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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第四十回 闲云野鹤平心对,皇权式微众人窥(上) ...


  •   丞暄的寿辰才过,建京派来的御史便到了河南。
      广顺来禀报时,我正在书房给各家铺子分年底的赏钱, “主子,驿站的人来报说,建京天使中书舍人河南道监察御史罗克明大人两日后到齐州,您看……让他从哪个门进,安顿在哪间院子里?”
      我将系着红绳的小金叶子按照掌柜的人数在炕桌上分好堆,又各自数了一遍没有错漏,才抬起头来谓广顺道,“一个五品中书舍人,也好意思称‘河南道’监察御史?圣上就派这么个分量的人来传话儿,合则圣上对丞暄十数年盛宠都是假的?”
      广顺解释道,“虽只有五品,中书舍人却是天子近臣,许是圣上身边儿无甚可信之人了呢?再则,罗家是江南大族,这罗克明大人在建京也颇有些才名。”
      “再近、再有才,也不过是个五品中书舍人,论亲近,圣上怎么不派太庆宫总管太监、开府仪同三司杜公公来呢?就没有他这么当爹的……什么狗屁河南道监察御史,让他滚!”不怪我没好气,这御史来的日子太巧了,分明是恩献帝刻意避过丞暄的寿辰遣人来的。这算什么意思呢?眼下这还是有求于丞暄,哪日利用完了,还不定如何卸磨杀驴呢!
      广顺为难地看了我一会子,才犹犹豫豫道,“主子消消气,按理这话不应由奴婢来说,然聪慧如主子,想必亦早已有所感知……圣上对殿下,依您看……果真如外人说得那般隆恩盛宠么?”
      我将炕桌搬开,下炕穿鞋,“不必我去感知,福永公公还有丞暄,都与我提及过此事,彼时我心怀成见,听不进去罢了。”
      玉碗儿见我下炕,立时去外间端了一盆温水来与我净手。
      我又问广顺,“圣上为何不喜丞暄?又为何明明不喜,却偏做出一副爱重他的样子来?”
      广顺低眉顺眼地作小媳妇儿状。
      我只好自个儿找答案,梅永年的成熟老道、梅诤的稳重踏实、梅诚的飞扬跋扈、梅让的……呃,姑且说是英姿飒爽吧,齐齐跃入我的脑海,“难道是因为忌惮梅家的权势?”进也好退也罢,皆为丞暄的身后站着一个权倾朝廷的梅家。
      广顺道,“这样的大事,奴婢一个阉人,实在不能置喙。”
      我原也没指望他能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只道,“得了,他虽无足轻重,却是圣上派来的御史。此时给圣上没脸,丞暄面子上也不好看,待他来了,就安排他的仪仗走正门进府吧。在王府中住着的这几日,一应嚼用也别短了他们的,不过居住……便只放在迢迢斋吧。”
      迢迢斋,地如其名,因进门之后要走许久而得名,坐落在弄花别馆扩建后新盖的院子中。上回梅让来找丞暄说傅知尘的事,便是被我安排在了迢迢斋的暖阁。
      广顺忍笑应诺,“奴婢这就让人将迢迢斋收拾出来。”
      广顺退下后,玉碗儿问我,“爷的官服做得了,可要拿出来看看?”
      我苦笑道,“这一两日才封的官,尺寸都不曾量过,官服便做得了?”只怕是我一来到齐州,丞暄便着人悄悄儿地预备起来了。
      玉碗儿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却只调笑着问我,“那爷是看还是不看呢?”
