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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第卅八回 困兽犹斗拼宿命,成竹在胸料前程(下) ...


  •   我与丞暄在书房没皮没脸地腻了会子,被赵嵩引出的那些不快自然早已消散殆尽。他又像平时那般,不厌其烦地把玩我的发梢,“我原本不知你要来的,方才也是一时冲动了。给他这么一闹,倒忘了问你,竟是什么事让你舍得早早地回了府,还特意到书房来见我?”
      我勾着他下巴,轻佻道,“爷想你了,还不能在白日里来看看你不成?”
      丞暄一脸不信,却还是轻笑道,“爷今日的兴致倒好。”
      我有些被拆穿的尴尬,清清喉咙,道,“唉,不过与你闲聊两句建京城中之事罢了。”
      听闻“建京”二字,他敛了笑意,声音却还是依旧温和,“建京的什么事?如今建京的形势……可不大好。”
      我遂将铺上几个掌柜与我说的话又向他学了一遍。
      丞暄皱了皱眉,“我倒不知民间反应如此之大,竟连河南道的物价都水涨船高,事关百姓生计,再放任太子这样闹下去恐是要伤及民生的根本。”
      “太子怎么了?传说他如今很是得势?”不知什么缘故,对于丞昭的一时得志,我并不担心,他就像个跳梁小丑,无论如何折腾,都只是在丞暄给他铸的笼子里从这头跑到那头罢了。
      丞暄道,“他趁着圣上重病,私自将修缮皇陵的银子挪到岭南赈灾的事宜上了。”
      我道,“这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横竖皇陵的修葺也不急在这一日半日的,赈灾却是刻不容缓的,夏丞昭此举无可厚非啊。”
      丞暄又补充道,“原本要发放到岭南赈灾的银子被他贪墨了,而修缮皇陵实则也是个幌子,这笔银子是圣上用来秘密给北衙禁军更换兵器和铠甲的。”
      我问,“那你可知夏丞昭贪墨的银子用到何处去了?”
      丞暄赞许地看了我一眼,似乎在夸我问到点子上了,“他用赈灾的银两扩充了东宫的兵马。赈灾的银两一出一进,并不曾耽搁,只是原本圣上留给北衙禁军的银两都用来丰盛了东宫的羽翼。”
      我仔细琢磨了会子,这事听着骇人,实则也没有多么严重,遂道,“东宫就那么大块地方,负责东宫宿卫的不过十率。东宫的位置又显眼,每日过来过去多少双眼睛盯着,太子花再多银两也添置不了几个人,稍有风吹草动也会立刻闹得整个皇城都知道。”
      丞暄点点头,“道理自然是这个道理,然而圣上却未必这样觉得。且此事之后圣上还未来得及整治他,太子便又有了新的动作。他或革职、或调职、或架空,生生将十二卫的泰半掌权人都换成了自己人。现如今他在朝中分量不可同日而语了,不拘说出怎样的糊涂话来,都有人跪着接旨。”
      我大骇,“这……这不是明摆着在给宫变做准备吗?”
      丞暄倒依旧不疾不徐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故事,不,比说故事还淡漠,茶楼里的说书先生都比他激动些。“制不住左右监门卫与左右千牛卫,宫变能否成事便是胜负参半,更何况圣上手中还有三万禁军。”
      “禁军统领是什么人?”一旦宫变,此人便是至关重要的人物。十二卫向来不能齐心,又有左右监门卫与左右千牛卫牵制,胜负难以定论。然若北衙禁军临时倒戈,情况便大不相同了。
      丞暄道,“文太师之子,文潜。”
      “依你看,他可会站在太子那头助纣为虐?”文太师我有些印象,当年我倒挂在文新殿外围廊的顶梁上听丞昭等人在东宫议事时,便是他竭力反对我留在东宫的。如此看来,文家倒像是太子一党的。
      丞暄摇头,“不会。”
      “若皇帝与太子真打起来,你待如何?”
      丞暄想了想,“他们应当不会太快兵戈相向,皇帝等不到那日便会召我回京的,除了我,没人救得了他。”
      “京中不是还有烁王在?”
