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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蜗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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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讲于迟疑了两秒,带着赴死一样的表情把手朝前一送。
谢呈忍不住笑了一下,用指尖在勺口轻轻拨了一粒米在他手心:“手支稳。”
周讲于“嗯”了一声,谢呈提勺的手抵着他手背,另一只手伸了食指,在他手心把那米一捻。
半熟的米被捻碎,露出里面细小的颗粒来。
谢呈扒拉着念出声:“一、二、三、四、五。五颗米芯。”
“米还有心呢?”周讲于伸手捻了米在指尖,用力搓了一下那几粒小小的硬颗粒。
谢呈又拨出一粒米来检查:“本来是一粒硬米,煮着煮着就软了,等到每粒米都只剩四颗硬粒就可以沥米汤了。”
周讲于“哦”了一声:“稀饭就等于米芯都没了是吧?”
谢呈点点头,拿过蒸架摆在盆子里,上面放一个筲箕,抬了锅,轰一下倒进去沥米汤。
哗啦啦的闷响。
热气扑在脸上,周讲于接过勺把锅底的米刮干净,夸张地说:“哇!谢呈杀了一锅米!我是帮凶!”
谢呈噗一下笑了。
两个人很少这样平和地说话,谢呈觉得有点奇怪,但是感觉还不赖,只要不说急了,周讲于的脾气看上去也没那么坏。
他洗了锅,重新扔回炉子上,用水瓢往里舀水:“看好了,钢锅里有条线,水到线的位置就行。”
蒸格扔进去卡在锅中间,上面垫了个蒸布,周讲于没应他,只端着漏完水的筲箕朝蒸布上倒米。
谢呈朝他竖了竖大拇指。
周讲于轻轻吹了声口哨:“聪明吧?”
谢呈应:“果然是第三呐,好聪明,把米从这里朝那里倒这么难的事都会!太厉害了!”
“我说你有完没完?”周讲于气道,“考第一能当饭吃吗?”
谢呈推匀了米堆,把蒸布的四角折起来搭在上面:“考第一不能当饭吃,但是第一现在正在做饭给你吃。”
周讲于不屑地“嘁”出声,翻了个白眼。
饭锅刚盖上,宣禾进来了。
谢呈朝外望了一下,宣麦蹲在葡萄树根下,那土坑里还种着一小方薄荷,不知道她是在摘叶子还是在干嘛。
“你俩出去吧。”宣禾说。
谢呈细细地观察他神色,宣禾笑了笑:“今天想吃什么?”
周讲于接过话:“都行!”
谢呈还是看着宣禾,周讲于出了厨房去瞧宣麦,宣禾回手在谢呈后颈上推了一把:“小孩子别老想东想西的。”
“我不是小孩子了。”谢呈说。
宣禾手上动作一点没停,从善如流地说:“行吧,大孩子,出去看看妹妹,妹妹是小孩子。”
谢呈不开口了,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转身出厨房。
周讲于站在宣麦背后,听到脚步声回头看了谢呈一眼。没说话。
谢呈踱过去,看到宣麦抱着自己的膝盖,缩成小小的一团,认真地看着葡萄树根。
她跟前有一只蜗牛,正顺着粗糙的树皮慢吞吞朝上爬,柔软的头部露出两根黑细的触须,小心翼翼地摇动,像是在好奇地打量白天。
“蜗牛爬过的地方亮晶晶的,”宣麦问,“为什么?”
谢呈想了想:“那是它爬过这里的证明。”
周讲于脑子一抽,想起语文课上有一搭没一搭听过的话,点点头装深沉:“对,那是蜗牛活着的证据。”
宣麦不知道懂了还是没懂,问:“活着?那人活着怎么没有这样的证据?”
两个少年一个儿童在秋初的夕阳里一起沉默了。
其实谁也没有探究生命的意思,但随口话赶话就把问题推到这里,因而突然之间都陷入了迷茫。
迷茫这问题,同样迷茫这问题为什么会存在。
宣禾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厨房里出来的。
三个小的正在发愣,他朝前几步,在种着橘子树的土坑里拔了一棵葱,应了一句:“你下午跟宣鹏打架的时候在他身上挠了几下,那指甲痕就是你生活的证据。”
周讲于哈哈地笑起来。
宣禾笑了笑,又进了厨房。
下午谢呈收拾好了宣麦的书包,就还放在那石桌上,这会儿不知道为什么又打开了,面上放着宣麦的语文书。
谢呈随手拎过书来翻开,刚好翻到第二组的第一篇文章,《灰雀》。
课文上小男孩对列宁说:“会飞回来的,一定会飞回来的。它还活着。”
周讲于见他在发呆,饶有兴致地站到他背后,下巴抵在他头顶,看着课文瞎改对话:“孩子,你看见过一只泥土色的小蜗牛吗?”
谢呈不答话,头往后仰着想把他抵开,周讲于却强势地把住他下巴,指指葡萄树根:“看见过没有孩子?”
“你有毛病啊周讲于!”谢呈仰头撞在他胸口上,“烦不烦!”
宣麦回头:“看见啦,我看见啦!”