      我丢了个眼神给玉碗儿,他自明白我的意思,将那官服双手捧来。
      重紫色的官服叠得整整齐齐,只待在那里便自有其庄重。我起身将官服展开,望着上头的凤凰纹章出神。按照大梁的律法,正三品以上文武官着紫色官服,文臣官服佩飞禽纹章,武将官服佩走兽纹章。
      然自丞暄被封亲王,身着重紫色衮冕祭了祖、入了朝,原先那些穿紫色官服的王公大臣便纷纷避讳,将自个儿的官服换成了次一等的绯红色,连丞昀等人都会刻意避开他的服色。久而久之,吏部那些精致的马屁手便索性不再将丞暄以外之人的官服定为紫色。
      然他却给我这个从十八品的王府长史“赐紫”,倘是搁在别人身上,只怕是敲锣放炮庆贺一年的恩宠。还有这官服上的图案,宰相的官服才可佩凤池纹章,偏我这紫袍上赫然绣了只金灿灿的凤凰,简直僭越到可随时拉出去斩首。
      我将官服放下,谓玉碗儿道,“好生收着吧。”总有一日会用上的。
      丞暄巡营回来,我寻思着还是将罗克明之事再与他合计合计,遂到熹光堂寻他。不想这年关岁末大清闲季他倒忙得很,也不知在书房内与谁说话,连广安都在门外守着。
      我行至门前问广安,“看这天气怕是又要下雪了,外头这样冷,你怎么不进去守着?”
      广安道,“里面有一位姑娘,我这样的粗人,不方便。”
      我怀疑自个儿听错了,“里面有什么?!”
      广安脸一红,“咳咳,不是那个意思……是曲先生带着她的千金在里面,有广顺伺候足矣。”
      我还是怀疑自个儿听岔了,“谁在里面?!”
      广安急得声音都拔高了,“哎呀!主子想什么呢,我听那意思似乎是曲先生想给他闺女在王府里谋个差事。”
      在没有女主子的王府给一个妙龄少女谋差事,又岂会只是谋差事这般简单。广安啊广安,我是该说他为人方正还是直截了当说他傻呢?
      我道,“哦,原是这样,那我进去看看可有什么能帮上忙的。”说罢,抬脚便要往门里进。
      广安却将我拉住,道,“主子也是男子,进去可会将人家姑娘吓着?”
      我咬着牙哼笑,“我这张一瞧就好说话的和善脸与里面那张阎王脸相比,谁更吓人?”
      广安立时替我掀开棉布帘,躬身道,“主子请!”
      我昂首阔步地一派富贵相着走进去,笑容和煦地谓曲先生道,“哟,曲先生也在啊。”
      曲先生似乎对我的不请自来颇感意外,不过很快神色如常,恭敬着笑道,“长史大人。”
      丞暄见我来了倒是很高兴,原带着些倦意的面容立时扬起一抹笑。他抬抬手指向身旁的太师椅,示意我坐下,又让广顺给我端了一杯参茶来。
      我也不推辞,在丞暄身边坐定后,看了曲先生身后约莫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一眼,“这位便是曲先生的女公子?不知女公子也在,小可唐突了。”
      曲先生道,“哪里哪里。”又谓他家姑娘道,“快来见过长史大人。”
      “小女参见长史大人。”小姑娘没有抬头,我只看见他的额头与鼻尖便知传言不假,此女确实有殊色。
      这样的情形对我而言有些陌生,宁梁两国民风皆较为开化,未出阁的姑娘跟随父母偶尔也会见到外男。然一般的人家府中皆是有女主人的,此时受了人家小姑娘一拜亦不能白受,好歹从手腕上撸下一只翡翠镯子当见面礼方说得过去。偏我随身带着的只有几柄刚开刃的飞刀,此时若从袖子里掏出来送给她,场面怕是会有些尴尬……
      因只好吩咐广顺道,“曲先生家的女公子气度就是不一般,广顺,待会子去库房里找一套我从上京带来的……文房四宝,送到曲先生院里去,给女公子练字玩儿吧。”
      曲先生与曲家女儿诚惶诚恐地谢了恩,丞暄谓我道,“你倒会看人,曲家姑娘确是读过书的,是以先生想在府中为姑娘谋个差事。”
      曲先生接话道,“这样的微末小事,原是不敢惊动殿下的,遂在下想着只求了广顺公公便好,不想还是惊扰了殿下。”
      我忍住嘴边的冷笑,故作惊讶地问广顺,“这事你来回了我不就罢了,殿下日理万机,怎偏去打扰他?”
