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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第四十二回 逆旅归京祭天地,痴人改命拦鬼神(上) ...


  •   郭来仪办事还算妥帖,三具匪徒的尸首皆用草席裹着运了回来,草席底下还垫了一层冰块,是以两三日过去,尸体都不曾腐坏。
      我吩咐人将这三具尸体暂且安放在了柴房,又让玉碗儿去请广安、让铜盆儿去商行总店将那日给我倒水的孩子带来。
      广安大人近来很得梅让青睐,白日大多都在军营中教导一些根骨奇佳的精兵习学武艺,夜里才得闲回王府。
      因这几日所谓的河南道御史罗克明来了,丞暄才将他召了回来。说来今日丞暄在熹光堂见罗克明,我原应与广安一同随侍左右的,是以广安到正院来见我时,颇有些诧异。
      “主子怎的没去熹光堂,你跟殿下又……”他话说到一半又咽了回去,有些尴尬地将视线从我肿起的鼻头上移开,问道,“咳,主子唤卑职前来何事?”
      也不怪他这样问,我这鼻头肿得的确像是被人打了一拳。
      我笑了笑,鼻音较平日重了些,“我跟殿下没吵架,不过我前两日已在驿站见过那罗克明了,似乎没什么大名堂,今日这副尊容……索性就不见了。何况殿下这两日精神不好,大抵镇日都是在正院歇着的,我也只得他去见罗大人的这么一会儿工夫做些闲事。”
      广安拉长着脸,心情似乎不大好。
      这也没什么奇怪的,毕竟这是广安大人,他心情好了才奇怪呢。
      我遂只管张罗自个儿的事,“你如今越发忙了,我便也不同你绕弯子,只问你可还记得年初时派到上京保护我的那几个亲兵?”
      广安点点头,“那些兄弟皆是我与广廷精挑细选出来的,人数不少,卑职一时怕是背不出所有人的名字。不过册子上皆有记载,主子若要查看,将那册子从库房取来便是。”
      我摆摆手,“不必那样麻烦,你只将领头的那几个唤来便是。他们今日有谁在府里,我有事想请他们帮忙。”
      广安道,“这个容易,领头的那个叫德清,很是机灵,卑职这便将他们几个唤来。”
      广安办事利索,那几个亲兵又是脚程快的,不一会儿便到齐了。我一眼认出那个叫德清的亲兵,眉眼端正且一身正气,跟广安有几分像,脖子却不似广安那般硬,是个好苗子。
      我谓广安道,“有劳了。我带他们去帮我认几个人,殿下那也不宜离了你,广安大人快回熹光堂吧。”
      广安走后,我带几个亲兵去了柴房。到底是习武出身,生死杀戮见的多了,一时见到柴房中并排躺着的三具尸首,竟也是波澜不惊的,连眉都不曾皱一下。
      我问德清几个,“你们可见过这几人?”
      德清与另一个亲兵点了点头,指着中间那具尸首道,“卑职与中间那人和旁边那个瘦弱一些的皆交过手,中间那人的拇指还是被卑职的刀划断的。”
      “记得这般清楚?你们与他交手可是在尹家祖陵那回?”我心中说不上来是何感觉,既有猜测得到印证的安心,然更多的是莫名的紧张与恐惧。
      “回主子,此人是威胁过主子安危的,又与卑职等交过手,卑职等自不敢疏忽。”
      我点点头,让玉碗儿给了他们些赏银便请他们回去了。午时左右,铜盆儿带着总店见过陈掌柜与江湖人士说话的那孩子回来了。那孩子到底是乡野间长大的孩子,见着死人就已吓得躲在铜盆儿身后发抖了,更遑论其他。
      玉碗儿遂编了个理由哄他,又给他拎了一包点心一包冬枣,打发他回家休息一日,这才哄好了。
      虽则凭着亲兵的记忆证实了子凌的那个混蛋与此次假扮亲兵意欲嫁祸丞暄的是同一人,然这一切似乎又都说不通。
      陈掌柜竟是谁的人,如何在我家当了二十年的差,顷刻就变节了?
      为何这混蛋每次都找来一伙江湖人士,是手中毫无兵权,还是太怕被人认出?
      那截袖子能证明什么,混蛋为何宁可打草惊蛇也要将断袖夺回?
      我想得脑袋都要出窟窿了,也不曾厘清这千头万绪。直到丞暄见完罗克明回来,我还像只煮熟的大虾似的皱着眉蜷在榻上。
      丞暄的手小心翼翼地在我鼻尖探了探,心疼道,“似乎比晨起时肿得更厉害了,还是传个人来看看吧。”
      我拽着他的手坐起来,笑道,“不必那样麻烦,我有法子,顷刻便能好。”
      丞暄似乎并不相信,“什么法子?”
      我眨眨眼,“你离近些,我这是个不能外传的秘方。”
      丞暄依言凑过来,听我在他耳边说了两句羞人的话后,气笑不得,“你有这插科打诨的工夫,何如请大夫来瞧瞧?”
