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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梁王府。

      门房当了一天差,正撑着下巴打瞌睡,忽然眼前窜来一个小厮。

      激的他浑身一个激灵。

      门房看了两眼那小厮的打扮,接过小厮递来的请柬:“你是建陵侯府的人?”

      他定睛一瞧,请柬写着梁王的姓名,遣词造句颇为恭敬,忙朝身边的人紧声道:“是给梁王殿下的请柬,快通报给殿下。”

      ……

      皇宫之内,夜晚降临,重重宫闱都笼罩着黑暗,早早熄了灯。却还有一间宫殿灯火通明,亮的白昼一般。

      那是东宫。

      东宫的日夜都燃着明灯,不拘黑夜。光是灯油的耗费,都比其他宫殿多了两番。

      可里头的主子,从未想过节省一些。

      也是,当今太子有眼疾,只有在亮得耀眼,甚至是刺眼的灯光里,才能看清些人和物模糊的轮廓。若是在寻常的房屋里,便是如全盲一般。

      说是眼疾,其实已是瞎的差不多了。

      只是京中的贵人们到底忌讳着太子,才给他留一两分颜面,拣好听的说而已。

      书房里,萧君山站在桌案之前,垂首写字,他笔毫微扬,手腕翻转间,顷刻间便成一副疏狂的墨迹。

      旁边伺候的总管太监,叫做方公公的走上前来,看了眼墨迹:“殿下的笔力是越发刚劲了。”

      萧君山没看那副字帖,搁笔。

      他的手修长而骨节分明,保养得良好,虎口和指腹处却是极不相称的,磨着厚厚一圈老茧。

      青铜莲花灯盏漾着一汪亮光,落在男子黑沉沉的眼睛里,毫无焦距的眼,那瞳孔像是能吞噬亮光一般。他微微转过头,像是看着字帖的方向。

      眼里,却是一片黑暗。

      萧君山下意识的朝桌案看去,仿佛是健全的明眼人,毫无焦距的瞳孔出卖了他。

      桌案上的字迹铁画银钩,若是旁人,定是要一眼不错地看着才能写出。他却是凭着多年练字的手感,完全盲着写就。

      萧君山等到墨迹微干,才轻轻摸着字迹,感知墨迹的轮廓:“比起从前还是差了许多……也罢。”

      方公公心跳了跳,忙道:“这是哪里的话,未看纸面都能写出如此风骨,太子殿下可谓一等一的名家风范。”

      萧君山将宣纸折了折,朝着灯盏一推,转瞬间字帖都化作黑灰。

      方公公看了眼萧君山的神色,禀告:“建陵侯府的嫡女适嫁,建陵侯夫人给京城的富贵宦达之家都送了请柬,要他们携女眷子弟前往赏菊。奴才得到消息,他们给梁王也送了请柬。”

      “哦?”

      萧君山眉头挑了挑,眼里空洞无物,微勾的嘴角却是嘲讽,让人打心底里泛起寒意。

      “知道父皇最属意梁王,现在想起了送女儿过去,打的倒是一副好算盘。”

      方公公道:“殿下……”

      萧君山摇了摇头:“无妨。”

      ……

      秋日里百花凋零,艳丽的牡丹,醉人的桃花,清高的优昙都过了花时。要是想赏花,那便只有赏菊了。

      如今的人都爱花,许多文人墨客都写过莳花诗文,京城中人附庸风雅,争相在府邸园林里种植四时花草。

      建陵侯府的花园也养了许多名花。

      碧萼迎寒秀,金英带露香,赏菊宴举办的时候,花园里的秋菊煞是好看,贵妇小姐们一边赏菊一边说着客气话,推杯换盏间,甜酒都不由多饮了几杯。

      白霓坐在女席之间,放下杯盏,轻声朝建陵侯夫人道:“娘亲,我有些醉了。”

      白霓面色未漾酡红,醉酒明显只是托辞,建陵侯夫人看她一眼,知道她向来是有主意的,点了点头:“先下去吧。”

      待到离了这一片女席时,白霓看了眼隔壁院,叫来一个小厮吩咐了几句。

      小厮听了她的话,明白过来,往隔壁院里走,白霓看着小厮混进了隔壁院里的男席,这才捏了捏手,被几个丫鬟簇拥着,转身回去自己的凝香院。

      ……

      “殿下,这边请。”

      梁王萧飒一贯会应酬,虽是十七八岁的年纪,生着一张娃娃脸,跟其他赏菊的世家子弟比起来很是年轻。可他没有架子,看起来讨喜温和,很快就能和其他人打成一片。

      他向来是好脾气,刚刚跟着几个京城的纨绔子弟拼酒,一时被人劝酒,喝多了些,这才跟着侯府的小厮前去净手。

      净手之后,他跟着小厮往回走。

      走了一段路,他停了步,朝前头领路的小厮似笑非笑看了一眼。

      那小厮注意到了,转过头来。

      回去的路显然和来时的路不同,是谁指使的这小厮,又是谁想要算计他?