她脸还很小,一双眼睛就显得过分大,也过分亮,谢呈听到她开口,心里忽然就松了一下。
宣禾今天做饭做得有点慢,本来平时就吃得挺晚,今天还要更晚。
吃完饭就磨蹭到了天黑,谢呈去洗碗,宣禾稍微得了一点空,回屋去收拾自己的书包课本。
周讲于在堂屋里看宣麦抓石子玩儿,两个笑得哈哈的。
谢呈在厨房,刚刚洗完抹布关上水,就听到已经掩上的院门“砰”一声巨响。
这一下来得突兀,是被人踹开的。
谢呈甩了甩手出去,看到三合院里宣老四一家来了。要是按辈分,宣禾兄妹该叫那男人一声四叔的,谢呈要叫四舅。
这家小子叫宣鹏,刚才听宣禾提过一嘴,宣麦下午就是跟宣鹏打了架。
招呼还没来得及打,宣老四已经横眉立目地吼了一句:“谢呈,叫你家大人出来!”
谢呈皱皱眉,看到宣鹏藏在他妈身后,鼻子上塞着纸巾。
周讲于带着宣麦出来,宣麦一看到宣鹏,头猛地低了一下,目光变得怒气冲冲。
“你还瞪!”女人指着宣麦。
谢呈见状一下子就火了,朝前两步:“你指她干嘛?!”
宣禾大步从楼梯口跨下来,把谢呈朝身后拉了一下,平静地招呼:“四叔,婶子。”
他回头:“周周,小呈,把妹妹带去睡觉。”
周讲于顿了一下,要带宣麦走,宣麦犟着不动。
宣老四口水四溅地吼:“睡什么睡?宣禾你看看你妹妹,把我儿子打成什么样子了?”
他说着回手去拉宣鹏,宣鹏仗着有大人撑腰,仰起头指指自己的鼻子:“宣麦打的!”
宣禾没说话,依然是看着周讲于,周讲于看宣麦不愿走,一把把小丫头扛起来上楼。
谢呈站在宣禾背后,一动不动。
“不准走!”宣四婶上前去要抓宣麦,周讲于回头白了她一眼,闪身已经上到一半。
宣禾挡在楼梯口,直直对着宣四婶:“有娘生没娘养的贱货。”
两口子听到这话大惊,宣四婶尖叫一声,宣老四袖子一挽就要上前扬巴掌,宣禾错身闪开:“四叔你是看着我家没大人在,要跟我一个晚辈动手?”
他冷着声音说:“你问问你的好儿子,这句话是谁说的?”
那家子还没反应过来,宣禾道:“你们当大人当长辈的,背地里就是这样说我家八岁的小姑娘的?能不能解释一下,你家宣鹏这话从哪里听来的?”
谢呈一听就明白了,顿时怒火上头,猛地朝前几步,被宣禾拉住了。
“不管是谁说的!不可能是我儿子说的!”宣四婶指着谢呈,“看看你们这些没人管的!还想再打我儿子!狗日的都打出血了,不说清楚今天没完!”
她回头朝着院门大喊:“快来人啊!宣禾谢呈打人了!”
旁边宣老四有点难堪,扯住她想让她别喊了,女人却不管不顾,喊完反身,伸手就想来撕扯宣禾。
刚把宣麦推进房间的周讲于出来,站在阳台上朝下大骂:“不要脸!”
院子口飞速聚起人来,议论声响成一片,闹哄哄的,时不时夹杂着宣四婶再不愿克制的脏话。
宣禾跟宣老四据理力争,那宣老四嗓门儿极大,一开口就跟花洒似的直喷口水。
正闹得不可开交,宣麦突然冲出屋子,猛地推了一把阳台壁上的花盆,那陶花盆砸下来,在院中砸出哗啦的巨响。
碎陶片四溅。
幸好那一小块地方没站人。
院子里一下子就静了,宣麦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周讲于连忙把她抱在怀里安抚:“麦子麦子,没事了没事了。”
“进屋去!”宣禾喝道。
周讲于连拖带抱地把人弄进了屋。
宣老四家两个更激动了,一时之间竟然有要动手的意思,眼看着两边拉不住,外面老谢突然高声喊:“让开让开!二爷来了!”
“这是在闹什么?”二爷问。
二爷是宣家巷辈分最高的人,他这一开口,宣四婶突然就服了软,挤开几个人迎上去:“二爷!二爷你来评评理!宣麦小小年纪就要杀人了!”
长辈来了,那两口子转脸就换了口气,唾沫横飞地说,把自家儿子拽过去拽过来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命不久矣了。
大家乡里乡亲的,平时谁什么样子心里都有数,二爷看了看宣禾跟谢呈,静静听他们说了半天,最后平稳地说了一句:“宣老四,你们两个大人这样对几个孩子,合适吗?”
宣四婶忿忿,咬牙切齿道:“可是那丫头打我儿子!”
不知道谁立刻接了一句:“打得好!”
“你瞎吐什么鸡/巴?”宣老四嚷着,干脆地跟着破罐子破摔了,“这几个就是没娘养的还不让说了?!”
宣禾放在谢呈肩上的手蓦地收紧了,是强忍情绪的姿态,他道:“四叔,上梁不正你想养什么好儿子?”
“滚你妈的宣老四!”老谢跟着高声骂。
众人又七嘴八舌地说起来。
谢呈抿了唇,他的脸笼在阴影里,谁也没看清。
二爷喝住喧闹,问了一句什么话。
宣禾正要开口回答,谢呈猛地挣开他手,抓起倚在墙头的一把锄头,狠地朝着那一家人扬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