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1、第卅六回 收拾毁誉换新篇,信口雌黄藏旧患(下) ...

  •   广顺又问,“听说殿下在棣州时受伤昏迷了,岂不是漏了一日不曾服药?”
      丞暄似乎并不在意,“出门在外如何顾及得了这些,原来用那个药时不也时常三五日的不服么,也不见如何。”
      广顺苦口婆心道,“殿下,王太医不是说这个药与原来的大不相同么,您还是当仔细些。”
      隐约间,我仿佛听见丞暄笑了一声,却比干嚼了一把子黄连还苦。“这些年来,还不够仔细么,又有什么用呢?”
      实则我早已隐约猜到,丞暄身上的秘密与他镇日服的药有关。几次问他得的是什么病,都被含含糊糊地敷衍过去。得知他有眼疾之后,我原顺着眼疾的方向想了许多,也查阅了许多医书典籍,不想上回在齐州相见时,他的眼疾却好了。
      丞暄原先说过,他的眼疾是服药所致,依广顺今日这话来看,丞暄换了一种药,眼疾便不医而愈,前后倒也对得上。然丞暄一直刻意瞒着我,他得的竟是什么病,服的又竟是什么药。
      那日丞暄遇刺,有个眼尖的亲兵看出兵器上淬了毒,事后大夫却说丞暄并未中毒。我问广安,广安支支吾吾地不置可否,只说让我等丞暄醒来亲自问他,想来此事也有蹊跷,倒像是与丞暄一直以来的病有些关联。
      然若丞暄有意瞒我,我贸然开口去问他为何不曾中毒之事,只怕不仅不能问出什么,反而还会引起丞暄的戒心。
      听着里头没有动静了,我才又悄悄地去了院子外,绕了好大一圈才进屋。我带着冬夜的寒气进屋时,广顺已不在房里伺候,丞暄点着灯看着各地送来的密函,见我进来却也丝毫没有避讳,只笑着与我聊起广安的伤势。
      我想着他的病,他的药,只觉这人的一颦一笑都如针一般扎在我的心上。我将一张张摊开来铺在炕上的密函叠在一起放到他身侧,自己则爬上炕躺在他大腿上,面上强颜着欢笑与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心中却是百感交集。
      泉城的日子十分安逸,丞暄在此优游岁月,自在偏安,倒果真过得像个天高皇帝远的逍遥散人。他占了靖西都护府、山南西道、山南东道与河南道,事前不曾奉旨,事后亦不向朝廷上缴税负,其行径已无异于谋反自立,南面称孤。
      然他却并不急于称帝,只无名无分地盘踞在梁国北部“平乱”,甚至颁布令旨时亦总是谦卑地说,“秉承吾皇敕训”如何如何。而恩献帝的态度同样很暧昧,他曾派兵以“增援”慕王平叛的名义试图压制过丞暄,几拨人马都被天启军拦在城外铩羽而归后,却也不曾下旨治丞暄的罪,只这么不上不下地耗着。
      若我是恩献帝,只怕也会这样做。他一年年地老了,几个儿子却争先恐后地成长起来。俄羌之乱方平,大宁却仍旧虎视眈眈,建京城里更是放着好几个成年的皇子,他不敢贸然将太多兵力压在北方战线上。
      丞暄未曾公然谋反,便说明还有所顾忌,与其步步紧逼不如从长计议。若真惹毛了丞暄,他不反也得反了,朝廷的兵力未必就能招架得住。于是这父子俩一个装聋一个作哑,一场仗左拖右拖的过了时机,倒也一时半刻打不起来了。
      是日傍晚,我从外头看完铺子回来,丞暄亦见过了几个有禀奏的官员,赶回与我一同居住的正院用膳。他在外行军这些年,胃口倒比原来在建京时好了些,广顺便像是卯足了劲要将前些年亏着他的都补上似的,菜色每日翻着新花样,什么好吃、什么新鲜就让厨房做什么,连带着我都跟着吃胖了一圈。
      然慕王殿下这位正儿八经的皇子跟我这掺了水的国公爷到底不一样,自我认识他至今,不论桌上的菜肴多好,用膳于他而言从不是一件高兴的事。
      我给他夹了一筷子炸鱿鱼,“多吃些这个,你吃得少,须得多吃些扛饿的!”
