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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第卅八回 困兽犹斗拼宿命,成竹在胸料前程(上) ...


  •   日子如泉水一般,淙淙奔流到海,不复回返。转眼已是腊月,再过几日便是丞暄的二十一岁生辰,往年他是从不庆贺的,纵去年离了建京独自在外行军亦没有操办。然今年却有些不同,丞暄如今就同个就藩的亲王差不离,只不过这封地委实大了些,都顶上小半个梁国了。慕王殿下的大寿知道的人不少,若不请些臣僚来贺个寿,人家还道殿下不亲近他们呢。
      就连丞昀都写信来说,要托人捎一份贺礼来向丞暄贺寿。在京皇子们未得圣旨不得出京,否则怕是连给丞暄贺寿的皇亲都招待不过来。
      好在操办寿辰这事我颇有些经验,往年曜日凛生辰,太常寺少卿……唔,就是孙擎,他都是事事与我商量着办。想来给丞暄过寿辰也大同小异,一应琐事又有广顺、德康等人帮衬,也没什么难的。
      且亲自操办丞暄的寿辰我心中是有股莫名的得意的,是以并不觉辛苦。倒是傅知尘托付的那事,让我一个头两个大。我每日在王府中留心靖西都护府的动向不说,还吩咐在齐州以及齐州附近的铺子上掌柜打探西北的消息。
      谁知西北道消消停停的,建京倒是常有些乱七八糟的消息传来。
      恩献帝缠绵病榻已是举国皆知,近来又渐渐有些太子的消息。传闻太子丞昭最近势头猛劲,大有等不到他老子寿终正寝便欲取而代之之态。
      这原也轮不到我咸吃萝卜淡操心,然也不知可是受了建京大大小小风波的影响,我开在河南道贩卖丝绸锦缎的铺子这一月的进项少了两成,这却由不得我袖手旁观了。
      这几间铺子原是生意极为红火的,只因原来老板的儿子顽劣,欠了大把赌债,才拿了一间铺子出来盘给别人。我深谙这样的铺子做一家不如做十家的道理,抬高了价钱才好说歹说地将老板手上所有的绸缎铺子皆一并盘了下来。好在老板生意做得大,卖了绸缎铺子后仍有些其他铺子做营生,这才勉强应允。
      这样费劲巴力盘下来的铺子,才一到我的手上便不比原来收益好了,我自免不得着急上火,遂急急地唤了几间铺子的掌柜来到泉城的总店来问话。
      等人都到了,却又反倒没那么焦躁了。我在正中间的太师椅上坐着,瞧着座下七八个掌柜一个个薄雾浓云的,仿佛这屋里顷刻就能下起雨来。除却泉城总店的陈掌柜是我自靖国公府带来的,余下的几人大多是我接手之前就在铺子里的旧人。他们有的原就是掌柜,不愿意挪窝便留了下来;亦有的原只是账房或一般的管事,我瞧着不错提拔成了掌柜。倒也不指望他们只这几日工夫便成了我的心腹,是盼着这些人深扎于市井,能听到些高处听不见的动静。
      众人皆知陈掌柜是我的亲信,我唯恐请他先开口便塞了言路,遂先问了颍州铺面的掌柜。“戚掌柜是咱们铺上的老人儿了,颍州的铺子离建京最近,戚掌柜可曾听得什么消息,京里竟是出了什么事,怎么连河南道的百姓都不扯布匹做衣裳了?”
      戚掌柜倒也坦荡,“回东家的话,此事是小人失察。先前小人不知江南两道的丝绸已滞销,趁着价低进了不少的上等货,原想着过年时各家各府都须得做些新衣裳。不想都已到了腊月,铺上依旧门可罗雀。小人当时怕贸然将此事回了东家,东家会怪罪,便想着慢慢地将这批低价的上等货转了手,再寻个合适的时机回禀东家……”
      换了新东家,戚掌柜热情高涨,一时贪心多进了些物美价廉的布匹,滞销后又顾忌着自个儿的声明,遂将布匹滞销之事瞒了下来……倒也说得通。只是苦了我这个东家……
      我以后还仰仗这些人办事,自然也不至因为这点子事发难,汴州铺上的鲁掌柜却嘀咕起来了。“戚掌柜到底年轻经验浅,不必多,你在铺上待上十年便能看出今回这事的非比寻常来。你明知那批货是从江南转到淮南,又从淮南到了你那,这一路的运输车马便得多少银子,怎会让你以平日的一半价格就拿到?”