      丞暄道,“不错,一旦太子起兵谋逆,烁王手中至少有两卫的兵力压制他。然而皇叔只擅长打仗,圣上若想兵不血刃地除掉太子,必须要有一个人先将太子在朝中的势力一一拔除,然后再行废立之事。且纵皇叔用兵神速,一举歼灭叛军,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太子留下的烂摊子还需人收拾,将其党羽清剿干净后,才能将得力之人一一安置在合适的位置,朝廷才亦能有序地运行。”
      丞暄说得头头是道,成竹在胸,我忽然升起一个有些可怕的念头,“丞暄,这一切……该不会都是你计算好的吧?”
      丞暄的嘴角慢慢翘起,“总不能一辈子躲在这世外桃源吧,我早与你说过,我既敢无所顾忌地退到这小县城来,便已想好了日后如何回到朝堂中去。”
      可见我的预感不假,丞昭如今不过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日了。
      一切都说得通,只除了恩献帝的态度,“若这么看,圣上是再难容下丞昭了,那他属意哪一位皇子?你心有反骨,他早该看透了,倘兴师动众地将你请了回去,岂不更稳固了你的地位?此时他再想扶别的皇子上位,岂不难如撼山?莫非他活到天命之年终于想明白了,看出你才是众皇子之中最擅折冲樽俎与纵横捭阖的,有意百年之后让你继承大统?”
      丞暄冷笑一声,面色寒过三冬雪,“他属意的可以是任何一个皇子,甚至不废丞昭都可,却绝不会是我。”
      虽说没有恩献帝的旨意,丞暄纵能坐上那个位子也会落个谋国不正的名声,但那至多不过史书上的只言片语,于大局无碍。御史们平时叫嚣得厉害,然而真到了生死关头,就如同在赌坊玩色子一样,谁的点数大谁说话。小事他们能参个不停,涉及到帝王最忌讳的事,敢拿命死谏的也不多。
      我望进丞暄的眼中,仿佛看到了他自幼年以来积攒下的寒冷,心疼地抚了抚他蝶羽一般的睫毛,温声道,“不是就不是吧,左右你本事大,想要什么也未必要靠谁施舍。你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我自会相伴左右,包你不论是俯瞰河山还是天涯亡命都不会是再孤身一人。”
      丞暄闻言,双眸中登时泛起水雾,他别过头去不再说话,我遂将他的头轻轻按在自己胸口。
      晚膳时,梅让来见丞暄,我让广顺安排了离卧房最远的一间暖阁给他们用膳,自己则躲在房里一面对账一面谋划着我那十几间铺子的出路。
      丞暄回来得倒不晚,只是进屋时身上带了些酒气。白色的狐裘大氅上闪着星星点点的珠光,领口露出里面衣裳雪青色的交领来。他虽年纪轻轻的,却鲜少穿这样明亮的颜色,此时又值冬季,瞧着更让人眼前一亮。
      广顺见我笑着下了炕,便识趣地退了出去。我走过去拍了拍丞暄的大氅,手上果然沾了些雪水,遂问他,“外头下雪了?”
      丞暄点点头,“才下起来,我自暖阁出来时还不曾下,你怎么选了一间这么远的暖阁?”
      我噗嗤一笑,“还不是怕你们梅将军嫌恶?若搁在这间院子里,万一你们用膳后出来散个步、练个剑,好巧不巧地撞上我,梅让只怕顿时便会没了心情,岂不耽误你们兄弟两个说话?”
      丞暄也笑,“他性子是高傲了些,才干却比寻常的世家子弟强了不少,我管着他,不会让他为难你的。”
      我边为他更衣边道,“他看我不顺眼,也是我爱招惹他的缘故,你若想让我与他好好相处,我花些心思便能成了,不必担心。原先他不也看不上广安么,经了棣州那回之后如何,现还不是将广安当成个宝了?”