      广顺看了我一眼,面无表情道,“奴婢知错。”
      广顺什么都不说,必然有古怪。
      果然,丞暄解释道,“也怪不得他,自你当家后,他便什么都不与我说了。偏曲先生与广顺说话时被我听见了,这才多问了一句。”
      今日的丞暄委实颇为疲累,只听声音便知精神不济,也难怪他一时没有识破曲先生的这一招暗度陈仓。遂我皮笑肉不笑地看了丞暄一眼,“殿□□恤下情,乃是阖府上下的福气。”
      然不管丞暄今日再如何疲倦,能说动不食人间烟火浑身不知是仙气还是鬼气的慕王殿下给妙龄少女谋差事,这曲先生还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看来此人不仅很得丞暄看重,还颇会选择时机。
      丞暄看着我凉飕飕的表情,似乎才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同寻常,遂挑了挑眉,敛容谓我道,“我不过偶然一问,竟要如何安排还是你拿主意吧。”
      我遂问那曲先生,“不知曲先生想为女公子谋一份什么样的差事?”
      曲先生倒也不客套,直言道,“自然是不离开在下太远,又能学到些东西为宜。虽说咱们大梁民风开化,然在下还是不希望小女在外与男子长期共处,其它的倒不求什么,只图不在府里吃闲饭罢了。”
      这曲先生可真会说话,读过书的女子,在这没有女主子的府中谋差事,不能与外头的男子共处便也不能送到铺子上学管账了,那还能剩下什么差事?依我看,怕是也只剩下在丞暄身边端茶倒水伺候笔墨了。
      他倒打了一手好算盘,丞暄在寿宴上佩簪示宠,举国皆知他身边有我这么个人,士族门阀家的姑娘怕是不愿配给他为正妃了,纵人家答应我还不一定干呢。然他这般小门小户却不同了,不求什么正妃侧妃之位,只在丞暄身边伺候着即可,一旦他需要子嗣,身边的侍女婢子便可近水楼台先得月。但凡诞下个一儿半女,丞暄身边便自有其一席之地。
      或许在曲先生看来,这对我而言也是个不错的选择——然而我偏不这么做,退一万步,纵丞暄当真走到非要子嗣不可的地步,亦可届时再想办法。我何苦提前搁这么个人在丞暄身边,没的让自己膈应。
      遂我满口答应道,“这有何难?我当铺里有一位鉴别珠宝字画的女师傅,姓赵的,在当铺这行当中颇有些才名。不仅读过书且为人端方,平日里在当铺二楼上有自个儿的一间屋子,替我鉴别客人们典当之物的真伪。尤其是一些女子的首饰,她对价格估算得十分准确。女公子若是喜欢,不如就跟着赵师傅学艺,既是一门手艺,也能陶冶情操。”
      曲家姑娘依旧低着头,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不过嘴角似乎往下垂了垂,道,“自然全凭长史大人与父亲做主。”
      曲先生道,“这主意自然是极好的,只是一样,学艺不是一年半载便能成就之事。来日殿下返京,在下必是要追随殿下的,小女年幼,在家自然不忍独留她一人在齐州,学艺之事岂不半途而废?”
      我早料到他会有此一问,笑道,“先生不必担心,赵师傅是个带着儿子的寡妇,她有个心愿便是让幼子去京里读书,我已答应了。赵师傅与儿子也是不忍离分的,届时这段师徒之谊到建京再续便是。再则,女公子是咱们王府中的孩子,一家人,日后若觉得赵师傅教得不好,我再差人去给她寻几个好的来也是使得的。”
      这种事,最好还是提前断了他们的念想,免得日后心思又活络起来,白白挑赵师傅的毛病。
      曲先生总算一时找不出更好的理由,只能就此作罢,千恩万谢地带着女儿退下了。
      丞暄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我早说了,善妒是大多数男子皆有的毛病。”
      我自认为气定神闲地冷笑道,“呵,我可不善妒,殿下若是喜欢,我立刻把人叫回来安排在您身边伺候笔墨。”
      广顺虚声提醒道,“哟,主子说话轻点儿,人还没走远呢!”
      我这会子看广顺也不大顺眼,一巴掌将他扒拉开,“去,一边儿去。平日里精得跟猴儿一样,偏被人拿来作了筏子!”
