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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第四十一回 梦断始知君薄幸,人间生死如流萤(下) ...


  •   玉碗儿犹豫了片刻,才道,“也不是什么大事,铁锅儿到驿站来了,殿下急着找您,见您一直没回府,有些担心了,遂让广顺公公遣他来寻您了。”
      我问,“怎么是铁锅儿来了?”王府的亲兵富余得能守一座城。
      玉碗儿支支吾吾的,“呃,许是殿下满府里找您那会子发了脾气,广顺怕派个不懂事的亲兵来传错了话儿,白惹您生气。”
      哦,原是丞暄又闹脾气了。
      我道,“既如此,咱们待会子早些启程便罢,免得他气急了在府里摔摔打打的。不过……”我有些疑惑地看着玉碗儿,“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也值得你‘缓缓地说’?”
      玉碗儿苦着脸轻叹了一声,“唉,是铁锅儿他……”
      “铁锅儿如何?”
      玉碗儿看了我一眼,“这不是道上积雪未消么,天黑路滑,铁锅儿也有些鲁莽,不小心摔了一跤……受了点伤。”
      “什么?!伤在哪儿了?带我去看他!”我说着便掀开被子起身下榻,玉碗儿手脚麻利地往我身上披衣裳。
      “大约是腿上和胸口,好在关将军带的人里有位军医,我已找人去请了。”玉碗儿提着灯笼在前引路,我在后跟着,步子却迈得比他还快,一不小心就将他落在了后头。
      “大爷慢些!前面黑灯瞎火的,您当心绊着了!”
      “你提着灯笼走不快,我先过去了。”我回头轻喊了一声,便匆匆往铁锅儿那里去了。
      待我赶到安置铁锅儿的厢房,大夫已在给铁锅儿疗伤了。
      “大夫,他的伤情如何?”
      大夫正在给铁锅儿的腿上药,见我进来有些意外,一时愣住。我忙道,“大夫不必在意我,小可粗通医术,驿站里人手不多,若有什么要帮忙的,但凭吩咐。”
      大夫欠了欠身,“失礼了,待老夫撒过止血药后,大人可能为小哥儿包扎?”
      我点点头,用热水净了手,拿起一卷纱布侯着。
      玉碗儿进来见我忙着,欲言又止。
      大夫道,“小哥儿许是在雪里受了寒,又兼身上有伤,遂有些发热,是以这会子昏睡着。老夫方才摸着他的肋骨似是断了两根,若未伤及肝肠则无大碍,只需正骨归位,导引淤血即可。”
      我心头一紧,“倘断骨伤了脏器呢?可有性命之虞?”
      大夫皱皱眉,未答话。
      玉碗儿走近了一些,“铁锅儿来时还醒着呢,想是无大碍的。且他年轻,身子底儿硬得很,大爷万勿过于忧心了。仔细您自个儿的身子……”
      我将铁锅儿的腿缠好,见大夫在诊断他胸口的伤情,遂将玉碗儿带到外间说话。
      “玉碗儿,说句你不爱听的话,今日若伤的是你,只怕我都不比此时这般忧心。”
      玉碗儿点点头,“玉碗儿明白,大爷把我看作自个儿的左右手,若伤着了,只顾着痛便是。可是铁锅儿……是二爷留下的人,二爷已不在了,大爷不能看着二爷的人再有什么闪失。”
      我拍拍玉碗儿的肩膀,疲惫地闭上眼睛。
      玉碗儿扶着我坐下,“大爷,铁锅儿昏睡前一直嘱咐我,要让您赶紧回去,殿下有急事。”
      我胸中憋着一团火,“回去做什么?什么急事值得让人连夜赶来呢?我又不曾离开河南道,他怎么就这样无端地发起疯来?”不必见到丞暄,我也能猜个七七八八,广顺等人任他予取予求,喝个药都能摔一地的碗,若是急着找人还不得由着他把房顶掀了。
      可他自个儿疯也便罢了,何苦折腾旁人?冬日的深夜寒意彻骨,纵官道上也只一层淡淡的月光,道上又积着厚厚的雪,岂能此时教人策马行路?铁锅儿若是有个好歹,我如何对得起子凌?