      鲁掌柜一开口,其他几个掌柜也坐不住了,有严厉有缓和,然总而言之都是在埋怨戚掌柜。
      有人道,“你一家店滞销也便罢了,出了这么大的事也不给东家上个话儿,好让咱们也留个心。如今却好了,正值过年,竟囤了这么些货,都没脸见东家了!”
      亦有人道,“我有几个老主顾颇有些脸面,家中有些亲戚在京里做官或是行商。人家上月付了定钱,这月定钱都不要也要将货退了。还说京里的亲戚都要往外逃呢,人心惶惶的生怕打起仗来,哪里还顾得上买这些既露白又不实用的丝绸呢?”
      更有人道,“这可如何是好,按理说每年腊月应是生意最好的。眼下便要过年,铺子有大半个月是不开张的,等开了春京里那些传言传开了,生意只怕还不如腊月!”
      鸡一嘴鸭一嘴吵得我有些头晕,然总算是听出了些端倪,看来建京的形势已剑拔弩张,百姓甚至是官员都想着外逃。偏丞暄此时不在京里,恩献帝欲废嫡立幼和太子丞昭欲杀父弑君这些狗屁倒灶的事,他都不曾掺和其中。原本那个因地位尊贵而处在夺嫡风口浪尖的慕王殿下因着流连封地,竟然将自个儿从建京的一片乌烟瘴气中摘了出来。
      玉碗儿见情况了解得差不多了,再说下去便是相互扯皮,遂给陈掌柜使了个眼色,陈掌柜会意,恩威并施地安抚了几句,遂打发了诸位掌柜去泉城最好的酒楼用饭。
      无论晴雨,卖伞的与晒盐的总有一个能赚钱。绸缎铺子虽有些萧条,当铺的生意却日渐红火。
      当铺与钱庄的买卖是我的根本,是以皆是玉碗儿和陈掌柜亲自在打理。陈掌柜送走了绸缎铺子的列位掌柜,又上了楼来与我说话。
      得知当铺与钱庄进项出项都不小,我心里并未因从中获了不少利而非常欣喜,反而隐隐有些不安,遂问陈掌柜道,“我听说许多观望着朝局的富户将难以挪动的宝物押到了当铺里,换了银票再去钱庄换现银,甚至换金子?咱们的当铺与钱庄可是因为此事才生意红火的?”
      陈掌柜语气沉稳,甚至带了些安慰,“是有这么一回事,不过大爷也不必太过担忧,卖收藏买黄金之举近来在建京确实颇为流行。然纵打仗了,一时半刻也打不到河南,不过有些短视之人起哄罢了。这点子零碎银子,咱们还垫得起。”
      玉碗儿却不像他那么乐观,“陈叔也别大意了,如今建京的金价已较年初上涨了三成,建京的现银与金子都被抢空了。有那计谋深远的见建京没有金子了,便往南或者往北走,到尚未得到消息的地方去低价抢购黄金,时日一长,这不连带着河南的金价也上涨了半成到一成。”
      我闻言心中一凛,“倘或建京的形势真如咱们所猜测的那般,照这个势态发展下去,真打起仗来,无数的古董玉器珠宝房子庄子铺子必会耗光咱们的银票和金银。这些东西如今看着尚算值钱,烽烟一起便是比烂泥都不如。”
      陈掌柜为难道,“大爷说得自然有理。然则战事一过,太平盛世之下这些东西皆会升值,甚至涨到比原来更高的价钱。只要咱们能垫上这笔银子……日后根基便稳了。”
      我示意玉碗儿亲自给陈掌柜续了一杯茶,陈掌柜诚惶诚恐地接下,我才开口道,“陈掌柜这个主意自然是诱人的,做生意或与赌钱差不多,除却会看行情,也得有搏一把的魄力。若我拢共就一点子本钱,指望着靠它翻身,自然能豁出去赌这一把。然如今咱们置办下这般大的家业,我反倒有所顾忌了,万一赔了,跟着我的这些兄弟也都没了饭吃。更何况丝绸铺子那头也需要银钱周转,由不得我任性妄为。”
      陈掌柜低头喝着茶,若有所思。
      我温言道,“自我爹还在时您就在我们家的铺子里管事了,论理您也是我的长辈,在我这里说话一向是极有分量的。您有什么话,不妨直言。”
      陈掌柜放下茶碗,双手垂在身侧,复又收起来放在自个儿的腿上,“这小人是万万当不起的,只是有一事一直搁在心里,委实想禀给大爷。”
      我点点头。
      陈掌柜这才道,“大爷如今在王府管事,殿下自然是极信赖大爷,才将王府那么些人的衣服都交与咱们铺子来做,大爷谨慎些是应当的,大爷待殿下的忠心咱们也明白。然这委实是一桩大买卖,岂有做衣服不收手工钱、布料也不赚一钱银子的?”