      我收拾大氅的工夫,丞暄自个儿将穿在大氅内的直裾脱了,“你的能耐,我自然清楚。”
      我接过直裾搭好,谓他道,“热水是刚备下的,我唤广顺进来伺候你沐浴吧,我方才已洗过了。”
      他不置可否,却是不曾将门口的位置让开。
      我叹了口气,无奈却又甜蜜,“那好吧,我再陪你洗一回。”
      坐在可以放下一张八仙桌的大浴桶内,我不轻不重地给丞暄搓着背。他身上干净,过过热汤即可,我幼时沐浴却须得用丝瓜瓤子,给我搓背的姑姑常说我是泥里滚大的,沐浴后的水皆是黑乎乎的。
      子凌也干净,因为他听话。昆仑宫的李姑姑每隔一日就吩咐人给我们沐浴,曜日凛和子凌都乖乖地按时沐浴,只我调皮,每每到了沐浴之时便寻了各式各样的借口逃开,趁机爬树挖坑玩弹弓。
      “想什么呢?”我听得丞暄问我。
      我回神道,“没什么,梅让与你说什么了?”
      丞暄想也不想,便道,“顾左右而言他了大半个时辰,实则只一件事,想让我准了他将傅知尘一并派到汴州。”
      我失笑,梅让所求与傅知尘所求全然不是一件事。“这也太胡闹了些,什么叫一并派到汴州?傅知尘又不是他的夫人,还能陪他驻扎不成?”
      丞暄像个过来人似的,哼道,“他那些心思,还当我看不出么?”
      我更想笑了,“你看出什么了?”
      丞暄道,“梅让待傅知尘,我还有什么看不出的?不过平心而论,若换作我是他,只怕也会想法子将你带在身边。”不过决计不会是这么个不着四六的主意。
      我惊问,“你该不会只为了这个就应了他吧,这也得问问傅知尘的意思吧?”
      丞暄转过身面对着我靠在木桶边上,不屑道,“在你心中,我就是这样委任官员的?你在昆仑宫时效忠的是一位明主,我却是个肆意妄为的?”
      我双手并拢捧了一捧水,皱着鼻子凑过去闻了闻,道,“怎么一股子酸味儿,这水里莫不是放了一坛老醋吧?”
      丞暄拉着我的胳膊将我掉了个个儿搂在怀里,勒着我的腰在我耳边道,“还学会调侃我了?”
      我笑着从他怀里挣开,“不闹不闹,我听得正起劲呢,你与我说说,你怎么答复梅让的?”
      丞暄道,“训诫了他几句,让他安心带兵,日后安定了,再想别的主意。”
      这位主公倒开明,我又问,“那傅知尘呢,你预备将他放在何处?若非你看重他,梅让也不会贸然提出抬他做汴州刺史。”
      丞暄道,“汴州刺史这职位不适合他,此人博闻广识,心思活络,我预备将他放到一天高海阔之处大展拳脚,纵一时经验不足出了差池,也不怕关碍到京畿之地的太平。”
      “那……汴州刺史这位子你已有人选了?汴州乃河南道治所,总不能匏瓜空悬吧?”
      丞暄点点头,“你说的正是,刘闻此人你以为如何?”
      “刘闻?刘春水他爹?!”不想丞暄竟要从那么远的地方调配人手。
      丞暄道,“不错,他在忠州施行互通商贸之策,行之有效。汴州乃河南道最大的州城,若能在汴州行此道,并以汴州影响整个河南道,对河南道与宁国河北道的交流与融合十分有利。刘沣年纪亦不小了,满腹经纶却不能学以致用终究可惜,不如到中原来寻个位置历练一番。”
      丞暄是想要通过经济、文化甚至百姓的融合,让宁国人与梁国人密不可分。且梁国的许多国策比宁国的旧法更能适应现今的形势,两国人在水乳交融的过程中自然会不自觉地偏向能够提供更好生存条件的一方,如此一来,梁国便能争取到更多的百姓拥护。
      此事是后话,暂且放下不提。丞暄说的将刘闻调任至汴州却是与傅知尘此前所说不谋而合——西北会有官员调职汴州。
      然而此事与傅知尘有何相干,纵知晓丞暄将从靖西都护府调拨官员出任汴州刺史,也不过排除了傅知尘前去汴州的可能罢了,他没必要为了这个来求我打探消息。除非……这影响到他的去向!