      我将他抓得死死的,“别请别请,让人知道我是如何摔的委实丢脸。旁人信也便罢了,在卧房里摔了个跟头碰着了鼻子委实稀罕,若往深里想想,不定编排出什么来呢。”
      丞暄自然是不会想到那些□□的理由的,“我枕着你的腿睡了一夜,将你的腿压麻了,你起身时腿软摔在地上,这有何不可告人之处?”
      我拉着他坐下,“唉,别说这个了。你今日起了个大早,都未能好好歇着,身子如何了,可还觉着累吗?可别再忘记服药了,晚膳前我亲自盯着你喝下去。”
      丞暄端起广顺送进来的一盏茶碗,缓缓地喝下一口,淡笑着看了我一眼,轻声道,“好。”
      “你这喝的什么?”我将盖碗的盖子掀开,“莲心茶?大冷天的,你又服着药,喝它做什么?”又问广顺,“我不是让你吩咐厨房别给他熬与他药性相克的药茶么?”
      广顺低着头,告罪道,“是奴婢疏忽了,只瞧着这几日火炕烧得太猛,便想着熬一些给主子们去去火,一时忘了主子的吩咐,主子恕罪。”
      他这样一本正经地告罪,倒让我有些不好意思,“唉,以后不熬便是了……”
      丞暄道,“倒也不全是他的错,是我想这个了。幼时我母妃身子尚好时,时常给我熬一些类似的茶水汤羹,遂让广顺吩咐人也做了。”
      我将盖子盖回盖碗,连盖碗一同从丞暄手中夺走,交到广顺手中让他端了出去。
      广顺犹豫了片刻,却终究不曾开口说什么,迈着小碎步出去了。丞暄倒大方得很,依旧淡淡地笑着,只是今日的他与平时有些不同,两人明明触手可及,中间却又像是隔着烟雾缭绕的屏障,足有千里万里。
      我在他身边规规矩矩坐好,收起平日里那副调笑嘴脸,认真得不能再认真,“丞暄,你有事瞒我。”
      丞暄像是丝毫不意外我这样问似的,面上淡然的笑容纹丝不变,“哦,什么事?”
      我语气越发严肃,“你我之间,我不想用耍诈套话那些伎俩,我明白告诉你,我并不知是何事。倘我省得,这会子只怕并不能这般心平气和地与你坐在这里说话了。若我猜的不错,你大抵也是为这个缘故,才不肯告诉我的。”
      丞暄看着我的眼睛道,“你想多了。”
      我摇摇头,“不是这一两日的事,你瞒我许久了。也许从我们认识开始,这中间就埋着什么谎言。这两年,你我之间说了太多的话,也发生了太多的事,我产生疑惑的次数不下百次,然而每次都被你以这样那样的理由岔开了。还有王太医,我一直未能见到他。说来还是我对你不够关心,若每次心存疑惑时都一一记下,而不是暂且放过,只怕如今已想明白你竟瞒了我些什么事了。”
      “丞暄,”我双手捧住他的脸,“起初我怪你对我有所保留,怪你对我不够信任,怪你根本不明白我对你的心意……可是后来,我已不再这样觉得。你不肯告诉我真相,是因为我还不够好,不值得你的信任,纵你不明白我的的心意也无碍,只要这个秘密不会伤害到你便好。”
      “芳满……”丞暄偏过头,我的指尖触及到温热的泪滴。
      片刻,他抬起头望着我,“我答应你,只要我们顺利回到建京,我会把一切和盘托出。这确实是我……最后的秘密。”
      我点点头,故作轻松道,“咱们要回建京了?那罗克明都说了些什么?”
      丞暄冷笑道,“说圣上很思念我,我身为本朝最尊贵的皇子,理当在这样的时刻回去孝顺圣上,匡扶朝廷。”
      我“嘁”了一声,“耳朵都听得起茧子了,他可有什么新鲜儿的?”
      丞暄道,“这回倒确实有。”
      我奇问,“怎么说?”
      丞暄勾了勾唇,又是那副果不出他所料的模样,“圣上不仅未提出要收回军权,还封为为骠骑大将军,准我带兵回朝。”
      “这委实难得,可是……”我顿了顿,“我有个猜测,或许有些小人,但兵不厌诈,倒也并非不可能发生。”
      丞暄想了想,问我,“你担心待咱们兵临城下了,圣上临时反口,给我扣一个起兵造反的罪名?”