      广顺听了也不怕,缩到后头跟着丞暄一起贼兮兮地笑。
      丞暄平日里冷得像是雪堆出来的人儿,大约也是畏寒的。是以这熹光堂的书房不仅里间烧着暖炕,堂间的两个火盆也烧得很旺,时而有些噼噼啪啪的动静。
      丞暄冰雪一般的容颜在这暖烘烘的屋子里竟衬出了几分绯红。曾有文豪大家说,绿乃生机之色,红则是绿的沉淀与升华,我望着丞暄面颊上那两抹红色,不由赞叹此言之妙。
      遂与丞暄叙过话后,我仍旧赖在他的书房不走,懒洋洋地歪在里间的暖炕上打呵欠。他在案前一面打着呵欠一面不知写着什么,似乎有些疲惫。我像要在地里安家的鼹鼠似的,卷着被子探出半截身子谓他道,“既累了,何不上来眯一会儿?”
      他道,“待会子有人来议事,怕是不能睡了。想来会有些吵,你不如回正院去歇着。”
      我又打了个呵欠,“那么远,待走回去也睡不着了。你们只管议你们的,倘我醒了便跟着听听,若一直睡着便更好了。横竖外面的人只你那个位置看得见我。”
      丞暄看着我笑笑,似乎也不曾觉得有什么不妥,不仅未赶我走,还吩咐人端一碗冰糖血燕羹、一碟枣泥绿豆糕给我端来。
      他这书房中怎会常备着这么多大补的东西,又是参茶又是雪燕的,不知情的还以为他坐月子呢。还有那绿豆糕,丞暄日日服药,如何还能吃这解毒的东西,绿豆吃多了,药都白服了。改日得和厨房的管事说说,日常的点心也得仔细些。
      我遂将那一碟子枣泥绿豆糕全吃了方囫囵着睡下,直到听见外面传来争执声才醒来。这样的争执实则常有发生,丞暄府中这些幕僚原就是各执己见的,就连他到底是应该在恩献帝在世时争储君之位还是待新帝登基后再行取而代之都不能一统其说。
      他们似乎正在讨论罗克明顶着“河南道监察御史”来到河南一事。丞暄的这些臣僚自不会提出为何恩献帝偏选在丞暄寿辰过后才派人来这样的疑问,只谈该如何应对这不速之客。
      拜今日午后那一桩事所赐,我对曲先生的声音熟悉无比,“如今形势不同了,人虽是从建京来的,咱们却仍需琢磨他竟是圣上派来的,还是太子派来的?”
      丞暄问他,“依曲先生之见呢?”
      经了为女谋职一事,丞暄待曲先生的态度冷淡了些。脸色依旧是那个寒霜脸,态度也依旧是那副客气雍容的样子,然我就是能看出来,有什么与原来不同了,我相信玲珑剔透如曲先生,也不会看不出。
      曲先生道,“依在下愚见,太子既无此胆量,更无此必要。如今殿下远在河南,太子称霸朝堂,想必极享受一言九鼎的快意。满朝文武想必只有烁王不畏惧他的权势,然而太子毕竟是太子,一旦承国,也是顺理成章,烁王想必也不愿趟这个浑水。纵观大梁上下,能压制太子者,唯有殿下;太子若想顺利夺权,又岂会在这个时候招惹殿下,派这么个所谓的‘监察御史’来找茬?”
      向来意见保守的平先生道,“既是圣上派来的,又冠以河南道之名,不正说明圣上对殿下的信赖么?太子暴戾无能,任人唯亲,不堪为国之储君,圣上此时召殿下回京,岂非以殿下之雄才代太子之庸才的意思?”
      “咳咳,打扰各位了。”我清了清喉咙,翩然从里间走出。“方才在里间为殿下整理近日的策论,听到几位先生议事,便忍不住出来习学则个。”
      “不敢不敢,参见长史大人。”
      众人相互见过礼,我在丞暄下首的位置坐下。环视一周下来,倒不见有什么外人,只是梅家人都已回任上,只剩梅让小爷。
      丞暄瞥了我一眼,眉眼间是掩也掩不住的笑意,大约是在笑我终于憋不住了要出声。遂当即给了我一个台阶,问道,“芳满对圣上与太子也略有了解,可有什么看法?”
      虽则初闻罗克明到河南时有些忿忿,然我也不是个只会骂人的老御史,遂道,“回殿下,依微臣之见,圣上是派此人来求援的。”
note作者有话说
第90章 第四十回 闲云野鹤平心对,皇权式微众人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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