      这建陵侯府有点门道,萧飒想。

      如今他的母妃周贤妃圣眷正浓,他也因是父皇幺儿的缘故,自幼就长在父皇的身边,最得父皇宠爱。跟那皇后早早离世,早已失势的东宫太子不同,要是谁敢利用他,可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而偌大的京城里,能有那个斤两算计他的人,显然是没有的。

      毕竟他的背后,站着的是周贤妃,而周贤妃的背后是皇帝撑腰,这世上谁能算计得了皇权呢?

      萧飒气定神闲,静静看着那个小厮发了慌,心里有点想笑,忽然一阵琴笙歌吹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

      他眸光微讶,朝不远处的亭台看去。

      琴笙声皆是平庸,那亭台上翩翩起舞的一抹丽影却是清丽脱俗,水袖清扬,裙裾飞旋。

      女子舞姿飘逸,任萧飒见惯了美人,此时也有些动心,失声道:“那……便是建陵侯府的嫡女?”

      四下里除了萧飒没有旁人,那小厮趁他沉醉赏舞的时候,已经悄悄退下去了。

      鼓瑟吹笙的丫鬟们也悄悄息了声,他这一句话怔然出口,响在安静的环境里,格外的清晰。

      女子闻言回过头来,给外男窥见了舞蹈,眼角忽然浮起些微惊慌。

      白霓深吸了口气。

      很快平稳了神色。

      她款款走来,看着萧飒,端的是大家闺秀的风采:“此地是我所住的凝香院,梁王殿下为何到了这里?”

      萧飒有些歉意,微微退身:“无意一睹姑娘芳容,倒是如传闻一般,确实是倾城之色。”

      他看着白霓的眼睛,忽然唇角微勾,赞赏道:“歌罢碧天零影乱,舞时红袖雪花飘,姑娘一舞惊鸿……真乃天人之姿。”

      如此见面,倒是有些惊喜。

      白霓看着他眼里毫不掩饰的好奇之色,唇角也微微勾起,却是抑制住了。

      她心里笑了笑,双颊却是泛起小女儿的绯红,回眸凝睇了萧飒一瞬,让丫鬟簇拥着她朝女席走去。

      醉酒休息了一会儿,她自然是要回去,继续陪娘亲赏菊了。

      而萧飒看着白霓远去的背影,唇角的笑意也更浓,背过身,顺着来时的路缓缓踱步,回去那一间院落的男席。

      等萧飒回到了男席,才看见给他劝酒的几个纨绔,此时的宾客早已停止宴饮,想赏菊的去赏菊,想赏园景的去赏园景,他们几个人聚成一片,还在自顾自的饮酒。

      看着他来了,这些纨绔子弟眼前一亮,朝他走来:“梁王殿下平日里陪着我们赏美人,说京城里的女子美则美矣,却无神韵,这一回见着了有神韵的女子,却是一个人偷偷幽会佳人,忘了我们这班朋友。”

      男席和女席只隔了一个院落,白霓跟他走的是两条路,此时在丫鬟的簇拥下来到这里,就要朝一边的女席走。

      一个纨绔走了过去:“霓姑娘的舞姿真如仙女下凡一般,方才殿下赏舞的时候,我也见着了!”

      另一个纨绔接连应声:“我们当时见殿下许久都没回来,悄悄去寻了殿下,谁知看到了霓姑娘,霓姑娘的舞可真好看!”

      白霓当时忙着给萧飒献舞,怎么会关注萧飒背后跟着谁,她闻言心底有些恼,面上却是微笑:“蒲柳之姿,怎能登大雅之堂。”

      正要开口拒绝,白霓转念一想,却想起了此时还关在漱玉院里,一个人爬树兜花的白簌簌,勾起一抹轻嘲的笑:“我的小妹簌簌一直侍奉胥州的姑母,这几天回了侯府,听说她精通歌舞一途……”

      “既然大家盛意难却,不如请她来为我们表演一番,以助酒兴?”

      庶妹这种人,当然是能打压就打压。

      她听过白簌簌傻气的名声,也记得白簌簌小时候痴傻的模样。与其说了白簌簌师承卫韫玉,给她造势,倒不如给她安一个在外地侍奉母家亲戚的过往。

      毕竟白簌簌脑子是不灵光的,只要自己让里外的仆人都紧闭了嘴,那她在别人眼里就是一个自小在外,没人教养的。

      漱玉院里,白簌簌蹲在墙角,盯着幽狭的树洞,伸着树枝往里面捣。

      白簌簌正捉着蚂蚱,她眼疾手快,看见一只蹦跳出来的蚂蚱,一把伸手捉住了它的长腿,用草叶捆了,装随身的小口袋里。

      秋天的蚂蚱,整个身子都瘦的发黄。

      白簌簌正装着蚂蚱,就这样瞥着,忽然叹了口气。

      她想回涿光山,也想先生了。

      先生到底什么时候看她?