      “唔,看来你也想到了……”虽然这样评价他老子不太厚道,但恩献帝此人确实……嗯,劣迹斑斑。
      丞暄学着我的样子,脱了鞋歪在榻上。一个小小的暖榻,躺上一个成年男子都有些憋屈,若是躺两个,便只能侧着身像两把汤匙一样叠在一处。偏他又生得高大,在里侧一挤,我的手脚都悬在了外头,险要掉落下去。
      丞暄一手撑着头,一手从后伸向前,紧紧地扣住我的腰,像一条束带般将我死死地束在了自个儿身上。
      束带在我耳后吐气道,“倘天启军当真与建京周围的驻军交手,圣上并不能讨到什么便宜,只会让丞昭渔翁得利罢了,圣上并不想与我鹬蚌相争。且退一步讲,我留在建京的人自会大肆散布皇恩浩荡,召骠骑大将军慕王凯旋回朝的消息,他没有出尔反尔的机会。”
      我挠了挠耳朵,“这可会激怒丞昭?”
      丞暄道,“这便要看丞昭的定力了,朝廷上我自会安排人与他制衡,倘他真要起兵造反,烁王大约还能抵挡一阵。”
      “那咱们几时出发回建京?”
      “今日我已安排了一队人马前去探路了,先锋营三日后出发,大军五日后启程。”
      我不禁有些担忧,“五日?可会太过突然?且又正值年节,将士们的士气可曾受损?”
      丞暄的声音轻了些,带着些倦意,“说是只有五日,实则天启军已准备了不下半年。此次跟我回建京的将士泰半原就是我从建京带来的,在河南道招募的那几万人是留在河南驻守的。”
      我身子不能动,只能略扭过头看他,却只能看到屋顶繁复的壁画,“你可是累了?”
      丞暄“嗯”了一声,声音绵软,“今日起得早了。”
      然他昨夜睡得亦很早。
      “回暖炕上睡吧?”
      丞暄又“嗯”了一声,却不曾动弹,大约已迷糊了。我遂不再说话,静静地陪他眯着。
      谁知这厮睡着后松了手上的力气,我一时措手不及,竟从暖榻上滚了下来。这一摔动静不小,广顺原在外间打盹儿,还道房里出了什么事,急匆匆地跑进来,我正坐在地上揉膝盖。
      我摆摆手,“无碍,摔下来了。”
      广顺蹲下身子摸了摸我的膝盖,“主子疼得厉害吗,可要传大夫来瞧瞧?”
      “不必了,才多大点子事儿。”
      广顺扶着我站起身,我正要朝丞暄抱怨两句,却见他仍旧保持着方才的姿势,眉间微蹙着不曾醒来,却又睡得很不踏实。
      我放低了声音问广顺,“他最近时常如此?”
      广顺看着丞暄,轻点了点头。
      五日的光景不算长,我掐着指头将店铺的生意、王府的庶务以及丞暄在路上的一应需求理了理顺。
      实则除却这些还有一件大事是不能疏忽的——那便是李英的安危。
      李家财力雄厚,李英带的护院足够应对一般的山贼麻匪,可是战争不一样。任何地方一旦起了战事,山河染血,遍野横尸都不足以形容其惨状,有的县城甚至在一夜之间化为火海。所以李英,必须跟在大军队伍中。
      我原还犯愁如何与丞暄商量此事,不想决定出发的前两日,他倒提前嘱咐了我,“看好李英,万勿让他离开天启军的庇佑。”
      我奇道,“你倒细致,竟连这些也替我想到了?”
      许是出发在即连日操劳的缘故,丞暄的唇几无血色,然笑靥却动人如故,“这倒是谬赞了,我对此人处处留心,盖因烁王之故。”
      我苦笑,“这也是,李兄如有什么闪失,我心中过意不去还在其次,只怕烁王会是与咱们不过。”
      丞暄微闭着眼,声音轻得与蜡烛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相差无几,“可不是,易地而处,我也不会轻纵累你受伤之人。”
      我捏住他的两片嘴唇,“呸呸呸,这还没出征呢你就咒我。大爷好着呢,要看着你风风光光在建京好好抖一抖权王的威风呢。”
      丞暄好脾气地将我的爪子拿下来,轻吻了两下,道,“说的也是。”说罢,这人竟又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这才刚用过晚膳呢,我捏了捏他的耳垂,不由得调笑着问他,“你最近这吃了睡睡了吃的,每天燕窝人参的补,莫不是有了吧?”
      不想那人是装睡,“要怀也是你怀,横竖那些东西都留在你……唔唔。”
      我重新捏住他的嘴唇,“你还是睡吧!”
      丞暄笑起来,自然便挣脱了我的手,我正要追击,两指指尖却感受到一阵温热的濡湿……我瞪圆了眼睛震惊地望着他缠绕在我指尖的粉舌,只觉一股热气腾腾地冲击着顶门,整个脑袋都仿佛被烤在了炉子上。万万不曾想到,他这一本正经的活阎王竟也学会了这般磨人的勾当!
      “你,你,你想干嘛?”联想到此人重伤在身时都能不顾伤口渗血去做那档子事,眼下这情况,也怨不得我自作多情吧……
      他虚弱一笑,却仍挡不住那万千风华,“近来身子不济,冷落你了,待我好了……加倍宠你。”
      我虎躯一震,赶忙拍了拍他,“快睡快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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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第四十二回 逆旅归京祭天地,痴人改命拦鬼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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