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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第卅七回 细品流年知意笃,历经苦痛换丝甜(上) ...


  •   丞暄出门后,我亦不再躺着,匆匆换了衣裳便要出门去县衙找天思。
      玉碗儿从马房里牵了两匹栗毛白额马出来, “大爷不是说要赠两匹好马给殿下吗?昨日咱们从上京赶来的马群都到了,我挑了两匹瞧着最好的出来。不如您待会子去城外遛遛,试试可合心意?”
      看着打着响鼻的高头大马,我方才涂过药的地方猛然一紧。真要是骑着这畜生出门,莫说到城外遛马,纵是去一趟县衙,都够我受的。
      我窘然道,“呃……你的眼光我最是信得过,我看这两匹,唔……就很好。”
      玉碗儿年轻,尚未经人事,自然想不透这其中的关窍,仍坚持道,“诶?大爷原先不是说我这相马识马的功夫尚需历练吗?”
      我清了清喉咙,围着那两匹完全不知自己为何被选中的马转了两圈,一本正经道,“嗯,看来你这一向历练得不错,已很有些长进,大爷我很欣慰。”
      “真的吗?”玉碗儿狐疑地看着我的脸,似乎觉得我的褒奖并不很真挚。
      我负手扬头迎上他的目光,毫无愧色地认真道,“自然是真的。”
      玉碗儿这才放下心来,又两眼放光道,“那咱们今日便骑着这两匹好马去县衙吧?!”
      我险些吐出一口老血,这小子今日怎么就和骑马杠上了呢?!这两匹畜生可是老天派来收我的?!
      我看着玉碗儿闪着光的一双眼睛,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像一个老成的长辈般十二分地语重心长道,“咱们骑着马固然是气派了,然你可曾想过闹市策马会惊着寻常百姓,可曾想过两个骑着高头大马招摇过市的人去了县衙,会让天思遭到怎样的物议?因城中住着殿下,旁人为了避讳皆是在城外遛马,偏咱们在城里遛,梅让知道了又要说殿下姑息咱们了。”
      玉碗儿面露怔色,喃喃道,“还是大爷想得周全,我竟不知还有这些个大义,大爷教训的是,玉碗儿再不提在城中遛马之事了。”说罢,乖乖地将两匹栗毛白额马送回马厩,又赶了辆马车出来。
      我看着他那垂头丧气的模样,内心无比愧疚……傻小子,你爷可是上京城第一纨袴膏粱,想当年我才和马背一样高时便与冯老二几个在城中赛马了。什么大义,都是临时编出来唬你的……
      路上,玉碗儿还在想着那两匹马,问我,“大爷,您预备何时去城外遛马啊?那几匹好马成日在马房里关着可憋屈了。”
      我正被对他的愧疚之意搅得于心难安,便欣然道,“你若觉得马房里的马夫骑术不精,便与铜盆儿与铁锅儿牵几匹喜欢的去遛便是。若有看中的,便都划在你们名下,只当我是送给你们玩儿的。”
      玉碗儿登时一扫方才的颓败,咧开嘴笑了,却又因无端讨了我的赏,有几分不好意思,便嘿嘿笑着问我,“爷以前不是很喜欢遛马吗?”
      我含糊地“嗯”了一声,“等过些日子便去。”不只以前,爷现在也很喜欢!
      实则过些日子之后又过了些日子,直至启程回建京,我的身子都一直不适宜去遛马。总是头一日的肿还没消利索,后一日便又被彻夜的折腾,绵绵长长,无止无休。
      这自然是后话,且说我到了县衙后,向来形影不离的傅县令却并未与天思在一起。傅县令不知去了何处,天思则坐在书案前专心致志地画画,见我进来才恍然间从自个儿的意境中回过神来。
      “子路!你今日怎么有空来了?我原想着你刚刚回到泉城,肯定诸事缠身,还怕贸然前去会打扰你,不想你倒自个儿来了!”他说着,又是拉着我坐又是吩咐人看茶,模样瞧着兴奋不已,倒像是有什么喜事。
      我凑到他书案前,见他在临摹一幅人物肖像,却又临摹得不是十分相像,“你这是在画什么?”
      不待他答话,县衙中专门伺候他的小厮便进来上茶。这小厮名唤澹烟,是傅知尘专门拨给天思使唤的,机灵又懂事。
      他给我上了一碗新茶,“尹大贵人喝茶。”
      又给天思续上热水,“许大人当心烫。”
      我一怔,脱口问道,“你说什么?”天思不是隐姓埋名改姓黄了么?可是我夜里没休息好耳鸣听错了?
