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7、第四十三回 度日似年独木支,云谲波诡路难测(上) ...


  •   天启军已启程数日,丞暄依旧没有要醒来的迹象。好在我与梅让里应外合,勉强算是将此事瞒了下来。
      丞暄镇日昏睡,偶尔梦呓,全靠米汤、参汤、雪莲水支撑性命,形容更是一日日消瘦下来。
      因广顺对外宣称我病了,连日以来我与丞暄一样深居简出,大多时候待在马车中,不与任何人见面。
      宽绰的马车载着丞暄、我与广顺三人仍显得十分空荡,丞暄安静地躺在皮毛毯子里,睡得极沉稳。
      广顺给我倒了一杯参茶,“主子宽心吧,奴婢已给福永公公去信了,他老人家看了信一定会想法子让王太医来与咱们会和的。只要王太医到了,殿下的身子自然就好起来了。”
      我点点头,却不曾接过参茶,“你喂给他喝吧。咱们带的千年老参不多,挨到建京还有些日子呢,眼下他离不开这个,不必给我,我身子强健着呢。”
      广顺欲言又止地将参茶放回原处,“主子,咱们回建京的路还长着呢,奴婢担心您……”
      我强撑起一点笑容,“你若有兴致,就讲一些丞暄过去的事给我听,让我再多了解他一些。倘我早知他中毒之事,他或许就不会受这一遭罪了。”
      “主子万莫这样说,这些……都是殿下认识主子之前的事了。”
      我问广顺,“你上次说丞暄是几岁时中毒的,十岁?”
      广顺的神情有些闪避,似乎很怕我揪着这个话头问下去,“嗯。”
      十岁……寻常人家十岁的孩子在做些什么呢,或读书或胡混吧,总不会是如他那般在朝中各家势力倾轧的夹缝中求生存。前朝有位皇子,十岁上下被自己刚刚登基的兄长赐死时,哭着对左右说,“愿来世不复生于帝王之家。”
      这样想来丞暄十岁时的日子怕是比他也好不了多少,可是,给他下毒的人是谁呢?有这个动机的人不在少数,能够真正付诸于行之人……怕是寥寥无几。我不敢去想,亦不敢去问广顺。
      “知道丞暄中毒之事的,都有谁?”
      这一回广顺倒没有迟疑,“贵妃娘娘是知道的,也正因此思虑成疾,早早地抛下殿下去了;福永公公是娘娘的心腹,自幼伺候殿下,殿下对公公亦十分信赖;王家两位太医先后效忠于娘娘与殿下,殿下将自个儿的身子全权交与两位太医调理;余下的便是奴婢与广安,奴婢等追随殿下多年,承蒙殿下信赖。”
      我微愕,“梅家人不知么,连梅让都不知?”
      广顺摇摇头,“梅将军只知殿下身子不好,竟是怎么个不好法,殿下并未对将军提起过。”广顺说罢歪头思虑片刻,似乎又想起些什么,“这样说来应是还有一人知情的,似乎是殿下派去宁国寻解药的,头几岁听说他为了验一副解药药方的真伪自个儿也服了吻蛇淬。只是奴婢与此人从未见过,殿下也甚少说及,也不知此人还在不在了。”
      吻蛇淬确实源自大宁宫廷,然我却从未听过它有药可解。若真有解药方子流传下来,这方子最有可能存在之处……岂不是长天宫的藏书阁?
      “广顺公公。”玉碗儿在马车外唤道。
      我朝广顺点了点头,广顺撩开轿帘谓玉碗儿道,“殿下传小哥儿进来说话儿。”
      过了会子,玉碗儿大约已将马交给旁人,自个儿进了马车。
      他怕吵着丞暄休息,压低了声音与我道,“爷,李当家方才与我说担心您的病,托我来向殿下请个旨,见一见您。”
      这却有些难办了……我搓了搓衣摆,道,“事关重大,纵是对李兄,咱们也不能走漏一丝风声。”
      玉碗儿道,“那我寻个借口,回绝了他?”