      丞暄看着碗里冒尖的鱿鱼失笑,“眼下无战事,我又不跟着练兵,吃那么饱做什么?横竖睡前还有夜宵呢。”
      我站起身给他盛汤,“那些夜宵你何曾碰过?哪一日睡前不是服过药后就再不肯吃一口东西了?”我只顾着和他说话,却忘了手里还端着汤碗不曾放下,指尖被烫得疼了,才匆匆地将汤碗搁在桌上,狼狈地用手搓着耳朵。
      丞暄拉过我的手,仔细地看了会子,皱着眉道,“烫红了。”
      我笑着反握住丞暄的手,“那正好,你这有现成的冰锥子,快给我冰冰。”
      丞暄看了站在一旁伺候饮食的广顺一眼,“他一回来你倒疲懒了。”
      广顺聪明伶俐又办事稳妥,想是一年到头也挨不着几句责骂,冷不丁被训了一句便很是惶恐。实则此事真不怪他,自我与丞暄好了,都是亲力亲为地伺候他用膳,从不假他人之手。广顺或玉碗儿站在身边,也不过是侯着吩咐罢了。
      我便笑道,“你吓唬他做什么?广顺给你盛汤你最多喝半碗,我的面子大,每次不管给你装什么,你都吃得净净的,这还不就是让我亲侍水米的意思?”
      广顺忙跟着道,“主子说的正是。主子们亲亲热热地吃饭,奴婢也是怕上手添乱,坏了主子们的好兴致。”
      若是旁人,犯了错还推脱,少不了要遭主人家嫌弃。偏偏广顺忒会说话,纵狡辩也能说到丞暄的心坎儿上。丞暄果然神色稍霁,“本王与芳满瞧着很亲热?”
      人精子广顺一听丞暄这口气便知道他心情如何,再开口时便没了方才的惶恐,两眼笑眯眯地弯成了两勾月牙,“是啊,亲热着呢,一家子吃饭还不就是这样的。奴婢听说,寻常百姓家里便是这样的,夫妻之间相互夹菜,好让对方多吃些。”
      “嗯。”丞暄点点头,果然双手捧起了汤碗,慢慢地喝着我给他盛的汤,颇有几分郑重其事的意味。
      我趁着丞暄心情不错,谓他道,“我这回从上京带了些人来,皆一一在府中安排了差事,还有几个打算放到外头去盘几家店铺下来做些小买卖,一则我能有些事情忙,二则也不至来了大梁就当聋子瞎子。”我在外面开几间铺子自然不只是拿来消遣,虽不指望像统领昆仑宫一众细作时那般耳聪目明,时不时探听些消息为自己做些事却是在所难免。此事我并不打算瞒着丞暄。
      丞暄放下汤碗,思量了片刻,我以为他要出言反对,不想却听得他认真道,“你带来的人不多,若不够使唤,尽管与我说,建京的慕王府里还有许多管事,广顺写封信让他们派几个来便是。你要开什么铺子,本钱可够用?弄花别馆存着的银钱虽不多,却也够你一时周转了,现银、银票都有。因大局未定,我已暂时封了河南道的河运,你若要走河道运送货物便将梅让找来说一声……”
      我忍不住打断他,“你怎么听风就是雨的,不过是个想法,哪里就有这么多事要忙了。你不厌烦我张罗这些事我已很知足了,竟还要让梅将军专门为我开河道……”
      我嘴上笑话他,心里却很是感动。在梁国做事,明里暗里都会比在大宁困难,然不管做什么,最要紧的无非人力、财力和运输,他不仅皆一一想到了,还倾其所有地帮我。这份情谊与信赖,比什么都重要。
      我又给丞暄盛了一碗汤,他却没有立时喝,反凑近了揽住我的腰,将我往他腿上拽,“开河道又如何,为了你我还有什么不能做的?”