      澹烟倒让我唬了一跳,拎着手中的热水壶无辜道,“是,是小人这壶烫手,小人怕笨手笨脚地烫着许大人。”
      他又唤了一次“许大人”,这一回总不能是我听错了。
      澹烟不明就里,天思却知我为何诧异,遂笑着打发了澹烟,“昨日老夫人不是给了咱们许多冬枣么,你去带了玉碗儿小哥尝尝。”
      玉碗儿闻言立时懂事地笑着应诺,搭着澹烟的肩膀便往外走,我却将他二人唤住,问澹烟道,“是什么样的冬枣?”
      澹烟闻弦歌而知雅意,遂殷勤道,“又甜又脆的,待会子小人洗一盘来给您尝尝。”
      我忙推辞道,“那倒不用,不用不用。”
      玉碗儿冲我眨眨眼,又揽过澹烟,“咱们自去吃咱们的吧,我们爷早起、晌午皆不吃果子的,走时你赏我几颗,我带了家去给他尝个鲜儿便是了。”
      澹烟自然连声称是。
      待他二人退下,天思谓我道,“你不是问我画的什么吗,你且再看看这人像谁?”
      我拿起他画了大半的那张人物肖像,仔细端详了片刻,“你的画工我是见识过的,若要临摹旁人的画作,怕是连原画作者都分辨不出。这一幅却有些不同,倒像是故意画得不一样似的。若非要说像谁……我怎么觉着,既有些像你,又有些像我?”
      天思笑着看向那幅画,笑意中又透着几分伤怀与感慨,“你说的正是,那画中人是你的舅父,我的父亲。”
      我一时失语,“这,这是……舅父大人?”
      天思点点头,“原来这幅画是养我长大的黄先生画的,他怕我忘了家人的模样,给家中的所有人都画了一幅。可是黄先生到底记忆有限,尤其是家中女眷,画得并不十分相似。原本我对父亲的印象已有些模糊了,这些日子见着你,却仿佛想起父亲年轻时正是你这个模样,俗话不是说外甥随舅么,想是有几分道理的。”
      说起灭族的许家,我忽然觉得有许多话要与天思说,却是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只问道,“你是见着我才忽然想起要画这个的?”
      天思摇头道,“放在以往,这些画像我怎敢堂而皇之地拿出来?有件事我还未来得及与你说,夏天时殿下下旨免了许家的罪,并恩准我恢复本姓,延续许家香火。”说完又奇道,“殿下也不曾与你提起么?”
      竟是丞暄安排的……
      “许家当年的案子翻案了?”
      “尚未翻案。殿下的意思是,外祖当年的罪名乃是谋逆之罪,那手持强权的恶人虽未经三司会审便给许家定了罪,定罪的旨意却是圣上下的。若要翻案平反,自然还得是朝廷下旨才有意义。如今只暂且免了罪,准我认祖归宗。”天思原本还笑着,说起当年之事便红了眼圈。
      我想起那些未曾见面的亲人,不敢去想当年惨状,不觉间亦是鼻头泛酸,问他道,“如今,我可是能堂堂正正唤你一声表哥了?”
      天思破涕为笑,“可不是?说来许家能够拨云见日也全赖你我兄弟这份缘分,若不是认识了你,还有谁敢在殿下面前提起许家旧事?日后几十年、几百年过去,尘归尘土归土,祖父的半生为民的功绩再也不会有人记起了。”
      我赧然道,“你若这么说,我却惭愧了。这大半年来我一直在上京,竟是一分的忙也没有帮上。”
      天思却是一副嫌我太过见外的模样,“你去与殿下说项,便是帮了最大的忙,难不成还要你去翻阅当年旧案的卷宗不成?我明白,咱们许家是你的外家,你帮许家做事便不愿居功,因而再三请求殿下莫要在我跟前说你的功劳。然你的这份孝心也得让祖父与先祖们知道不是?以往我因怕被人认出是罪臣之后,终日研究些旁门左道的龟策推步之术,如今平反,也算是能堂堂正正将四书五经派上用场了。”
      天思果然心思单纯……说了这么多,他竟还未看破是丞暄瞒着我做下此事,却仍要将功劳记在我头上……
      天思的感谢,我受之有愧,却又不能有负丞暄的心意,便只好稀里糊涂地把做了这好人。说到许家的旧案,我不由得问天思,“你可还记得外祖当年在朝中是得罪了何人?”
      天思摇头,“祖父与父亲都未曾向我提起过,我是在齐州生的,那几年他们已很少聊起过往之事了。”
      纵说过,天思那时才几岁,怕是也不记得了。遂我又问,“那当年逼外祖贴告示与我娘断绝关系的节度使可是高衢?”