      我摇摇头,“也不好,没的惹人生疑。今日扎营后,你去请他来帐中,你们将丞暄藏好,我装个病与他聊几句便是。”
      入夜,玉碗儿依言将李英请来,我在帅帐外间的小榻上盖着毛毯歪着等他。
      李英一见我便道,“怎么几日没见便瘦成这般模样,竟是什么病,来势如此猛劲?”
      他待别人如何我不清楚,对我却是从不耍虚与委蛇那一套的,若这么说,便是真觉得我面带病容。我不禁惊讶地掐了掐自个儿的脸,“瘦了?”
      李英忧心道,“可不是?比我初到泉城时不知憔悴了多少!”
      我只能惨淡一笑,“这也是无可奈何。”
      李英轻叹一声,又道,“我听你身边的人说,这是旧疾了?”
      我道,“是啊,我自生下来便比常人弱些,这些年一直断断续续黏黏糊糊地病着,倒也习惯了,劳李兄担心了。”
      “唉,我原以为你从宁国回来便是已治好了,不想这顽疾竟还未能根除……现吃什么药,可都齐备了?”
      我拍拍他的手背,“放心吧,玉碗儿都帮我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李英又道,“你这一病,何止我惦记着,三殿下一连来了两封信问你的近况呢。”
      我这才想起前些日子收到丞昀的信后,因忙着一应杂事,始终未能给他回信。“前一阵子忙,忘了给他回信,三殿下问起我了?”
      李英点点头,“三殿下见你一直不曾回信,又想着如今正是多事之秋,怕你遇上了什么难处。”
      我苦笑,“不过是这身子不中用,还能有什么旁的难处?”眼下倒是有,只是委实不能与外人道。
      李英也轻松了些,“你是个机敏多谋的,又有慕王府这个倚仗,谁还能为难了你不成?”
      我道,“在河南道,万事有殿下照拂,自然是无需多虑的。三殿下想是一早得了我们要回建京的消息,担心路途遥远漫长,途中会有什么未可逆料之事吧。”说到此处,我又想到李英曾说烁王并不乐见他来河南。如今李英已随天启军返程,也不知知会了烁王不曾,遂问,“说到朝中局势,想来还是烁王更清楚些,殿下可有只言片语嘱咐李兄的?”
      李英果然一提烁王就冷脸,“咱们回京的事我对他是提也没提的,他写的信我亦不曾回。只是我这商队中有几个护卫原是他的亲兵,替他传了话给我,让我务必跟着慕王殿下的大军一并回京。”
      我点点头,烁王嘱咐李英跟着天启军,也算是印证了皇帝此次召丞暄回京,并未打算在途中有所动作。
      李英见我精神不佳,也未久坐,又与我闲话了会子便回自个儿帐中了。此后他每隔几日便会来探望一回,我与玉碗儿、广顺等人越发轻车熟路应对自如。
      纵然心中明白,丞暄迟迟不醒,返京之路必然不会十分顺遂,我却也未曾想到,途中遇到的首个危机会是宿州刺史求见慕王殿下。
      说来此事还要追溯到丞暄生辰时,梅永年从宿州带来了刺史魏大光的上表,并求见慕王殿下。丞暄遂允他年后前来拜见。
      此事我确听丞暄提起过一次,他说这魏大光说话做事不似一般地方官员,须得亲自一见方知其心。
      偏大军行进路线必经宿州,魏大光遂早早再次上表求见。既是丞暄答应过的事,也不宜贸然回绝,我只得将梅让请来商量对策。
      梅让虽依旧瞧不上我,却也无第二个人可信可选,只能委曲求全与我为伍。
      为大局计,为丞暄计,我亦暂时收起平日戏谑,避开他的爆炸点,尽力与他保持和睦。“将军可识得这魏大光?”