      丞暄想必也对傅知尘表达过想将他放到天高皇帝远之处的意思,我将他二人说的话前后一合计,总算看出些端倪。丞暄将忠州刺史刘闻挪到汴州,既是抬举重用了刘闻,又给傅知尘腾出了位置。且河南道文人士子颇多,若刘春水能与这些人结交,以后的眼界也能更加开阔。
      丞暄此举不可不谓之一举多得,我却有些担忧他的多思多虑。我这个病除了胎里带来的不足,再就是爱胡思乱想的缘故。丞暄镇日服用那些乱七八糟的药,身子原就不好,眼下还只是四道便已令他操劳至此,若日后他事成,一整个梁国压在他身上,那般多的人和事都须得他来操心,他这身子如何能行?
      我这厢尚在出神,却冷不丁地被按在了浴桶里。我被唬了一条,嘴里呛了一口水,扑腾着欲起来,丞暄却欺身上来捏住我的鼻子吻上我的唇,一口一口地渡气给我。
      我被他欺负得毫无还手之力,末了从水面钻出来时,整个脑袋热得发麻,那热意却带着一丝旖旎的味道。我夹紧了双腿,有些无奈地问丞暄,“你近来怎么越活越回去了,像个孩子似的?”
      丞暄像一支出水的红莲,妖冶却又仿佛遗世独立,身上的水珠都折射出凡尘俗世里没有的光彩。这只红莲他理直气壮地瞥了我一眼,目光中自有万种风情纠缠,口中却冷淡道,“我怎知孩子是什么样的?你心不在焉的,我给你醒醒困罢了。”
      我纵心不在焉,还不是在忧心他的事,遂争辩道,“我是在想你身子不行的事?”
      他的万种风情与冷淡登时化作带着不甘的诧异,“我……身子不行?”
      我也有些诧异,他虽平日里没什么小病,那药却是日日都服的,因反问道,“你的身子……难道算得上很行?”
      丞暄一听这话便有些泄气,垂着头坐在浴桶里,像是在学堂里挨了戒尺的学生,喃喃道,“这却委实无从比较……”
      我越发不明白了,这有什么可比较的,好不好的,个人心中都有数,纵自个儿粗枝大叶,大夫也有嘱咐啊。
      却听得丞暄又认真道,“却也不是不能比,军营中的男子在没有战事时,泰半光景都在聊这些。虽则耳听为虚,却也能了解个大概……我记得有一次王参将喝醉了说他一回约莫是一炷香的工夫,大伙儿已是啧啧称奇了,你为何还觉得我……不行?”
      原来他说的是这个“不行”……我竟忘了这原本跟天山顶上积雪一般清冷高贵的人儿在军营中待了二年,日日与那帮喝了些酒就满嘴荤段子的糙汉子待在一处,早浸淫得染上颜色了。
      我踌躇着不知该如何避免尴尬地将此事解释清楚,“呃,丞暄……是这样,我说的‘不行’实则并非你所想的那个‘不行’。我说你‘不行’的这个不行之处你大约确实不大行,然你想的那个‘不行’之处你却断不曾有何不行的……”
      似乎越说越乱了……
      丞暄果然没有听懂,他蹙眉看着我,目光似了然又似困惑。“此事诚然不止一面,你所指既不是时辰长短不行,却是何处不行呢?军中的男子似乎对被说‘不行’很是忌讳,亦有人说‘不行’的人须得喝些什么药酒,你若觉得我‘不行’,不如吩咐广顺酿了那样的药酒来。”说罢又颇为认真地低下头,思量着自言自语,“只是我素日服的药是压制百草的,不知焉能有效……”
      我听他越说越不像,竟要学旁人喝什么壮阳的药酒,赶忙吓得扑过去制止道,“我的祖宗,那都是骗人的,你可千万不许喝!”如今我已不能骑马、不敢久坐,他若再龙精虎猛些,我怕是连马车都没命坐了!
      丞暄虚心求教,“有何不可?”
      我无奈,为免尴尬,索性身体力行替代言语,里里外外彻彻底底地告诉他,他的身子并无“不行”之处,那劳什子药酒更是断断喝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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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第卅八回 困兽犹斗拼宿命,成竹在胸料前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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