      这个天思却是记得的,“不是高衢,高衢不过是靠着祖上庇荫才捞得一个河南节度使,除却躲在府中吃喝享乐外身无长物。”
      “按时间算来,应是高衢的前一任,你可知那人是谁?”
      天思看着我犹豫了片刻,终是道,“那人替大梁打下了半个河南,又出身豪门士族,咱们若想动他,无异于蚍蜉撼树以卵击石。子路,你听我的,此事须得从长计议。”
      我道,“我又非今日便要去找他寻仇,竟是什么人,你与我说说,我心里有个数。”
      天思却执意不愿再提,“原是高兴的事,怎么说到此处来了。你不来我都要忘了,眼下倒有一桩事需你给掌掌眼。”
      他不愿多说,我便也不曾强求,只顺着他的话道,“掌眼可说不上,不过我在外胡混的日子久了,乱七八糟的见识多些。竟是有什么要相看的?”
      天思道,“殿下以后大约是要重用傅兄的,傅兄升迁是迟早的事。这泉城县若换了别的县令,我便不好再厚着脸皮住下去了。又兼我已要托人说亲了,老在县衙白住着也不便,是以打算在城里再寻一处小宅子落脚。”
      “说亲?!”我又惊又喜道,“说的也是,你可是许家的独苗,婚姻大事早该张罗了!这是好事,是大大的好事,你如今恢复了身份,便能参加科举了,成了家也更能专心读书不是?”
      素日我冷眼瞧着那傅县令待天思有几分不同寻常,虽则天思从未有过什么表示,却亦对傅知尘十分依赖,我原以为他二人或已有了什么约定,不想天思竟要娶亲?那傅知尘竟也舍得?
      天思白净的面皮顿时如云蒸霞蔚,说话也吞吐起来,“原先因身份尴尬,自然是没有想过这些的。这两日我夜观星象,似有大吉之召,近来又已认祖归宗,便想不妨先请人相看着……家中已没有长辈了,我想请傅兄的母亲傅老夫人出面保媒,只寻一个通情达理、身家清白的姑娘即可。”
      就只是这样而已?
      莫非因我自个儿是断袖,是以看着谁都像断袖?实则天思与傅知尘只是好友?我忍不住委婉问天思,“这事自然是要长辈们去说,傅大人怎么说?他可舍得劳动老夫人为你保这个大媒?”
      天思有些苦恼地抓着头发,“傅兄近日公务十分繁忙,想是不耐烦管这些事的。”随即又转忧为喜,“好在我在县衙住了这么久,也常去给老夫人请安,老夫人待我很是关照,我若开口求她,她老人家必是会答应的。”
      我点点头,心中琢磨着傅知尘对此事的真实态度,口里却问天思,“可有什么用得上我的?”
      天思脸上的红仍未褪去,像个大姑娘似的羞赧道,“便,便是我方才与你说的宅子之事啊。若有好的,我这些年卖字画攒了些积蓄,兴许够买下一间;纵一时未得合适的,先赁一间差不多的亦可。”
      “我明白了,这事你包在我身上,必定给你寻个舒适安逸又价格公道的。”纵价格不合适,我私下里贴给他也便罢了。
      天思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来惭愧,我比你年长,又在泉城生活了这么多年,却连这样的杂事还要麻烦你。”
      “这有什么的,术业有专攻么。你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文章字画样样精通,若是连这些杂事亦不假他人之手,还让贩夫走卒怎么活?”
      他被我说得更不好意思了,连连摆手,“什么文曲星下凡,都是旁人取笑我不通人情世故时说的,你也拿来打趣我。”
      与他说笑聊天,时间总是过得极快,冬日里白昼又短,说话间天就黑了。我原本要告辞,澹烟却来请我们去傅县令的正院用晚膳。
      我奇道,“傅县令知我来了?”
      澹烟道,“正是。大人原本是要亲自来请您的,只因梅将军亦在府中,才差了小人来的。”
      梅让也来了?我不信他想见到我……
      其实我亦不想见到他……
      不过为了天思的事,也只能勉为其难见他们一面了。
      天思或许看不透傅知尘待我的疏远,却几次看见梅让对我不假辞色,是以当即便要回绝。“若不还是下次吧,今日天色已晚……”
      我冲他使了个眼色,“横竖都已晚了,此时回去他们怕是已吃过了,既是傅大人相邀,我便恭敬不如从命吧。”
      澹烟自去回话,我与天思则慢悠悠地过去。
      路上,他问起梅让斯人,“梅将军……是殿下的表兄?”