      梅让如今肩上负担颇重,说话也较从前沉稳了些,“他出身寒门,曾在西北道任小吏多年。原该是籍籍无名之辈,近几岁朝中时兴各地官员轮换,而宿州向来不被朝廷看重,他这才得了机会至此地为官。我九叔来宿州查案时,曾说宿州的税赋账目极乱,此人断难堪大用。”
      “这倒奇了,殿下如何会答应见这样一个不堪使用之人?”我遥望着里间纱帐中昏睡之人,顿感无力。
      梅让问广顺,“公公,有些话本将本不该问,然眼下这光景由不得我明哲保身,待殿下苏醒后,本将愿向殿下请罪,公公可信得过我?”
      这话听着虽重,实则自有其道理。梅让是外臣,又乃武将,纵再得丞暄宠信,私自向内侍打听主子的事,便是僭越,且有谋逆之嫌。
      广顺被他唬了一跳,当即便跪下了,叩着首道,“将军折煞奴婢了,奴婢一介阉人,岂敢拿乔将军?”
      给他这么一闹,我方从怔忡中回过神来。
      广顺这样,已是给足了梅让面子,也是给我提个醒——再说下去,不止梅让,连我都会跟着下不来台。我遂好言谓梅让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忌讳这些。”又抬手扶起广顺,“广顺也不必有所顾虑,将军问什么,你尽管答便是。”
      广顺这才惶恐起身,婉转应诺。
      梅让的眼神自我与广顺间流转一番,眉眼间隐见不悦之色,然到底没发作,只换了个坐姿面对着广顺,道,“大梁诸州刺史有百余人,只怕泰半都想当面叩见殿下,想来殿下不会个个儿都见。”
      广顺道,“这是自然。”
      梅让又道,“公公跟随殿下多年,可知殿下素来会因何召见地方官员?”
      广顺有些犹豫,见我面无异色,才道,“奴婢只管服侍殿下,自是不敢揣度上意的。只是……这些年跟随殿下,自然也得摸着殿下的脾性当差。早前在建京时,殿下韬光养晦,能得殿下召见之人大约是心腹之臣;待到河南之后,却是各式各样的人皆有了,有原就愿奉殿下为主的,亦有仰慕王殿下英明遂生归顺之心的,还有些并非前两者,殿下也见了。”
      梅让轻叹了一声,未再言语,似乎并未得到想要的答案。
      我道,“或许殿下是因此人居心叵测才答应见他呢?”
      梅让道,“是也罢不是也罢,你可曾想出个听不出破绽的法子回绝他?”
      我道,“我起初觉得既是殿下应允过的事,此时回绝怕会有碍他的威信。然这会子却想通了,丞暄做事旁人素来看不出章法,他若想回绝,随口说句话旁人便会觉得是理由。不过,我倒觉得这个魏大光值得一见。”
      梅让有些不耐,“如何见?无论你我谁去见他,都说不过去。”
      我道,“殿下既答应亲自接见,自然不是座下的将军或长史代他见。他想见的是殿下,旁人替的也无意义。既见,自然是‘殿下’亲自见。”唯有这样,才有可能得知这魏大光竟是安的什么心,以及丞暄为何答应召见他。
      梅让不解地看着我,静待下文。
      我也不卖关子,只道,“小可冒昧,不知可有人说过,将军与殿下有三分像,且身量也差不多。若是穿上戎装,远看并不能看出多大差别……”
      梅让断然拒绝,“不行,冒名顶替殿下,这是诛九族的大罪。且我镇日巡营,分身乏术,魏大光若要到营中来,在拜见殿下后必会再来见我一面。”
      诛不诛九族的倒还在其次,拜见完丞暄还须得拜见梅让却说的不错,他不说我倒疏忽了。
      我问广顺,“此前,魏大光并不曾见过丞暄吧?”
      广顺笑着答道,“殿下贵为亲王,少时又无官职,只对京中品阶较高的官员熟悉些,地方上的官员自然鲜少有人见过殿下尊容。前年虽在西北道待过一阵,魏刺史这个品阶的官员却也是见不到殿下的。”
      我点点头,“既如此,便也不劳烦将军了,魏大光来叩见那日,我穿着殿下的戎装坐在帐中接见他便是。”
      “你……”梅让瞪圆了一双桃花眼,颇不认同,大概是他堂堂梅将军不能干的事我更加不能干的意思吧。
      我避重就轻地安抚他道,“将军放心,我有广安广顺傍身,又是只在帐中与魏大光一见,不会穿帮的。”
      梅让果然被我带偏了题,“倘若日后魏大光再见殿下,当如何?”