      玉碗儿直言道,“纵如此,大爷也没少了各位的工钱啊!”
      我轻嗔道,“你听陈掌柜说完。”
      陈掌柜被玉碗儿说得脸红,毕竟上了年纪面子薄,此后说话便有些不自在,“小人自,自,自不是那个意思,大爷何曾少了小人的?旁人若摊上王府这么样一桩大买卖,只怕故意将料子钱与手工钱做得贵些,中饱私囊都是有的。小人自不敢劝大爷做那样的事,只是为大爷着想,为这几十家铺子着想,想劝大爷好歹按给别人一样的价格给王府。如此,有了王府这个大主顾,咱们还有什么难关过不去的?”
      我自然见过那些中饱私囊的伎俩,然我原还打算用自个儿的银钱给丞暄招兵买马,铸兵器造车驾,在他需要之时给他一份助力呢。又岂会想出那许多腌臜主意赚王府的钱?遂笑道,“陈掌柜考虑得很是,然此事我尚有旁的打算,便暂时放下不提吧。只有一样你可放心,不拘与王府的买卖盈亏如何,给您和兄弟的工钱,一应按照盈利发放。”
      陈掌柜很有些不好意思,听完我的话更是老脸通红,遂岔开这个话问道,“大爷的意思小人明白了,既如此,咱们便也不惦记着一口吃个胖子了。只是当铺与钱庄近来确实红火,竟要如何经营,也得请大爷给个章程。”
      我没有多做犹豫,“日后来典当玉器与上等布料的照旧收下,其它物件尽量不收,纵收也要压着价收。钱庄的黄金白银却是决计不能再往外放了,任旁人将金价炒上天,咱们也不跟着占这个便宜。”
      我开了这么多家绸缎铺与当铺,也不只是为了生计与消息,旁的原因纵是陈掌柜,都不清楚。然我给他看过要寻的两样东西,一是一块连里面都绣着同色祥云花纹的缂丝布料,二是一枚晶莹无瑕,白如截肪的白玉扳指。这两样东西,皆与子凌有关,或可说是与害死子凌之人有关。
      陈掌柜听我说起玉器与上等布料之事,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般,“今回各家的库房里都滞压了许多布料,尤其是那些自江南东道过来的。有几匹上等的缂丝我瞧着竟与大爷上回给我看的那一小块布料颇为相似,只是里面不曾绣着花纹。然这也不奇怪,里子与外面原就是两层,里面那层绣着祥云花纹的料子许是做衣裳时添上的呢。”
      这我自然明白,这般稀罕的布料,找到一半相似的已是不易。“可知这料子是在何处贩售的?”
      陈掌柜道,“这批货是从建京运过来的,原先这样的上等货色是只供给建京的贵人的,等闲的身份不能用。后来朝廷管得渐渐松了,身份不高的富人也会做几件缂丝外衣撑撑场面。”
      我点了点头,“再有类似的料子还要劳烦你多留意。”
      陈掌柜应诺退下,我单手撑着头,半靠在小桌上假寐。
      玉碗儿在我耳边温言道,“爷,查探消息这样事自来也没有一蹴而就的,尤其是日子隔得远了,更是急不得,只能徐徐图之。您也别思虑过甚,当心累坏了身子。”
      我抬眼看他,“你前些日子与我说了一件事,如今想来竟越发觉得有道理了。”
      玉碗儿嬉皮笑脸道,“那还不是爷教得好,却不知……是哪一件啊?”
      我道,“自你说了之后这样的感觉便越发明显了,近来我虽操心着不少事,但因日日有丞暄相伴,在上京时的那些老毛病竟是一回也不曾犯过。”
      玉碗儿忙捂着我的嘴道,“呸呸呸!哎呀!大爷,这样的话您瞎子吃汤圆心里有数就好,怎可说出来呢?!”说完又双手合十地在屋子里转着圈谓满天神佛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各位菩萨神灵,您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听见,刚有只鹦鹉撒呓挣了了!”