      我道,“可不是,与咱们两个是一样的。”
      他点了点头,“既如此,梅将军的身份自然是与别人不同。他很看重傅兄,若能在殿下跟前替傅兄美言一二,对傅兄日后仕途必然大有助益。”
      我一怔,不由得顿住脚步,梅让的心眼儿可不大,该不会因傅知尘与天思的亲近而为难天思吧。
      天思见我骤然变了脸色,问道,“怎么了?”
      我笑了笑,“没什么,我是想着你身上虽无功名,才学却是不在傅大人之下的,那梅将军……可赏识你么?”
      天思苦笑,“我不过好些星宿命理、吟风弄月的玩意儿,连个举人都不曾考取,怎能入梅将军的眼?我这些日子又忙乱,梅将军来了我便索性躲在小院里不出去,他倒也没有怪罪。”
      那便是梅让并未将天思放在眼里的意思了……
      我想打探打探傅知尘与梅让到底有什么事,便又问天思,“说到治国方略,我也与傅大人浅谈过一两回,他倒确实是个人才,殿下既亲自提拔了他,想来日后必有重用的,怎么还需梅将军进言?”
      “诶,所谓官场、宦海,自然是有些学问在其中的。殿下身边人才济济,百鸟朝凤,人才易被发现,更易被埋没。若有梅将军这么样一位身份贵重的人帮着递递话儿,情形自然大不相同。”
      我笑着揶揄他道,“你还明白这些个门道?”
      天思露齿而笑,周身的气韵像天川国初长成的翠竹似的,雅致之中又透着些清新的光。“我虽不谙世事,这些事却是史家的老生常谈了。若连这些都不明白,日后如何从旁帮衬你呢?”
      我愕然,亏我还常觉得天思心性单纯,实则有些事我看得还不如他透彻——丞暄赦免了许家的罪,许家便是我名正言顺的外家,天思亦能展露其真正的才学,以许家人的身份堂堂正正进入仕途。
      我想起了那日丞暄说的,不能让我的身份不清不楚……难道他竟存了让我在梁国正式入朝为官的心思?若果真如此,天思与我自然是天然的联盟,傅知尘又是天思的好友,梅让对傅知尘青眼有加……这一牵连,不知替我拉拢了多少人。
      又酸又甜的感慨间,我与天思已到了用膳的暖阁。
      梅让与傅知尘已然落座,傅知尘正前后翻看一把折扇,目露心悦之色;向来眼高于顶的梅小爷则侧着身子凑在傅知尘身旁,以傅知尘看扇子十倍百倍的心悦盯着傅知尘。
      人在看着自己喜欢的人或物时,神色中总是会透出不同寻常的光彩。梅让与傅知尘又皆是青年英秀,两人往彼处一坐,一个端详着扇子,一个痴望着对方,彷如一幅栩栩如生的美男图。
      然面对着这幅美男图的大爷我,委实心神荡漾不起来。
      我不着痕迹地瞟了身侧的天思一样,毫无杂质的清泉闪过一丝几不可见的黯淡,随即却又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般,恢复了往日的清澈与平和。
      梅让与傅知尘大约太过入神,我与天思都已到了门口,两人却仍旧说着扇子之事。
      梅让道,“你上次不是与我提了一回,我特意写信让人从京中送来的。”
      傅知尘却将那扇子折好,推回梅让手中,“东西自然是好东西,只是太贵重了,下官不能收。”
      梅让也不理他,按着他的手不让动,只唤他身后的小厮,“你去将这扇子给你家大人收起来。”又谓傅知尘道,“最难得是你喜欢,这样的东西我府里多得是,日后带你到我的库房里去挑便是。”
      我适时插话道,“竟是什么好东西,别急着收起来啊,让咱们也跟着开开眼?”
      梅让见我来了,眉眼间的精光褪去了一半,再看一眼天思,便连另一半也褪了。“没什么新鲜的,不过是把扇子罢了。”
      实则我早已看见那把折扇上一面画着菊花,一面依稀写着“淡泊致远”,想是梁国当朝第一才子魏仪兴的大作。若我记得不错,魏仪兴是梅让他爷爷梅令公的门生的门生,梅小爷想要他一个扇面,魏仪兴只怕会亲自送到府上。
      我对梅让眼中的嫌弃视而不见,没事人一般在他身旁的位置上坐下。天思坐在傅知尘身旁,傅知尘似乎也没了方才把玩折扇时的好心情,面上虽仍旧挂着笑意,望向天思的眼神却有些闪避。
note作者有话说
第82章 第卅七回 细品流年知意笃,历经苦痛换丝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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