      我笑了笑,“日后他见到了货真价实的殿下,还敢说自己曾见了个假的不曾?纵他敢,广安广顺否认,丞暄否认,只怕连他自个儿都怀疑自个儿记错了。”
      “不妥!”梅让激动地站起来,“尹子路,你这是要架空殿下,与谋逆何异?!”说罢,他不知想起了什么,气势渐弱,又慢慢地坐回去了,“你却也不至谋逆……”
      我又探头往纱帐中望了望,心中比方才踏实了些,“横竖这事只咱们几人知晓,只要将军与我里应外合,我保证魏大光不会看出任何破绽,若能再探出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也算功德圆满了。”
      梅让勉强被我说服,同意替我传慕王府旨意至宿州,两日后于宿州城外十里召见刺史魏大光。
      魏大光原是恳请丞暄、梅让与诸位将军入城,休整几日再出发的。我以皇命在身不敢耽搁为由婉拒,只命他不必大张旗鼓拘泥虚礼,待大军在宿州城外扎营后,来帅帐中拜见即可。
      且说抵达宿州那日,大军扎营的时辰不算晚,太阳正要落山,天地相接之处是一片墨染的蓝色,夕阳紫金色的余晖浮在那抹墨蓝上。美则美矣,却不由让人心生怅然。看这天色,明日怕不是个好天。
      我小心地将小窗内的帘子合上,回到丞暄躺着的罗汉床上坐好。他的气色瞧着较此前好了些,偶尔我拉着他的手说些趣事,似乎还能看到他的眼珠在眼皮下动一动。
      “今日是你昏睡的第十一日,王府的一应事务早已杂乱无章,天启军军务更是被我与梅让搅和得鸡飞狗跳,你再不醒,怕是要天下大乱。”
      “从前只看着你不觉得什么,如今你日日躺着不搭理我,倒让我有不少闲暇去瞧瞧那些年轻的亲兵。一个个儿的挺拔俊秀,像刚抽了嫩芽的杨树似的,我打算背着你收一两个到房中呢。亲你抱你你都毫无反应,素得我……连瞧着广安和铜盆儿都越发眉清目秀了……”
      恰巧,广安与广顺掀帘入帐时,我正说到“眉清目秀”这一句。
      广顺倒是神色如常,广安却是一张脸憋得通红,仿佛我当真因他“眉清目秀”便对他做了些什么似的。
      我看了看广安,无奈道,“因广顺与玉碗儿本就生得俊,说来也无趣,唯有说一说你与铜盆儿……他方知事态严重啊。”
      广安磨了磨牙,才道,“宿州刺史已到营中,主子预备何时见他?”
      我道,“将他带来吧。”
      广顺问,“可要将玉碗儿和铜盆儿也唤来,人多瞧着气派些。”
      我摆摆手,“不必了,丞暄见外臣不也是常常只你一人在旁伺候,一切只如他素日的作风便是。”
      既是在帐中相见,魏大光也带不得几人,帐门外又有广安带人查验身份,大约也只他一人进得来,倒也无甚可担忧的。万一他有什么话要与“慕王殿下”说,帐中乌央乌央站着一堆人反而不便。
      且我梳着丞暄素日梳着的发髻,穿着丞暄的戎装,纵是远远见过丞暄的人,怕都一时不能分辨,更何况这魏大光连丞暄的头发丝都不曾见过。是以实则眼下最要紧并非如何骗过魏大光,而是如何给魏大光造一个合适的环境,让他把想说的话都说出来,再从中找寻他此行的真正目的。
note作者有话说
第97章 第四十三回 度日似年独木支,云谲波诡路难测(上)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