      因铁锅儿病情未明,我与玉碗儿忧虑交加,坐在彼处连大肆呼吸都不敢。
      半晌,大夫出来了。
      不待我开口询问,他便道,“小哥儿大约是吉人天相,断骨并未伤及内脏,老夫已将断骨归位,暂无大碍。余下的,只待回到城中,请一位针灸大夫为小哥儿针灸,活血化瘀即可。”
      我问大夫,“大夫可带了毫针?”若他带着,我即刻便能为铁锅儿施针。
      大夫道,“老夫不擅针法。”
      这也是了,不擅针灸的大夫怎会带着毫针,医者父母心,倘他能够为铁锅儿施针,又怎会推托。
      我歉然笑道,“小可唐突了。”
      送走大夫,我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身子也仿佛轻了些。
      玉碗儿道,“爷,铁锅儿既无大碍,咱们便赶紧回府吧。我听铁锅儿那话,府里怕不是小事。待咱们到了府里,再派人驾着马车来接他便是。”
      我想了想,“驿站里冷,又不能针灸。不如你去向他们借一辆马车,我再跟郭来仪借几个人,咱们带着铁锅儿一同回去。”
      玉碗儿点点头,“这也是个办法,那玉碗儿即刻去办。”
      驿站的马车自然不比王府的马车豪华舒适,然好在轻盈跑得快。又兼我们天不亮便启程,总算是赶在夜宵前进了府。路上还遇到了前去寻我的三拨人马,暂且放下不提。
      管家德康似乎在门口等了许久,一见我进门,只差没扑倒在我的长靴上。“我的主子哟!您可算回来了!”
      我将马鞭与行李交与与德康一同迎上来的小厮,谓德康道,“一路都很顺当,让康叔挂心了。您去与广顺说一声,我已回府了,夜里还有些事,明日一早再回正院。”
      “这……”德康讶异地望着我,不知如何作答。
      玉碗儿忙道,“康叔且去回广顺公公吧,若是方便,另请让府里值夜的大夫来铁锅儿房里一趟,余下的玉碗儿来安排便是。”
      德康这才匆匆地去了。
      安置好铁锅儿,我又谓玉碗儿道,“你去将我房里那一套毫针取来,我给铁锅儿施针。”
      铁锅儿此时已醒了,听我这样说,推辞道,“这如何使得?大爷急着赶路已累了一日,还是早些歇息吧。且殿下急着找您,铁锅儿这点子小伤不当什么的,纵非要针灸,也不必大爷亲自施针的。”
      玉碗儿也说,“大爷,您这份心意铁锅儿他自是明白的,然心意尽到了便好,殿下那头许是有什么要紧事呢?若不您还是先去瞧瞧,大夫我已托康叔去请了,待会子便来。”
      我正犹豫是先去见一见丞暄,还是亲自给铁锅儿施针,便听得外头一阵吵闹,似是有广顺的声音。
      “外头是谁在喧哗,玉碗儿你去瞧瞧。”
      不待玉碗儿出去瞧,房门便被人大力地砸开。丞暄只穿了一件青莲色的中衣,披散着头发闯了进来。脸色苍白、形容狼狈,仿佛刚从地狱逃脱而来。
      他一进门就直对着我冲过来,双手擒住我的肩膀,“我不是叫你回来吗?”他捏得十分用力,手上的筋骨绷得死紧,我的肩膀却并不很痛,比关志高拍我的那一下的百一都不到。
      我不知他这莫名的怒火来源于何处,懵道,“我这不是回来了吗?你又不是不知我去了驿站,天大的事不能等我回来再说么?”
      丞暄看了躺在床上还未来得及起身行礼的铁锅儿一眼,“回来了?你回来了为何不去见我,反而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浪费工夫?”
      他不提铁锅儿便罢,一提我还不知这股子火儿朝谁撒呢!“什么叫无关紧要的人?这世上只你慕王殿下的事皆十万火急,旁人的命便都只如草芥了?”
      广顺此时抱着丞暄的大氅跌跌撞撞地跑进来,跌了一跤帽子都歪了。“殿下,殿下慢些儿!”他起身扶正了自个儿的帽子,又匆匆去扶丞暄。“殿下,主子一路回来也累了,奴婢扶您回去歇着吧。”
      丞暄拂袖推开广顺,他依次指了玉碗儿、铁锅儿,“是了,他、他,还有其他所有我叫得上名字、叫不上名字的人,他们岂会是无关紧要之人?只怕在你心中,无关紧要的只有我罢了!”