      我双手撑在他肩膀上,与他僵持着,在他得逞前急急地说,“我还有事问你呢!”
      丞暄却似乎已没耐心听我说完了,固执地凑到我耳边,含住我的耳垂呵着热气说话。“有什么事不能等明日再说,反正你我以后日日都在一起。”
      我痒得直躲,身子却难以抑制地躁动起来,“你就不能听我说完么,不过两句话的工夫……”
      我被他双手环抱,两个人也不知是谁搂着谁站起了身,推推搡搡地就摔倒在了榻上。我的腰不慎撞到了方几上,我嫌那玩意儿碍事,便不耐烦地往边上推了推,不想竟一把推到了地上,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丞暄却咯咯地笑起来,“说得好像你不急似的。你若不急便是在上京偷吃了,看我怎么罚你。”
      我晕乎乎地拽着丞暄的领子,有些想不起方才要与他说得是什么话了。“你胡说八道,大爷我在上京时几次病得要死,还以为这辈子再难见你了……”拽着拽着我便发现,丞暄身上已没有领子可供我拽着了,白皙的身子上只剩下缠得整整齐齐的纱布。
      两人最为敏感之处相互触碰,我哆嗦地难以成言,“你若是,若是再让我那么难受,我就……”话没说完,丞暄便对着我的嘴胡乱地亲上来,我的脑袋一阵阵地发热,几乎冲垮了所有理智。
      丞暄终于将我放开,问道,“你就如何?”说着,竟伸手去解纱布的结。
      我急得直冒汗,“我的祖宗,你去拆它做什么?”
      丞暄平日里欺霜赛雪的脸此时亦满面通红,他咬着牙道,“碍事儿!”
      我拉着他的手让他躺好,把心一横道,“你别动,让我来!”

      临睡前的最后一刻,我紧了紧手指,与我十指相扣的男人声音微哑地“嗯”了一声。我却如何都想不起晚膳时打算问他什么了,罢了,反正还有明日,明日醒来便问他。
      俗话说小别胜新婚,一点不假。夜里我迷迷糊糊感觉到广顺过来给我擦洗身子,似乎还换了被褥。我只醒了短暂的一会子,而后便一觉睡到了晌午。
      我趴着醒过来,丞暄不在左右,我正要唤人进来,却觉着昨日用过头了的地方有些痒,还飕飕地冒着凉风。
      丞暄在我身后轻嗔,“别动,给你涂药呢。”
      结合着身上传来的异样,我很快明白过来他涂得是什么药,登时老脸一红,恼羞成怒,“我自己来!”
      他手上的棉花棒又往里推了一寸,“你自己看不见,手也不便伸过去。”
      我往前窜了窜,撑起身子回头谓他道,“我怎么看不见,我坐起来不就能自己涂了?!”
      丞暄闻言一怔,两腮升腾起一片红云,轻咳着偏过头去。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他,这人什么毛病?
      丞暄清了清喉咙,“咳咳,没什么,我只是稍微想象了一番……觉得那画面有些香艳。”
      我把被子扯过来往身上一盖,佯怒道,“不涂了,你赶紧出去。”
      他好脾气地躺到我身侧,半个身子钻进被子里,“虽没有出血,却肿起来不少,是消肿止痛的药,已涂好了,你再睡会儿吧。”
      实则我并没有生气,国色天香的美人穿着华美的绣金龙纹紫棠色寝衣在我身边躺着,大开的领口露出他胸前雪白的皮肉,披散着的墨色长发用紫罗兰的玉扣微拢在背后。除了那处一阵阵不太和谐的疼痛,日子简直美得无边无际。
      丞暄见我没有依言睡下,抬手将我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怎么了,直愣愣地看着我做什么?”
