应履行公主的责任。若能使两国和平永驻，实是大功德一件。”灵均说着说着就犯迷糊了，困意汹涌澎湃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