      丞暄千好万好,只这一样不好,每每闹起来都要将自个儿放在受害者的位置上,仿佛我存了心要欺负他一般。为了与他这么厮混着,前程、名誉、爵位这些劳什子自不必说了,我只差连自个儿的命都搭上了,这还叫无关紧要,什么才叫搁在心窝子里?
      我懒怠跟他吵,只扯开他揪着我衣袍的手,冷着脸问他,“夏丞暄,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你这话说得可是太过让人心寒?”
      “心寒?”丞暄冷笑,“你也知道心寒?你说走便走,待在外头不回来时可知我……”他喘了喘气,未再说下去,随即声音随着情绪皆沉了下去,道,“罢了,纵我悄无声息地死了,于你也不是什么大事。”
      每每他说这样的丧气话,我都委实不知如何作答,只能等他自己好了,再缓缓地哄他。主子们都不说话,眼见着府里两个主子吵架的玉碗儿和铁锅儿更是恨不能遁到地里才好,屋里静得只闻广顺的抽泣声。
      “主子!”德康许是听着房中没有动静,便擅自进来了,不想看到的却是还阳艳鬼一般的丞暄、扶额叹气的我、坐在地上哭成泪人儿的广顺以及缩在角落里的玉碗儿和铁锅儿。
      “殿、殿下也在啊……”德康一时痴懵,走也不是、说也不是。
      我清了清喉咙,声音却仍旧有些低哑,“康叔有什么事?”
      德康瞟了丞暄一眼,才谓我道,“是梅将军来了,求见主子。”
      我奇道,“见我?你可听清楚了,不是见殿下而是见我?”
      德康点点头,“对啊,就是见您。”
      不待我答话,丞暄便厉声道,“将他赶出去!”
      德康又是一脸痴懵,还道自个儿听错了,毕竟世人皆知梅让是丞暄的表哥,慕王座下最受宠信的武将。
      丞暄又将广顺拽起来,急迫且慌乱,“去,你去,你去办!将梅让看管起来,不许见任何人!”
      我这才觉得事态颇有些严峻。
      没能拦住飞奔而出的广顺,我只得放下方才的龃龉去问丞暄,“竟是出了什么事,梅让要造反了不成?”
      丞暄的脸没有一丝血色,白得透明的皮肤下,青色的血管隐约可见。他平静而绝望地看着我,嘴角却扯出了一抹诡异的笑容,“能有什么事呢?横竖我还在呢。这慕王府不会发生任何事,除非……我死了。”
      丞暄说罢,便像是已没了与我闹下去的精神一般,转身离去。
      我却被他闹得有些回不过神,瞧见广顺掉在地上的大氅,才想起丞暄竟又这么穿着一层中衣便出去了,遂忙捡起大氅追将上去。
      路上遇到来给铁锅儿诊病的大夫,难免拉住他嘱咐了几句,待追到正院时丞暄已进了屋,烛光将他的影子映在紧闭的窗户上,单薄且孤寂。
      屋里自然是不冷的,我遂放慢了脚步,一步步走到廊庑下。望着他的影子,方才那些火气也不知都去了何处,只这般看着他在纸窗上的轮廓,便觉异常珍贵。
      夜色渐浓,寒意肆漫。我将丞暄的大氅裹在身上,感受着大氅上丞暄的气息,轻轻地靠着窗户。
      今夜是连日以来难得的一个晴夜,月朗星耀。只要丞暄愿意,他亦能在纸窗上瞧见我的影子。
      可是夜的冰冷已从我的指尖蔓延到手腕,我身旁的这一扇窗子,依然不曾打开。
      “丞暄,我……”才一开口,却发现自己已然哽咽。我掩住自己的口鼻,不想泄露此刻的狼狈。丞暄他大约……也不是无故取闹的吧,自我从上京回到泉城,他已很少这样了……我却问也不问他竟想起了什么或是发生了什么就与他发火,也难怪他这会子不理我了。
      我不怪他恼我,却看不得他此刻的孤寂,明明是我答应他,再不会让他孤身一人;明明是我许诺他,他自此不再是孑然一身……
      等了许久,窗内也无一丝动静,廊庑下越发冷了,我忍不住吸了吸鼻涕。“吱呀”一声,窗户开了。
      丞暄惊世无双的脸就像是镶在画框中的一幅画,浑然天成毫无瑕疵,却也没有一丝生气。
      我鼻头像刚被人打了一拳那么酸,眼眶里也是滚烫的,出口的声音更是支离破碎,“出了什么事,你与我说说;我好好地听,不惹你生气。”
      丞暄就这样看着我,乌黑的眼珠一瞬不瞬,泪却像是不属于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睛一般静静淌下。“无事,不过是我太过思念你罢了。”
      我轻轻拂去他的泪,“你脸色这样差,可是身子不适?”