      这里的蚂蚱瘦瘦小小,没有山间的蝴蝶漂亮,也没有岩洞里的蝮蛇肥长。

      没有每天读书的功课,没有跟着先生一起分辨草药,练剑。

      日子很无聊,她都捉蚂蚱了。

      有丫鬟匆匆从门口进来,瞥见了她,道:“二小姐快些准备,大小姐要让你露脸,见见京城里的贵人呢。”

      白簌簌有些疑惑,“啊”了一声。

      旁边的红珠看见那丫鬟,不满:“二小姐自娘胎里就是痴傻的,哪怕跟着卫先生学了十年书,也只认得几个大字,大小姐这是要她丢人?”

      绿筱推了红珠一把,笑里藏刀,瞪她一眼:“磨蹭什么呢,快带二小姐过去!”

      白簌簌左手拿着装蚂蚱的小口袋,右手拿着从涿光山带下来的玉笛,那玉笛是先生送给她的,她自下山就没离过身。

      她知道这些人要把她带到另一个地方去,可另一个地方是哪里呢?

      也许是另一个侯府,也许是回去涿光山,那样的话,总要把自己宝贵的东西随身带着的。

      几个丫鬟带着白簌簌过去,领到白霓面前。

      这还是白簌簌第一次见这个姐姐。

      白霓朝她微笑,柔声道:“簌簌,你要演奏什么曲子?”

      白簌簌歪着头,慢慢想着她的话。

      她想事情一直都很慢,这思维的缓慢落在别人眼里,就成了退缩。

      几个纨绔子弟看着她的容貌,眼睛先是亮了亮,可看着她有些呆的模样,又是露出了狐疑的神色。

      这建陵侯府的二小姐迟迟不说话,看她呆呆不动的样子,莫非……

      是个傻的?

      白霓注意他们的神色,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挡在白簌簌身前:“簌簌前些日子还说极想见见京城里的人,可她自来体弱,从娘胎里带了痴傻之症,恐怕是……要辜负大家的期待了。”

      她这话说的轻巧。

      这些纨绔子弟的消息都很是灵通,传播消息的路径也是通达,在酒楼里转个一圈,今天看见谁家姑娘美貌,谁家小姐蠢笨能传得整个京城都知道。

      既然是嫡姐,她就要好好利用她的地位,随手坑一把庶妹,何乐而不为?

      温姨娘从前害得她娘亲失宠,她何不报复回去,况且……白簌簌生的这般漂亮,看着就叫人生厌。

      这些人说着他们的话,白簌簌自己想着自己的事。

      她歪着脑袋,似乎在认真思考白霓的问题,沉吟了好一会儿,开口:“镜花……”

      众人闻言还有些懵,此时,她已经端起那一根玉笛,稳稳抵在唇边,像先生教她的那样吹奏了起来。

      纤细的手指缓缓拨着笛孔,温润的笛声从笛管里流泻出来。

      声音袅袅飘荡在半空,芙蓉泣露,香兰含笑,如同仙音一般洗人神髓。

      旁边赏菊的宾客们闻声都慢慢围了过来,闭目聆听着白簌簌的笛音,露出了痴迷之色。

      都说是最无心的人才能奏出最美的仙音,白簌簌的笛音就跟她的人一般,懵懂,无情。却是直抵人心的脆弱,触及他人的过往。

      笛音低沉如淡淡水波,慢慢如船棹划水,浮动波澜。最后掀起惊涛,一个巨浪打过来,镜花水月刹那破碎,重新化成波纹。

      宾客们从笛音营造的意境里醒过来,大梦初醒,怔然看着白簌簌。

      这时,白簌簌放下玉笛,才道:“水月。”

      刚才未尽的话语说完,连起来恰好是一曲“镜花水月”,前朝名流的一首名曲,意为富贵之家历经沉浮,繁华落尽。

      她的声音清清柔柔,像是一朵花开在人心上。

      赏菊的宾客默了半晌,忽然掌声雷动:“好!”

      “真乃真人不露相,没想到侯府的二小姐竟有这等本事!真是连大小姐都要比过了!”

      “这一首镜花水月清高出尘,技艺和浸淫笛曲数十年的曲艺大家一般超绝,没想到二小姐年纪轻轻就有这般的风采!”

      白霓听着,捏了捏手,脸有些发白。

      她朝白簌簌看去,少女着一身素裙,安安静静站在那里,睁着黑亮亮的眼睛,茫然听着众人的夸赞。

      白簌簌持着笛子,刚才提着的小口袋就难免忘在地上,一只蚂蚱伸着长腿,从里头跳了出来。

      瘦黄的蚂蚱蓄力一跃,忽然跳到了白霓裙边,白霓脸色发白,往后退了退,险些就要摔倒。

      先前那个夸过白霓舞姿的纨绔,这时候脸憋的通红,跳了起来,朝着白簌簌大吼一声:“二小姐真是仙姿玉貌,沉鱼落雁,如瑶池的神女一般,大小姐跟她比起来,倒真是蒲柳之姿了!”

      白霓刚刚才站直了身子。

      这一下。

      她的脸更白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白簌簌:秋后的蚂蚱,能跳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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