      我哭笑不得地将他唤回来,“得了得了,菩萨忙着呢,没工夫听你胡说八道。进来的账多得很,我能信得过的人不多,你赶快去给银筷儿写一封信,让他过来齐州帮忙看账,在王府中寻了个得力之人快马加鞭送到靖国公府。”
      玉碗儿转完了他的圈才回到我身侧应诺,又问,“可要他多带些人手来帮衬?”
      我道,“不必了,咱们带出来不少人,上京原就不剩几个人了,再派过来,靖国公府想是要彻底搬家了。余下的事我会托广顺在建京的慕王府择两个经营铺子有经验的老管事来齐州,将他们与咱们的诸位掌柜召集到一处合计合计,绸缎铺子也好,当铺与钱庄也罢,应是都出不了大岔。”
      自然,这些手段皆只能扬汤止沸,能否有个釜底抽薪的主意,还要看丞暄那头有什么打算。
      是日,我早早回了府,沐浴洗尘后,换了居家衣裳才到书房见丞暄。
      天冷得滴水成冰,广顺坐在书房外间的高背椅上对着炭火盆暖手,雪白的丝麻拂尘搭在一旁的小桌上。见我进来,忙站起身行礼,“主子来啦,奴婢这便进去给您通传。”
      我拉住他,“不急,里面有人,我等等便是了。”
      广顺道,“那主子且略坐坐,奴婢去给您倒杯热茶来暖暖身子。”
      我摆摆手,“不必了,我若要喝水,随便差使谁不成。你还是在这守着他吧,待会子指不定就要唤你呢。”
      广顺笑着称是,又道,“纵殿下一时找不到奴婢,奴婢也不怕,只说是给主子泡茶了,殿下不仅不会怪罪,只怕还得夸奴婢办事得力。”
      我被他这张嘴气得直笑,又扫了一眼那拂尘,问道,“里头竟是什么人,连你也这么一本正经的,许久不见你拎着这劳什子到处走了,今日怎想起将它祭出来了?”
      王朝更迭,权力繁衍,连在皇家伺候的中人都分了三六九等,原先人手一把的东西如今也成了某种权势的象征。就比如说这拂尘吧,丞暄身边这把子中人里,只有广顺可以人前人后地挎着。
      实则广顺平日并不爱带着此物,只在陪着丞暄见外客时偶尔拿出来,摆一摆排场。
      广顺答道,“是汴州刺史赵嵩赵大人,年底便致仕返乡了,因早年受过梅令公恩荫,特来向殿下述职的。”
      我“哦”了一声,没再多问。丞暄能如此轻易地拿下河南道,自然也不是全靠一人的巧计,这位赵嵩赵大人想来也是梅令公的人了。身为一任上州刺史,不进京到吏部述职,那便是已把丞暄这里视作北边的小朝廷了。
      里头丞暄唤了广顺一声,又问道,“可是芳满来了,请他进来。”
      广顺抬眼望我,意思问我是否要进去。丞暄也是个不知给自己留脸面的,若我扭头走了,他在赵大人面前的威严何在?
      我点点头,广顺才高声道,“正是主子。”
      我敲敲门,朗声道,“殿下,是……微臣。”我顿了顿,拿捏不好该如何自称。
      丞暄道,“进来。”
      我推门进去,恭恭敬敬地给给他下拜行礼,“子路参见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说罢,头也不抬便又转身给赵大人行揖礼,像同是读书人的后生晚辈一般,客客气气道,“小可见过赵大人,赵大人有礼了。”
      总而言之,是做足了一个身份低微的王府清客该有的样子。然而低着头时我瞧着自个儿身上这与丞暄身上同色的直裾,又觉方才一切虚礼都显得有些多余。这副慵懒又亲昵的扮相,怎么看都像是一介男宠刚洗完澡穿着松松垮垮的直裾袍来找金主共度春宵的。
      赵嵩站起身,低头俯身与我回礼,口里称,“不敢,不敢。”却并不坐下,依旧弓着身子等丞暄介绍我的身份。
      然而丞暄却先向我介绍了赵嵩,“这是汴州刺史赵嵩。”随后才又向赵嵩道,“赵刺史,这是慕王府内主子,尹子路。”
      满脸老树皮的赵嵩闻言面色一紧,低着的头半晌不曾抬起。
note作者有话说
第84章 第卅八回 困兽犹斗拼宿命,成竹在胸料前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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