      丞暄没有回答,只将我揽进怀里,“进来吧,房里好冷……”
      我也顾不得自个儿的老脸了,滚着厚厚的大氅,如狗熊一般蠕动着拱上了窗棱,丞暄破涕为笑,自窗内扶住我,将我抱了下去。
      我吸吸鼻涕,也觉自个儿这模样有些滑稽,遂难为情地笑着问他,“不是说冷吗,何不多穿些衣裳?怎的只穿着中衣就跑到别的院子去?”
      丞暄缓缓地地躺回床上,“你不在的两日一夜里,我心中一直颇为不安,彼时你虽已回来了,我却仍旧无法从此前的不安中解脱出来。”
      他字里行间没有一丝责怪我之意,我却自责得无以复加,恨不能回到方才与他发火那会子,狠狠抽自个儿两个耳光。
      我没有说那些不值钱的道歉的话,只走到床边,半抱着他将他的软枕拿开,自个儿坐在了床头,扶着他躺在我的腿上。“这样可暖和些?”
      丞暄点点头,眼角未干的泪蹭在了我的衣服上。他紧闭着眼睛,呼吸很快变得急促,像是睡着了却又睡得很不安稳。直至广顺进来,怀中之人都不曾有一丝反应,我才知他是真的睡着了,或许还陷入了一个并不美好的梦境中。
      我看着忧心又欣慰的广顺,心头越来越紧,丞暄是极少这样的——他的精神极差,似乎只与我说了这一两句话,便已耗光了所有气力。
      广顺看着我与丞暄,忽地便红了眼圈,他尴尬地别过脸去,我却仍旧看到他无声的抽泣,伤心得仿佛……仿佛我怀里的人再不会醒来一般。
      我被自个儿荒谬的想法吓了一跳,忙晃了晃脑袋,将那些不吉利的念头赶了出去。丞暄既睡着,我怕此时开口说话吵着了他,遂只用眼神向广顺询问方才梅让的事。
      广顺也不知是哭痴懵了,还是故意装糊涂,竟瞪着一双眼睛无辜地瞧着我,像是方才什么都不曾发生似的。
      我只得让他离近了些,低声问道,“梅让那里竟是什么事?丞暄急吼吼地让你将梅让拦在外头,可是有什么事有意瞒我?”
      广顺眼珠儿转了转,才要答话,却被我打断,“别拿那些有的没的来蒙我,你若不说实话,往后就得编无数的瞎话来圆今日这个谎。”
      广顺的话被堵在了半截,“唔,奴婢不敢欺瞒主子,所以此事……您还是等殿下醒了亲自问他吧。”
      我点点头,也不打算为难他,“那昨夜又是什么事呢?丞暄虽任性,却也不会无故折腾下人。”
      广顺轻叹了一声,垂下头道,“昨夜……殿下身子不适,状况似乎不大好……人呐,一旦病了心智便不比平日坚毅,殿下一时心乱自然尤为思念主子,仿佛……仿佛一刻都等不了似的。”
      “什么?!这……”我想要问他,这样大的事为何不早些告诉我,话到嘴边方觉可笑。还能多早呢,我回到王府才一个时辰,而丞暄被病痛折磨的时候,我不在他的身边。
      “他状况不好,是什么意思,有多不好?”每问出一个字,我的心尖都如同被掐了一下。
      广顺叹着气不曾答话,我却并不难猜到。有多么不好呢,大概就是广顺看着他就会流泪那般的不好吧。
      而我呢,大爷我是不会流泪的。
note作者有话说
第93章 第四十一回 梦断始知君薄幸,人间生死如流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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