      我抓住他在我耳际摩挲的手,问他,“有件事我一直觉得奇怪,你在棣州遇刺那夜,丞昭的人最后刺你的那一刀,匕首上明明淬了毒,为何你却并未中毒呢?”
      丞暄眸光微黯,反问我,“此事还有谁知道?”
      我想了想,“广安,来龙去脉都知道的只有我和广安。虽有几个亲兵发现匕首上淬了毒,但他们并不知道你后来并未中毒。”
      丞暄微蹙的眉眼这才舒展开,浑不在意道,“哦,也没什么的。我树敌太多,日日防着暗杀、下毒,苦不堪言。后来寻得一个药方,服药后寻常的毒药都奈何不得。”
      皇子、亲王有这样的防备并不稀奇,纵他不说,我也会往这一层上想。可是那夜丞暄昏迷后,我问起广安他为何不曾中毒时,广安的慌乱不是假的,他甚至不敢擅自回答我,要等丞暄醒了亲自与我说。
      我将自己的疑惑告诉丞暄,丞暄却笑道,“这却是他的不是了,这事虽不能告诉任何人,你却不在此列。百毒不侵是件好事,却不能宣之于外,否则岂不是没了作用。”
      他说得虽挑不出什么错处,我却仍旧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事被疏忽了,“这能让你百毒不侵的药是什么药,可是你每日服的那个药?”
      丞暄脸上的笑容毫无破绽,他曲起胳膊撑着头看着我,问道,“怎么想起问这个?”
      我心里憋着一股子幽怨,“你身子一直不好,还每日喝那黑乎乎的药汁子,我能不担心么?”
      他又去捋我的头发,“你猜的不错,正是我每日服用的汤药。只是药方子是府里一位已故的太医配的,这其中的药理却没人说得清楚了。”
      我抬手轻抚他的眼皮,“你的眼疾很久没犯了,我记得过年时你与我说大夫换了方子,竟是谁这么大的能耐,擅自换了老太医的方子呢?”
      丞暄倒是依然对答如流,“是王府的王太医,已故的那位老太医正是他的父亲。这位王太医的医术更比他的父亲精进些,新换的这个方子很好,既能治我的病又药性温和,是以眼疾也很少犯了。”
      不对,丞暄在骗我,前几日夜里我明明听见广顺与他说新换的方子药性更为霸道……丞暄何以会在这样一件事上对我有所隐瞒呢,我百思不得其解。
      想到丞暄隐瞒我的无限种可能,我便渐渐有些沉不住气了,“既如此,将那王太医请到齐州来吧,我正有些事要求教于他。”
      丞暄脸上仍带着无懈可击的笑意,“圣上近来龙体有恙,我送王太医到宫里给皇帝瞧病去了。”
      我奇道,“你与朝廷闹成这样,皇帝还敢用你送去的大夫?”
      丞暄道,“用不用是他的事,我将人送去却是一份孝心。再则,圣上的病是心病,莫说是王太医,纵华佗转世也治不好。”
      我问他,“圣上的心病是源自你还是源自太子?”
      丞暄故作沉思状,“嗯,大约是都有吧。”
      这一来二去的,倒把话题扯远了。待我再欲问他些什么,广顺却进来伺候洗漱了。
      丞暄起身给我盖好被子,谓广顺道,“午膳直接端到房里来吧,让他再歇一会儿。”
      广顺轻声应诺,又道,“咱们的人从建京带了消息回来,现在熹光堂侯着,殿下可要见见?”
      丞暄点点头,张开双臂让广顺给他更衣。临走时还嘱咐我好生歇着,待他回来了讲朝中的趣事与我听。
note作者有话说
第81章 第卅六回 收拾毁誉换新篇,信口雌黄藏旧患(下)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